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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念落

【从一开始,我就没奢望过与你有明天。】

雨夜,是最令人痴迷的季节,它拥有足够潮湿的能量使人划分它为季节,**,放纵,阴冷,懦弱,炙热,胆怯,珍视,浪漫,在那儿,人们可以尽情咀嚼铁锈,吞食彼此的盐分,就连可爱的肉蚯蚓,蜗牛壳,都能冒着被碾压的风险从未干涸的土壤里钻出,感受呼唤,重新回到那个与自然最相近的季节——雨夜。

仇阜寒始终瘫坐在沙发上,按着眼窝的凹陷处,呼出腐烂的口水味儿,决定停止思考,时间已不从他身上流淌,他成骸骨。这位浑身被土裹挟的人从进门起,就没再说过话,如同被刻意剪下小舌的鹦鹉,痛苦令它无法再度发出过去那诙谐的声响,留下的只有习惯式张开嘴,露出半截粉红色的蠕动。

秋菡芮不断在狭小的空间内徘徊,想让仇阜寒开口,但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医生准备离开,她磨蹭装好自己的东西,瞥了一眼白好,又看了一眼那座衰颓雕像,叹气坐在雕像旁边,开始翻看起倒立的时尚杂志:“你到底怎么了?”秋菡芮放下杂志,走上前去拍了拍男人疲软的肩,扬起的灰尘立刻制造了一场只围绕在他们三人间的小型震颤。

男人依旧没有言语,他自顾自地脱下了黄泥鳅色皮质外套,掸掉巨大的,仿佛削下整颗厚白头皮的土屑,颠三倒四地躺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盯着远处在阳光照射下四处游走的小颗粒发呆。此刻,他不想说话,只觉得恶心,这恶心不仅是对世界,更是对自己,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恶心,并且无法接受,小腿骨从脂肪里作疼,他想挖开白花花红通通的皮肉,把骨头拆出来,撕咬,像狗一样,啃噬自己美味的腿骨,他想这样做,也正准备这样做,他要去厨房拿剔骨刀,但有人叫住了他,让他的恶心感变得不再重要。

“你干什么去?饿了吗?喂!仇阜寒,你再不说话,那我就走了,不是,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是不是上面又批评了?还是因为那个孩子的事?是被发现了,还是什么,你倒是说话啊!像块死木头,鸭子嘴,吃钉子都没用。”秋菡芮使劲儿摇了几下木头,木头闭上眼,从角落的细丝缝处溢出几颗泪珠,上面闪烁着晶莹的恶心。

“你自己静静吧,看好她,吃的在冰箱里,记住,别喝酒!”秋菡芮打开门,敲了敲木质柜,上面现在多了一幅小的天鹅绒蓝毯画,画中央是一颗红苹果,像是正砰砰跳似的,它红得彻底。如果仔细观察那幅画,还能从它跳动的间隙嗅闻出诱人的肉腥味儿,没什么能压制它腐烂的味道,除了通过从苹果长出的眼睛,只要你盯着它,就能去往一个新的世界,鲜肉充盈,那儿没有蛆在舞动。

白好换了个姿势,久违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旋转了几下僵硬发酸的眼珠,用死鱼眼瞟了一下发呆的女孩,费力挠了挠后背,随后依旧蜷缩在那片狭小的困境,窗外悠悠传来《死亡与少女》的绝妙音响,哪怕相隔甚远,这弦乐的四重奏也终是激扬,一切如同梦境,回忆与之共舞,清晰到历历在目,痛苦还是快些远离!因为你也无法忍受这醒时的剧痛。

夜色融进骨血,荷尔蒙是最为致命的毒药,灵魂已被击倒,记忆徒劳无获,而永不磨灭的希望正闪闪发耀,仇阜寒在褪色的沉默中入睡,而影子的再一次出现,让他彻底逃不出自己的幻想世界,这世界凌乱不堪,只需稍稍拽出蹩脚的粗线头就能瓦解,可他不肯,他装作看不见,他选择忽视自己可悲的**,让自卑沉底.…..他羡慕一切未得到的,贬低未拥有的,渴望未发现的,厌恶未遗忘的,他想要**自己得到满足,用早已丧失理智的念头,他想要,他想要,他得到,男人的内心只剩下残忍与诅咒。

影子此刻变得更加畸形,像只形状古怪的突兀章鱼,它的触角几乎要包裹住这颗房子样的心脏,透不出一丝光亮,脑袋小得惊人,让人的勇气变成芝麻粒大小,周围弥漫着的,只剩下恐惧,把漆黑的骨头做成坚硬的胡须,它软着从男人的耳朵缝溜进去,捣烂他陡峭又可爱的黏糊脑浆,尖叫,痛苦不安,就连男人的呼吸都透出焦灼的煤臭味儿,房内处处都是他思绪凌乱的印记,呈大字形的男人在空中翻腾,像被无端吹起的垃圾袋,是软绵绵的生命消逝。黑与白的再一次交替,是存在与虚无的极尽拉扯,混乱,早已成了现实,而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对吗?或者说,他们对此全然不懂,是吗?别再期待,月亮浑圆,它早已升起,于流浪后毁灭。

在幻想中的仇阜寒,此刻正愉悦无比,**的主角不断切换,享受者始终是他,先是秋菡芮,后是白好,有时是她们俩的身影交叠,甚至还出现了他醉酒后的过去景象,梦中的雄性呻吟声越来越剧烈,活像铁钉击打木锤的颠倒,影子恶心这种类似于猿猴的发泄,它想杀了他。针尖样的触手深入绦虫蜷缩,包裹如椭圆的大脑,充气眼珠鼓出红边框,溢出未凝固的流动黑雾,悬挂在男人眼皮上,比两条“吊死鬼”还要惊人的,是他的粪便,正从下^体涌上,影子急忙松开它的掌控,男人意外落在柔软床垫上,后弹起,落地。

男人经历如此剧烈的颠簸后,还在入睡,让白好下意识认为他死了,她的鼻子甚至闻到了比先前任何一具枯骨还要刺鼻的尸腐味儿,臭得惊人,揉了揉出气口,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可屋内却越来越空旷,是屋子变大了,还是人变小了?没人能搞清楚,她只有不停地在扩大的地板上打滑,用身体贴住倾斜的屋角,还好是木地板,不是狡猾的瓷砖,女孩艰难抬起头,用额头皱成一团的纹路做成黄金绳索,呼啦,呼啦,挂在闪亮的贝壳台灯上,莹白光线,被扯疼了,依旧微笑,贝壳边的嘴角不动分毫,一旁的三角块上突兀长满了古怪又对称的三角纹,它轻蔑地神情嘲笑她费力又无助的举动,白好缓慢攀爬,在心里咒骂影子的无趣,窃窃私语从未停止,闭嘴,闭嘴!

“小好,别爬了,他今天必须死,思绪恶心得都让我开始干呕了,像他这种伪正义,假正经的食物,我最喜欢吃了。”白好没松手,继续往上爬,远处传来叹息,“小好,别这样,我饿了。”影子哭丧着脸,趴在昏睡的橡皮人身上,拽起他潮湿的短发,伸长脖子看男人脏污混乱的脸,那张眼皮忽闪的调色盘,等回过神,想看向自己的杰作如何时,白好已经爬了上来,身体恢复正常大小,圈住影子,让它远离那位濒死者。

“离他远点儿,他有用,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影子,亲爱的,放开他,为了我们,为了计划,放开他,你知道走到这步有多不容易,世界的生命正恢复,把触角抽出来,为了我。”

白好倒挂在影子毫无形状的怪异躯体上,过于疲累的汗珠滴落在浅白褶皱被单,如果有人突然闯入这界限,只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一座肤浅的,如同梦般漂浮在黑夜中的忧郁少女,火山样的心脏悬空舞动,障碍如同思绪,将不复存在,暴力,流动,驱逐,疼痛,铲除,无论使用哪种疯狂的做法都只需要取得一种结果——停止,让思绪停止,无论虚伪发抖,还是煎熬掩盖,令空间内弥漫开来的享受,只剩从疾病身躯活剥下的脓包与残酷,平静,安宁,欢愉,绝无可能,绝无可能,谎言诅咒平庸,红葡萄果样的仇恨被严肃吞进肚,在胃里爆开,声响像绝境中的乐曲,只属于死亡,可惜,爱在流动,不是今天,今天不是死期。

“可是我饿了,我真的,很饿。”

影子平整的脸颊长出迷惑人的五官,这是它惯用的伎俩,如同神祇般的引诱,让人心甘情愿走进圈套,“要不然,我吃了你,怎么样?”还没等尾音落地,白好立刻就用那双玻璃眼珠出奇愤怒地瞪着它,让影子的五官融化,“还是不愿意?那就只能这样了,忘记我刚才说的话,白好,看着我,忘记它。算了,既然要让你忘记,那我就和你再聊聊,也很久没像现在这样,能认真品尝你这张总是充满恨意的小脸了,终于不是幻想,真好.…..小好,我好像也长出心脏了,是和你一样的,正蠕动的,可耻跳动,它轻佻地像幼犬,总是在寻找爱,渴望拥抱,不该这样,它不该期待,这是你们人类才会染上的可怜病。”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不明白。”白好撇过脸,不敢再看影子,她已想到它们的眼睛。

“你明白,所以你这样做,你全都明白,白好,你只是想抛下它们,通过忘记我,彻底去除那些回忆,你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忘记它们,忘记那个世界,所以愚蠢到用恨去缓解疼痛。你不想见我,因为我会让你想起那些符号,你现在连它们的形状都恐惧,承认吧,你想忘记所有,包括生命,你来之不易的生命。”影子用触角碰了碰女孩的鼻尖,它几乎闻到太阳的味道,缓缓将她触底,放在被子上,自己流去一边。

整个空间都静悄悄的,更让她脑中偏执的仇恨无法忍受如此汹涌又病态的痛苦,繁殖,绵延,苦涩的事物生了根,遮住眼睛,挡住世界,让愤怒找不到她,让它在空间内徘徊,被剃掉的舌头胡乱摇摆,粗壮的大腿被截断,小葱似的插在地上,樱桃将坠的水色,可爱,软弹,僵硬的巨型玩偶,横削脑袋,端正放在一旁,湿润的泥土浇下,幽深的眼眶漆黑,枕骨发芽。

收回思绪,侧身看向那团模糊,拨过乱糟糟的黑发,让女孩的脸颊呼吸,泪水像开了闸的小溪四处游走,晶莹的隐秘,地板上的男人依旧蠕动,**无法停息,反复填充,塑造成形,“好了,别哭了,睡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睡吧,睡吧。”影子包裹住她,温暖的月光洒在露台上,童年的歌谣响起,爱在吟唱。

阳光终将照耀,清晨如同露珠拂晓,天色已然大亮,空气中涌着腥咸,秋菡芮坐在床边,影子消失不见,地板上的男人已悄悄溜走,白好伸了个懒腰,钻进医生怀里,掀起肿胀眼皮,从缝隙里偷偷看她,熟悉的抚摸,阳光是绿芽,她温暖得像太阳,“怎么了?别抱这么紧,你快勒死我了!”白好松了松胳膊,但没放手,她把头埋进去,不再看那片明亮的慷慨救赎,“做恶梦了?瞧瞧,把眼睛都吓肿了,揉揉,揉一揉就好了,睁眼,是不是好点儿了?”张开眼,让它重见光明,温润的触感正享受爱意,却被突然抽走,它开始闹脾气,不肯让止痛药飞走。

“别,别移走它,就把它放在上面,隔绝一切,呼,我真想念这种感受。”白好拉着医生柔软到如同水波的手,重新将它放在眼皮上,把它当冰袋,耳边的呢喃停止,她的两只手像巨石,正使劲儿挤压着眼眶,几乎要把它按碎,“干什么?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疯!松手!松手!”秋菡芮费力抽回自己的短暂的仁慈,站起身,“该干活了,起来,把衣服穿好,李想已经到楼下了。”

“我做梦了。”白好低着脑袋,垂着眼,蓬乱的黑发随意散下,像漂浮的绿水藻,割下,捣成汁,涂抹在身体上,灼热消逝,皮囊恢复如初。

医生看着床上的,如同潮水般的瘫软,嘴角下垂,眉尖稍稍抬起,另类的五官,她走上前,抱住那团失去外壳的西瓜虫,怀内紧绷的躯体苏醒,发白的脚趾关节逐渐展平,她重新拥有色彩,鹌鹑样的一团伸出头,把它搭在医生肩上,卑劣的坏笑。秋菡芮缓慢摩挲患者手臂上蜈蚣样的伤痕,触电般的怜悯从手臂开始蔓延,沿着神经攀爬至大脑顶端,仿佛在中心钻孔,倒进一小瓶清凉油,酥麻的疼痛,这是毒药,当患者意识到自己的不可挽回时,慌乱到扯断了垂在医生身侧的几根长发,用巨力推开她,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可置信,等回过神时,才记起呲牙,顺便揉了揉自己正隐隐作疼的脑袋,挠了两下。

“突然推我干嘛?发神经啊!真是,好端端的,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喂!白好,犯什么病?跟见了鬼一样。”盯着白好的痴傻样,思绪伴着楼下小孩不肯上学的哭闹声,蜜蜂在纱窗上乱撞的嗡嗡声,露台上不知道是一只还是几只的小鸟吱呀叫声,开始随风卷动,生锈的梦从不轻易打滑,医生已经想象到她嘴角渗出口水,用白发苍苍的胖身子左摇右摆,哭着闹着要找食物的可爱景象,她被想象逗笑了,等视线重新聚焦在那片平静如死水的脸上时,指头尖使劲儿点了点呆滞额头,想在上面戳出小坑,“侬搓气死了!”

“什么意思?骂我?”白好眼皮上翻,停止准备穿衣的动作,眨了几下干涩眼皮,勾起嘴角,活像个对号,“啧,我接受。你骂的什么?”看向医生,歪着脑袋,顽皮的笑眼,如同幼犬看向它的梅子酒,永无可能,没人会认真品尝砒霜,甜味儿毒药,梅苦,蜜香,嗅闻蒲公英花,吸进草种,鼻子被呛得直跳舞,颤抖地忙碌,啊——啾!

“去,别贫嘴了,赶紧穿衣服,李想都等着急了。”掏出牛仔裤口袋的无声震动,不让它溢出喧闹,“喂,小想,马上,这个赖子不下床,等.…..白好!你等一下,一会儿回你,白.…..”懵懂的双颊肿胀,鲜红,随意夹起的整洁被枕头砸得纷乱,头发不听话,故意散下几簇,干脆松开它,放它下来,把夹子随手夹在衬衫领口,蹲下,她像一株蓝色根茎的蒲公英,捡起,将震惊攥在手心。

被揉皱了的熟悉的面孔从枕头套里滑出来,“这什么?呃呵,还真是.…..”白好迅速穿好衣服,下床,捡起地上那些照片,把秋菡芮手中的也抽走,在桌子上掸了掸,仔细看了几张,没其他意外,只是医生的生活照,皱着眉头重新装回枕头套,平放到床上,没收拾被褥,让它始终乱作一团,“把贵重物品藏枕头套里,也真有他的,看来他对你念念不忘啊,小荷花,这真让我对昨天的决定后悔。你怎么不说话?”

一种可称为腐蚀的热浪从医生血管里往外燃烧,她迈着僵硬的,有些不自然的软跑鞋走近冰箱,拉开银灰外壳的吸附,拿了一根苦咖啡,正准备合上,感受到注视,又拉开,另取了一根,是白好喜欢的软皮玉米,她和这儿的户主喜欢同种口味,“你和他喜欢吃的一样,都是这个玉米,我真不明白它好吃在哪?”撕开包装袋,微苦的甘涩味儿,溜进紧绷失形的嗓子眼,它趁着眼前线条弯曲舒张,被空气吹开口子时,钻了进去,及时缓解了火在神经末梢的坏动作,真是红色顽皮。

“我喜欢吃它的皮,这说法好像有点恐怖,吃它的壳?外观?包裹住冰淇淋瓤的可食用淀粉?皮,我喜欢吃它的皮,就这个了。”长呼一口气,把软壳叼到嘴上,牙齿逐渐入冬,白色板块几次想退缩,但还是坚强迎上,等牙根儿溃败后,它才哆哆嗦嗦松开与下方朋友的拥抱,木棍掉在手指上,现在是它们紧捏着,不用过冬。

穿上脏兮兮的旧鞋,准备把染上水汽的包装袋扔进丰满金托盘,却意外发现古怪,“我的妈妈咪呀,差点儿就冰死我了,就差那么一点,一点!还好我的牙不是土做的,这是什么?”秋菡芮正盯着发狠咬了一口玉米棒的白好笑,期待她说出原因,“说啊,为什么土做的不行?快说啊,怎么还留悬念?”开了门,两人往楼梯间走,白好抓起托盘上的摆饰,塞进宽大裤子兜,推着秋菡芮的腰向前飘,“因为土会被冻住,种子会像滑滑梯那样错过发芽,所以凡是经过牙齿的食物也会像这样失去味道,它滑进去。”说完后,白好在医生眼前做出飞行落地的手势,她的胳膊连带着手腕直直向下,但到末尾又翘起,于是,呈现在医生脸前的是挑起眉,半弯着嘴,眼袋微微突起,半边苹果肌发达的捣乱笑眼。

“又开玩笑!白好!你认真说,我是真的想知道,真的。”黑眉毛稍稍竖起,紧接着抬高,鼻梁也跟着一起抽动,白好看到医生认真又虔诚地亮晶晶瞳孔,小猫样的眼眸,下意识吞了一口吐沫,“好吧,看你这么求知若渴的样子,那我就好心肠地告诉你,你认真听着噢!”清了清嗓子,咳了几声,下了两层台阶,医生追在后面,“你知道土壤酸化的危害吧。”白好停下身,转过头,看向怔愣后沉思的秋菡芮,“不知道。”医生回答道。结尾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下楼,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没个完,始作俑者眨了几下眼睛,抿着嘴,藏住笑,把角落的弧线往里收了收,“没事,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它会污染环境,现在明白.…..”秋菡芮止住步子,撇着嘴,“白好!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我不听了。”

“好好好,别走,别走,不逗你了,我说。”白好伸长手,像长臂猿环抱一棵粗壮松树那样,拦住使气要绕开她,飞奔跑下楼的蓬松白眼,它还在发酵,“生气了?”拉住胳膊,等它稳定下来,固定在原位,白好认真看着不肯抬眼的秋菡芮,等它上移,两人几乎脸贴脸,“土壤酸化影响环境,牙齿被冰久了也会发酸,这会影响口腔环境,你知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什么?”专注的圆眼依旧选择相信,它不再闪烁,连眨也不眨,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伸,眼皮越来越疲惫,像是想趁她不备猛然合上,眼眶里的玻璃小珠也随着肌肉提拉越张越大,比真实的未来还要宏大,简直是要跳出来!

黑弹球咕噜噜地滚动声没影响白好捉弄人的心思,她小心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将医生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低下额头,用严肃地神情恐吓她,“你敢保证不说出去吗?”医生被突如其来地靠近吓得小范围心脏发颤,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当.…..当然,当然了,你吓了我一跳。”现在,医生眼前,她只能看到白好的下睫毛和白眼眶,它们同时向外张扬着,等视线下移至嘴唇,她盯着汗毛和抖动的崎岖唇瓣,耳朵在一旁听,“牙齿发酸,酸到头了,会让你尝不到醋味儿。”

“真的吗?”

“真的。”看着医生正经又信任的表情,白好没忍住,笑声故意透过胸腔喷撒出来,“噗,当然是假的了!你怎么连这都信?未免也有点儿太信任我了吧?”秋菡芮追着要报复回来,两人在空旷沉默的水泥地板上嬉笑追逐,白好的笑声几乎掀翻了房顶,让车内的李想都听到,可陪她一同等待的小轿车却不小心听见了其他声音,熟悉的嗓音朝自己的盆腔说道:“你最好谁都别信,包括我,可我又是个骗子。”间隔了很久,等到胃里发酸,它才听到句号,“她骗过我。”

“白好!你别跑!”医生压着嗓子喊道。

“就跑,就跑,抓不着,嘿嘿。”白好飞快地往下蹦,像只兔子似的,连跳三层台阶,还好吃完的木棍在手心里攥着,跌倒,摔跤都没出现,医生臆想中的恐惧也仅仅停留在想象阶段。

跑下楼,比孩童时期毫无头绪的玩闹还要欢乐,身后追赶,摇晃,上下颠簸的秋菡芮停住脚,调匀呼吸,背着手从楼里慢腾腾走出,打开车门,压制着腹腔,不让它喘粗气。一屁股坐上棕亚麻垫,理理跑松的头发,看向窗外,白好刚想凑近观察,医生却突然回过身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是松果落地的声音,“不许还手!平了!平手了。”

李想撑着胳膊,扭过头挠了挠耳朵笑着看她们俩打闹,医生终于逃出一只胳膊,挥舞着手断断续续朝旁观者喊道:“小想,快把你白好姐拉走,小想!”把副驾驶还温热的包子豆浆递到后面,“白好,别玩了,赶紧吃,你这样我没法开车。”车后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透过后视镜看到白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刚要张开嘴问,就立刻被打断,“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便利店里没有酱香饼,也没有烤冷面,包子是奥尔良口味的,水煮蛋忘了买。噢,对,豆浆没加糖。”秋菡芮在一旁偷笑,白好把包子递到她面前,示意她先吃,“你怎么不给你菡芮姐也买一份?有点儿偏心了,她会吃醋的,我可没办法在你们两个人面前选择。哎,魅力太大,也真是没办法。”

“去,别自恋了,我和小想都吃过了,这是她专门给你带的,还温温热,快点儿吃。”秋菡芮把食物推回去,但嗓子生涩,突然变哑,她抢过白好手里的豆浆,扎进吸管,喝了一口,咳了咳,声音恢复正常。

“你怎么不给我带?还是李想好,一直都是我见到的那个聪明小姑娘,要不是年龄不够,我真想收养她。喂!前面的,小想,你愿意做我可爱乖巧又听话的小女儿吗?”白好一边轻拍医生的背,一边从后视镜里找李想的脸,调侃。

“滚。”

轿车终于发动,它不再抱怨自己等待,浪费了多少时间,只是独自向东行驶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淹没了三人同时沉默的思绪,李想在方向盘上用手指打着节拍,秋菡芮和白好一人霸占一个窗位,安静朝外望着,四个轮胎也了无生趣地等着红灯,最后,白好的视线从一位卖圆嘟嘟,红彤彤西红柿的老妇身上收回,她忽略窗外强劲有力地闲聊声,回过头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旁边的人没回头,她始终朝着更远地地方看,但哪儿才算是更远,她自己也分不清,只有越过一座又一座屋顶色块,把静止的白云看成山脉,才觉得自己好受些,她想哭。

“不是,不是,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哭什么?看看,鼻涕泡都哭出来了,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了!欸,破了。”秋菡芮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想逗她开心的脸,自己也的确破涕为笑,接过白好手里紧攥成横条的纸,展平,擦了擦眼泪,擤了几下鼻涕,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却突然发现纸没处扔。白好微低下头,抬高眉毛,瞪大眼皮,上翘嘴角,变戏法似的从硕大裤子口袋里掏出沙沙响的空冰淇淋袋,张开,现在里面除了两根泛潮木棍,就是废纸。

李想烦躁地拨弄了几下短发,将手肘搭在完全下放,缩进车架子里的窗边沿儿,食指蜷成受惊的鸵鸟头,撑住全部身子的重量,像宝贵支点歪着脑袋,奇特,怪异,但同时又很普通,甚至正常,利用鼻腔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毫无阻力的时候咽下去,会获得与窒息截然相反的体验——顺畅,顺畅地通过胃部蠕动,小肠,回盲瓣,大肠,肛^门,最后排出。之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身后死老鼠的吱吱叫,或者蟑螂脚的嚓嚓响,猛地按了几下喇叭,合上车窗,大喊道:“你还不明白吗?她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短暂的停滞,映出秋菡芮震惊到呆滞的脸,以及白好转瞬即逝的释然悲伤,医生没见过这样的李想,所以她张开嘴,展现出一副平时少有的惊愕状,但白好已经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她,哭泣,尖叫,愤怒,无可奈何的样子,所以她摆出一副可称为平静的笑脸,反握住医生的手,在车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说道:“我知道,你和她一样,都担心这几天是最后一面。其实你们不用这样,多给我拍几张照片洗出来,做个小祭坛,想我的时候点几柱香,只要能点燃就证明我还在,我依旧存在于你们的记忆里,只要你想起我。”

“滚!胡说什么?我刚刚失控了,对不起,秋医生。至于你,白好,你必须为你刚说出口的一切道歉,快说,要不然我和秋医生就不给你买披萨了,或者,只买披萨没有酱。快说,我的耳朵现在有空。”李想朝远处望了一眼,看到一家熟悉的披萨店,打转向灯,小心变道,有车强硬挡住也不像往常那么着急,她知道原因,愤怒。

终于将车停稳,李想没熄火,正准备下车却差点儿被撞伤,一辆黑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越野车横在了李想与店铺大门中间,车主怒气冲冲地翻滚下车,活像个戈壁上横冲直撞的风滚草,正四处流浪,他向李想的脸挥拳,被躲过,秋菡芮制止住白好推门下车的步骤,打开车门,绕过车身后尾,呵斥那个冲动的男人停手,她先是道歉,“这位先生,很抱歉刚刚按喇叭的声音影响到您,这的确是我们的过错,我和她都会向您道歉,如果您愿意我们想买一个披萨向您道歉,您看可以吗?”男人没说话,朝车窗内瞧了几眼,黑黢黢的,他下意识认为里面没人,或者没有男人,这位眼神轻浮,作派失形糜烂的小个子始终保持着洋洋自得的姿态,令医生与李想以为他同意此种处理,于是预备迈步离开,离开前夕,医生问:“先生,您有没有忌口什么的?”

“忌什么口,买什么烂披萨,你看我是缺钱花的主吗?想赔偿是不是,上车,愣着干什么,上车啊!”小个子的声音活像炮弹,大得惊人,但等声响落地后,一瞧,它只是个披着肥硕野猪皮的哑弹,他看自己的恐吓没起作用,“两位妹妹,是这样,有个赚钱的好去处,我带你们去,很快就能回来,而且绝对不白干。怎么,还是不想去?那这样好不好,只要你们上车,只要你们上车我就原谅你们,行不行?啧,有点儿费劲了啊。”男人拍拍手,“阿城,小石,干活了!”

“等等,先生,在下车前我们就已经通知了交警,因为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还是请您自重,否则后果自负。”秋菡芮始终保持她既定冷漠中的涵养,盯着对面的小男人一动不动,缓慢将手背在身后,做好对抗的准备,她拿出手铐,给白好比手势,让她别冲动,李想已经摆好了姿势。

“呵,就两个小娘们,还摆姿势?阿城,你一个人去,我看看能有什么后果,各位小姐把衣服都保护好,我这位朋友专爱撕女人胸*。”矮个子得意洋洋地恶心笑,激怒了李想,她浑身紧绷,紧接着颤抖,之后,像弹簧那样冲了出去,她快速挥手击拳,被男人的右臂挡住,他后退几步,甩了甩手,表情变得愈发凶狠,只能形容他与被惹怒,瞪大僵直的突兀鹿眼,呲着牙的吉娃娃没什么区别,除了它更可爱,而他更惹人厌一些,它们同一时刻外表相同,而本质截然相反。

还好餐馆里外都没人,否则就会有人发现这个“关门狗”阿城的右胳膊疼痛难忍,将很快抬不起来,或许,在他接近死亡的前一刻还会为此受折磨,到那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让脑仁烧焦似地想,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招惹女人?而他,也只在咽气的前一秒,会悔过。

李想再次冲上去,软条蛇样跳了上去,她盘腿勒住阿城的脖子,让男人涨红着脸只想用劲儿掰开她的腿,击呀,打啊,捶的,蛇不肯松尾,反而缠得更紧了,她一口咬上罪人的右耳朵,脆骨咯吱响,老鼠叫,美味。矮个子在一旁嘻嘻哈哈地大声嘲笑,像一只吵闹但无害的无毛吼猴,真正毫无意义的他正笑被女人打倒的阿城,小石刚想上去帮忙,不出意外再次被拦住,“小石,干什么去?等会儿,你等一会儿,没看见人家阿城玩得正开心呢!哎哟,哎哟!真不错啊,这小娘们,到时候给老板留着,他就喜欢这款。”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李想松开了阿城可怜的浆果耳朵,它裂开来,红汁四现,之后在剧烈颠簸中猛地叩上了男人的黑炭眼,铛铛,是谁在敲门?他开始疯狂摇摆自己水波形态的手臂,像小鸡仔找不到自己母亲那样尖叫,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呼救的情感是那般强烈,但没人会因为一时的示弱相信他,就连他的同类都以为他正做戏,狼不会再来。男人的重心不稳,李想的腿再向下一带,用胳膊勒住粗脖子作缰绳,突然蜷住男人的大腿往后收,他摔倒了,鼻子碎了。

女孩垫着男人的身子爬起,用那只还能动的胳膊将他翻面,再踩上他肚子底下宝贵的鸟类蛋壳,俯视瞧着这个动弹不得,鼻骨移位的喘气老鼠,拨了拨自己被汗浸湿的短发,现在她梳的是老鹰头,“先道歉,再带走,以后知道出门要躲着谁吗?”加重了力度,阿城感觉就像有大象脚在缓缓压着自己的全部,这的确是他的全部,他的苍蝇嘴,他的马尿,他的火柴棒,青苔藓滑滑地铺满地,春天到了,地上起雨了,黄的。

“老大,条子!咱们走吧,老板交代了,不让闹事。”矮个子被小石往车里拽,他们同时看到了李想从裤腰带后掏出的银手镯,扔到秋菡芮脚边儿,喘着粗气朝倒地的阿城努努头,示意帮自己铐上,她已经脱力,坐在地上靠着车身,休息。“哼,条子,条子怎么了?咱们还怕条子?走,咱们俩一起上,那个已经打不动了,就差这个了。小石,愣着干什么?走啊!”矮个子与他的随从前后围住医生,医生警惕地绷紧身子,站稳底盘,而李想撑着车轱辘站起,稳住胳膊,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咯噔,车门开了,在矮个子的视野里,从里面下来了一个蒙着头,带着铐的女人,她径直走到自己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看到了,他害怕了,他回到孩子时了,他知道自己只剩死这一条路了。他的心,他的的确确摸到了自己正跳动的心,那蜡油包裹的红芯,摇啊,摆啊,的,点着了,把什么烧糊了,烂了,捣碎了,消失不见了。他看到了,青白的肥蛆要往他眼眶里钻,要吃他软烂脱骨的脑,啃啊,咬啊,的,吃不完,没个头,头,头呢?他的小脑袋呢?哦,被盐淹起来了,苦的,咸,臭,自己吃上一口,糊上尸油,柔的,嫩的,有小舌正动的,滑下去,在肠子上打个结,赫,赫,喘不了气的,扎破粉胰脏,再幽幽地吹上口气儿,痒。矮个子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死,但心.…..

“现在,小葫芦果,脱掉衣服,把内裤套头上,再帮你那位失去尊重观念的朋友重复自己的步骤,快脱啊,害羞什么?不应该很自信吗?”她凑到男人耳朵边说:“乖孩子,需要听话,可爱的小心肝,应该很好吃。”矮个子强忍自己想要痛哭的**,哆哆嗦嗦脱下衬衫,外裤,鞋袜,最后,他吸溜着鼻涕,一滴一滴垂下来的是鱼眼泪,淡了,失形了,假了,“哭什么?好孩子,自己不应该很开心吗?原来你知道这不是玩闹啊,我还以为你不懂得呢,既然知道,那的确该哭,哭大声些,我怎么听不到啊?”

白好给秋菡芮挥挥手,让她进店里买披萨,“多拿点儿酱!”她说。男人已经彻底光溜溜,泥鳅似地攥不住手,除了小石,他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真是,怎么能忘了你呢?”走过去,同样的恐惧,同样的脱衣,同样的痛哭流涕,“小石头,要等警察来了再起身,你的朋友如果不听话,就拿那个。”她指着路边的一块尖石头,“就拿那个,敲他的腿,膝盖,当当,像敲门一样,敲上去,明白吗?”小石点点头,目光炯热地盯着白好,“好孩子,盯紧他们。”

秋菡芮走进店里,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正睡觉的店员,她正戴着耳机睡觉,音乐震天响,也不知道这女孩是怎么睡着的。医生叫醒了女孩,点了单,她揉了揉生硬锋利的惺忪睡眼,起身去厨房忙活,她动作很快,没等几分钟就好了,两大盘披萨装进纸盒,还有小食什么的,“能不能多给点儿酱?谢谢了。”秋菡芮请求道,“我喜欢吃酱,麻烦多给点儿,可以吗?”女孩掀开眼皮,又垂下去,依旧自顾自地玩着手机,秋菡芮想着要不放弃了,省着点儿吃一样的,大不了自己不吃了,她准备离开。“你,等等。”女孩手里捧了一大把酱,扔进袋子里,之后戴上耳机,闭上眼继续听音乐,“谢谢。”秋菡芮推开玻璃门,女孩再度掀起眼皮,弯起嘴角,合眼入睡。

秋菡芮上了驾驶位,白好已经早早把李想扶上车,忽略跪在地上的三只软泥鳅,倒车离开,她们看到车前的喧闹,有共识的都没提起刚刚的奇景,等平安走上车道,她伸手把袋子递到后面,沙沙地响,像白好嗅闻香气的长鼻子,“我都听见你偷吃的声音了,白好!等回去再吃,要是把小想车弄脏了,唯你是问。”白好拿起来,又放下去,擦了擦手指,“没有!我没有!我是给小想拿饮料喝的,你老是爱误会我。”李想靠在白好肩上,她的确渴了,嘬上一口递过来的冰可乐,“你听!你听到了没有?小想喝了。”

车内飘起一阵不小的笑声,但等它飘远后,三人都疲惫地不再说话,风在此处停滞了,李想用好胳膊支起身子,靠在绑好的棕黄靠垫上,她带起了活力,“我要离开警局了,你们俩!先放轻松,我早就不适合这个职业了,有时候,有些事,还是得无所顾忌地去做,要不然,总是在‘毁灭’毁灭之后,才能去挽救。太晚了。”

“小想,不是我想打击你,那你准备怎么养活自己?靠接外面的私活吗?和社会上那些灰产的人打交道?小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但冷静点儿,别意气用事,不要把自己的好生活给毁了,很多时候就是一步。”秋菡芮打转向灯,换了道,停下等红绿灯,准备拐弯。

“秋医生,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没办法在这种环境再做下去,我没法在这儿实现我的理想。其实,你和仇队说的那个案子,我也在查,已经有点眉目了,但就是.…..仇队昨天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被迫回家休息的,你不知道吗?总是,总是牵扯的人太多,他太强硬,郑局迫不得已,永远都是不能再查。”白好在一旁沉思,影子在脑袋里聒噪要吃眼珠的声音,终于停了,她的整个世界,在阴沟里的世界,干枯了。

“小想,不要接触那个案子,不是告诉过你很多回吗?这对你,和对案子都好,相信我,别再查了,而且,你想过后果吗?如果你暴露了,或者更糟,你的确发现了什么,但你传不出去,被围死在那儿,怎么办?最好的结果是辞职,最坏的,就是你永远闭嘴,而线,全断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件事交给我,你脱开手,离得越远越好。小想,你能答应我吗?”医生严肃地声音变得很轻,几乎不在车内,而是在外头,透过玻璃窗飞进来,小虫子似的往人耳朵里头钻,戳不破,拍不死,只能用光引出来。

“秋医生说的对,你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别毁了自己。”白好扭过头对着李想说,但李想执拗地不肯回头,她始终看着窗外,盯着地上的杂草,她在看自己,她认为自己就是野杂草。

“你们还没明白吗?不是我要毁了自己,而是世界,是它要毁了我!它要毁掉我们所有人!你们知道,这是谁的世界,也正在此时此刻,有多少他们正在实施恶行?我不管,我不管!那有多少‘我’会因为我的毫无作为等死?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做到,秋医生,难道你已经忘了,是怎么救我出来的吗?如果没有你,没有白好,我会死,我太清楚了,与其痛苦地活,还不如愉悦地死,至少,我死得其所。”没人说话,空间里是沉默,李想打开窗,让凉风淹没自己,她热。

“小想,我们救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快乐,没有负担的过一辈子,不需要你做什么,你活着,健康地跑跳,吃冰淇淋,笑,这就是我的愿望,也是我们,我们永远的愿望。”秋菡芮自己长满刺,她想锯掉,但最后才发现,这传染。

“李想,我和你待一起的时间最长,可以算你半个监护人,秋医生有时候忙,她没办法来陪你。你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阴郁沉默了,我为你的成熟感到开心,但你知道,很多事如果没有秋医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她的家庭,相当于奇迹,而她的好品行,也可以放在世界奇闻怪录里,除了老指使,压榨我。小想,我想说的是,保护是需要能力的,而你现在没有。”白好恐惧冲动,更恐惧李想冲动,她需要她活着,好好活着。她想让她爱自己的人生,在任何时刻。

“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为什么?”两道声线同时响起,像破碎的圆月即将坠海那般,残破,皎洁,却永不轮回。“就因为,我知道了,迟早会被发现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而且,我都已经想好了,等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我就去当卧底。”

“小想,你总是这么天真,精神病院,不是什么好去处,跟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认真告诉你,在里面,我会死,还是比枪决更残酷的折磨致死。那些家属本来是想在看守所弄死我的,让秋医生搅了局,但他们会想到精神病院是多么好的冲突爆发点,买通也方便,会有很多意外等着我。所以,我希望你能留在秋医生身边,能很快帮到我,你愿意吗?”白好真实情况没说错,但她希望李想能留在秋菡芮身边,成为彼此依靠。

李想撇着嘴不说话,将眉头皱成涨潮时的波浪,她想把手抱在胸前,却忘了自己的右胳膊受了伤,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发出蛇的鸣叫,“怎么了?胳膊又抻着了?要是疼得厉害就让秋医生带你去医院。”白好小心扶上李想的手,轻轻往下顺毛,一旁的人眯起眼睛享受,像猫。秋菡芮的小区很快要到了,她问两人:“去不去医院?去的话就掉头,很近的,不用担心时间问题。除了披萨会凉掉,没什么大麻烦。”

窗外,太阳带着它的边角料漏进来,朝医生头发上吐口水,呸,呸,沉吟的阴暗征兆被驱赶,金色的芬芳忧郁感叹,雏菊花环,带来星星火焰,燃烧,可怕的暗礁滚烫,流浪的咸味倾身俯上,拍打,拍打,低垂的葬礼已成传说,开朗,笑,百合花的死亡,三月的闪电吹起口哨,而四月又聋又哑,五月永生,六月放鸽子,是丧服没有七窍。红浆果,期待已久的爱,礼成!

“不用去,我胳膊没事,刚才不小心拉了一下,现在好了,走,走,回家,快点儿回去擦碘伏就行。”秋菡芮摁下车窗,喇叭响了两下,有人从门卫岗亭走出来,“黄叔,今天您值班啊?您的茶喝完了吗?我又买了一点儿,就在后备箱里搁着呢,要是没了,就给您再拿点儿,正好。”一位六七十岁的瘦削老人,是笔直的一根木柴棒,光洁整齐的仪表,梳着溜光的头,呲着两颗染上烟渍的大板牙笑,“回来了?不用,不用,还没喝完,谢谢您了。您进去吧,好了。”

将车直直往地库里开,“看到刚刚那个人了吗?”秋菡芮猛拐了个弯,问后面的两人,“看到了,不就是个小老头,可能在家待着没意思,退休了找点事做。”白好卸下头套,先揉了揉炸起的头发,之后抠着手指说。“那是个退伍下来的军人,本来级别应该挺高的,结果脾气不好,不会说话,得罪人了。他干了几年,被逼得没办法,辞了职,来这当保安,要不你看他老笑呢。”

停好位,几人正准备下车,白好大力推开李想那边的车门,刚推开,地库里的灯忽然暗下来,紧接着,“啪”地一声彻底失去生机,“秋医生,地库的灯怎么了?”李想边问,边把伸出的腿缩回来,白好从她裤子兜拽出手机,打开照明灯,刺眼白光照着前方,颇有种死寂的消沉感。

“不知道,之前还没发生过,走吧,不用管,应该很快就有人过来修了。白好,把头蒙上,小想,你试试能自己走吗?”秋菡芮下车走了一圈,站到李想身边,伸着手做安全保障,“没事,秋医生,我自己能走,你看,我还没脆弱到那种程度,放心吧。”李想跛着腿在地上走了几步,像刚出生的动物幼崽,但她没有黏液。

秋菡芮押着白好往电梯间走,李想扶着自己的胳膊,尽力撑着受伤的那只腿,不让它显得怪异颠簸,三人靠着手机照明灯慢慢腾腾移到了目的地,等待电梯下来的“叮”一声,“披萨没拿,披萨还在车里,我的披萨,我美味可爱诱人的披萨,秋医生!披萨,没拿。”医生装着没听见,她偏头凑近到白好耳朵边儿,说道:“别念叨了,我一会儿给你下来拿,闭嘴,不准再提披萨。”白好听话闭上了嘴,身后传来李想哎呦哎呦撕开糖纸的声音,牛奶糖的腻甜,乳味儿白,带着香精工业糖,在整个空间展开了,是回环。

白好看不见,她只能听,听着李想不断咀嚼外表坚硬内心柔软的白色软糖,下巴颏儿不断上下开合,是活鱼离开水面的固定时刻,也像有生命的智慧树,叶片一张一合,从平整的繁茂到突兀枯萎,只需要一瞬间。电梯到了,白好忽然扭头听向漆黑的地库深处,孤寂的冷正朝她招手,停住脚,只一眨不眨地盯着茄子眼看,不远的昏暗里,那双巨大的,紫红的,变化多端的,茄子眼,看透了,也把人看漏了。失形的酸果。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上去啊,快走。”模糊的形状从她眼前消失,白好被秋菡芮推到电梯最里面,叮,她的魂回来了,湿的,滑的,也松开她的手了,门关上了,外面的灯,忽地亮了。

李想终于把那块粘牙的糖嚼干净,咽进去,她敲着隔板,要把过于安静的不自在敲走,没人说话,这电梯好像就她一个人似的,脑中多了许多胆怯的念头,她越想越害怕,忍着微微发麻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扭过头,什么都意外没有,放心回过身,继续敲。但她后知后觉,身子开始颤,她想到刚刚自己扭头看过去的时候,为什么两人都直勾勾盯着她看,眼皮也不眨,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背上,背上怎么痒痒的,她想伸手挠,不对劲儿,毛毛的,扎扎的,头发.…..

她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小颗粒的警惕,手指开始抽搐,李想迅速贴着门角,低着头,闭紧眼,皱着眉,堵住耳朵,嘴里开始念经诵佛,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李想!李想!不按电梯,还在那儿埋头念经,你撞鬼了?小赤佬。”她这才松下身,回过神往后面挤,秋菡芮站到她的原位置,按了楼层,电梯开始运行。

咯咯咯,“谁?”李想现在已经是草木皆兵,她迅速地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生怕错过任何一条头发丝,咯咯咯,又是顽皮的小心笑,是从她身边儿传来的,咯咯咯,咯咯咯,“白好!是你!好哇!你们俩刚刚合起伙来吓我,我就说怎么回事,还以为我是真见鬼了。你们俩,真是混蛋。”李想撇过头不再说话,右胳膊已经不怎么疼了,直到她走进秋菡芮家的大门,才又隐隐疼了起来,像是有虫正往里深挖,到胳膊肘才停。

把两人送进去,秋菡芮立刻转身关门,“哎,你干嘛去?”白好用手挡住利落的步骤,瞪大眼睛问,“我下楼去取吃的,你忘了?你的披萨,撒开,小心夹手。”砰地一声,聪明的门板将她们巧妙隔成两个世界,秋菡芮憋不住笑,樟脑香飘到门外,成了喧闹的乐,而门内,是愁腻的静,不说话,没人说话,好像永远不说话。

“小想,我和秋医生不是故意吓你的,快转过来,我给你擦药。”李想把头扬得更高了些,“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一下,但要避开脸这个完美部位,等等,还有肩颈,我的锁骨很脆弱,碰一下就散架,腿和脚也不行,它们还需要帮我走路,也不能接触肚子,重要的器官都在里头,打扰人家工作不好,更不能狠心击打我的头,它非常重要,没它我不行。胳膊,胳膊可以,我让你揪一下它的毛好了,不揪?那我就当咱们和好了,快,药棉都挥发了,给空气把病治好了。”

让僵硬的李想转身,白好坐在地上给她擦药,“啊!”白好的胳膊被拧了一下,鸭子嘴的力度,比掉了一块肉疼,“你让我拧的,现在我宣布,翻篇了。”扔掉废棉签,从电视柜下的纯白抽屉里提溜出齐全药箱,哐当放在细腿岩板茶几上,从里面翻出小玻璃瓶和针管,李想侧过头,“都这么大了,还怕打针?好了,打完了,自己按着。”伸长手正准备按上去,是子弹蚁的咬,她看着白好露出触目的笑,一点一点注射完。

袋子的沙沙说话声已经告知了白好,披萨回来了,把针管一拔,药棉一摁,她跑到门口候着,门一开,她叼着袋子就跑,像饿极了的狗,“白好,你吓死我了!妈呀,简直是朝我撞过来。你等会儿吃,大家一起吃,先排队洗手,快去!放心吧,我刚摸了还热着,不会影响最佳口感,谁先洗手,谁就能先吃披萨,看谁快。”

白好飞去洗手间,急急忙忙打了两次香皂,李想瘸着腿慢悠悠跟上,把棉丢进垃圾桶,“谁和你抢?不都是最后一起吃,我要是慢了你还得等我,真不知道你急什么?”扯下一截擦手巾,等它胡乱吸完水,再盖在李想头上,正好蒙住她说话的嘴,“呸,呸,白好!你等着,我绝对要报复回来,在你失去警觉性的时候,我就会悄悄出现在你身后,啪,欣赏你被吓一跳的样子。”

瓷白银边儿的碟子已经整整齐齐摆在意式胡桃木方桌上,拉开镂空黄铜凳,端端正正坐上去,医生小心把水晶高脚杯放在餐具柜里,桌子上摆得是雕花小碗,里面浮着饮料,把纸盒子掀开,每人拿一块,酱包在桌子中间散着,伸手就能够着,三人吃得正尽兴,门响了,智能锁“滴滴滴”地喊,让人烦,惹人厌。白好只能再度被迫戴上手铐,蒙住头,鼻子张大了孔,只能闻见味儿却吃不着,真是十足残忍的酷刑,“李想,快把我餐具拿走,再给我嘴里塞一块,快!”

等李想把餐具收起来后,人已经进来了,这是个不高不瘦,不矮不胖,不美不丑的普通男人,骨架子正常却不端正,肚子短,脖子长,眉毛像修缮好的海带条,不粗,也不细,让人记不住,事实上,他身上的一切都让人印象浅,扔进人堆里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等你下一次再见他,就会以为这是个霉新的新面孔。但,除了那双眼,这位普通到人堆里的男人,眼睛却长得好,是亮的,细的,长的,招人喜欢的,女人眼,眼波里时常涌起情,不知是向谁的,一颗小芝麻粒样的黑痣长在眼下,显得更有颜色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晚上才到吗?”秋菡芮迎上去,抱住他,在背面恶心地直翻白眼,她闻到了臭腥味,是从男人衣服里幽幽飘出来的,于是很快松开了手,“我想早点儿见到你,提早出发了,小菡,家里好香,你的头发好香。”男人又把她拉到自己身前,认真看着她,说:“你也好香。”等他做完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动作后,才装作惊讶的样子,像是刚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大活人似的,他拉住医生的手问道:“家里来客人了?怎么这位客人还蒙着头?”

“你身上什么味儿?哪是客人,不是跟你说了有个犯人要我守一天吗?这是我的同事,李想。小想,这是我未婚夫,郑池容。”男人走上前,和李想握了握手,等将脱开手的时候,还在她手心里滑了一下,之后继续装作满心满眼全是秋菡芮的样子,逗她乐,令她笑,只有男人认为,这两个女人注定是自己的池中之物了,但除过他,房中所有人的心里,都泛起一阵恶寒。

这位普通男人相信自己的魅力,他相信那颗小黑痣的诱惑力,他自己也清楚,如果没有这颗痣,那他的样貌会比任何男人还要再薄一层,但他错以为有了这颗痣,就能像艳绝的女明星一样招人喜欢。他没想错,正是因为这黑痣,他极受女人欢迎,她们听信花言巧语,甚至不用男人费心思骗她,她自己就会编借口,造谎言,让自己确信他的爱,男人真挚又绝对的爱情。郑池容走到桌子前,拉开凳子,坐在李想身边,他看了一眼餐具,“怎么没有我的?小菡,我去洗手,你帮我拿出来,可以吗?”男人哀求的,软的,不像人的,窄的声音游出来,贴着人脑,甩不掉。

“不行,你先洗澡,洗完澡再出来吃,等你出来以后我给你热热,快去,快去洗澡,臭死了!”男人难得地愣了神,他突然看向李想,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嘲笑自己,有没有在背后玩笑自己,他太爱自己了,想得只有自己,所以,他更恨他自己,他恨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拒绝,还是被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她甚至当着其他人的面拒绝自己,他想冲上去掐死这个女人,他很早就这么想了,但他忍着自己的怒意,准备把礼花搁到婚后放,到那时,才算是真惊喜呢!

他的嘴强行提起月牙弧,看起来既怪异又可笑,终于,这个男人假惺惺离开了餐桌,他进了洗手间,“小菡,这就是今天晚上的美餐吗?确实与众不同,哦,我爱你,好爱你,香,对了,香,你好香,你的脖子好香,袜子也香,香,都香。”白好还没来及扯开头套,嘴就已经忍不住向男人取经,“秋医生,你这什么品味?差死了,不要告诉我你和他还有过亲密接触,呃,看到没,看到没!鸡皮疙瘩都快长到脚心了。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恶心的,令人作呕的样子?他简直比鬼还可怕!看看李想,她已经被吓呆了,小想,没事的,他不是鬼。”

“他摸我。”李想用纸巾使劲儿擦着手,“什么?”白好和秋菡芮的声音大了些,简直是像喊出来,洗手间的门开了,白好赶紧戴上遮挡物,“怎么了?”男人问道,还好他穿戴整齐,要不只会让人更加无法忍受。“刚才怎么了?没事吧?”男人继续问道,秋菡芮连忙说,“没事,没事,是案子上的事,别担心,快去洗吧,我们先不吃了,等你回来一起吃。”男人点了点头,刚往前走几步又停住脚,“那她们今天晚上住哪儿?家里还有收拾出来的空房间吗?”医生在脑里正挣扎,她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实施灵光一现的恶趣味,耗子溜冰,她想好了,“就睡刘姐上次睡的那个房间,你觉得怎么样?可以吗?”

男人明显神情慌乱,他左右骨碌着眼睛,“啊,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定,你来决定,我先去洗澡了,要不一会儿水凉了。”医生标准的微笑,盯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疑惑问道:“又不是泡澡,和水凉不凉有什么关系?池容,你怎么了?紧张什么?都流汗了。”秋菡芮逼近他,上前用袖子擦了擦男人额头上冒出的密密麻麻细汗,而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用灼热又糟污如蚊子嗡嗡叫的嗓音,朝向女人耳朵尖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

秋菡芮强忍着胃部痉挛,压制着接连不断地向上反胃,边往后靠边抑住鼻息,“你干嘛?这还有人呢!”男人这时才扬起一丝他自以为是的迷人微笑,往医生的耳朵里吹了吹气,之后迅速抽身离开。李想的脸已经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即将要被无法压制的笑意谋杀,自恋的水汽顺着墙壁跋山涉水而来,它只为演一场滑稽戏,却还是在戏未落幕时,彻底消散。

秋菡芮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是仇阜寒的例行询问,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男人冲洗的动静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毛巾接触皮肤的粗砺摩擦声,以及男人整装待发的装扮声,他先是如公鸡打鸣般吊了几下嗓子,随后又拍打了无数次脸皮,最后,空间内只剩下老鼠在镜前细细端摩地吱吱叫声。窗外的雷声映在玻璃上,像鬼惨白的脸,雨滴成了死前忏悔的泪,罪人以期求得心软,好继续苟活。可时间早已敲响死亡之钟,他注定见不到朝阳露晓。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已从浴室走出,身上只围了一层肤浅的薄浴巾,将除过自己灵魂的,白囊囊的肉,全部展露无疑,他如同新生的蛆那般四处招摇,姿态实在令人作呕。计划被打乱了,三人都显得有些慌乱,她们只能拼命压制住脑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成形,而男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魅力令她们羞怯,心中变得愈发得意起来。

白好朝秋菡芮使了个眼色,往男人浴巾上用力瞪了一眼,秋菡芮立刻心领神会,朝男人软塌塌地走过去,她步子疲软,脚步飘忽,傻李想立刻想站起来扶她,但傻人有傻福,还好在她没赶上的时候,医生已经佯装做出要昏倒的姿态,顺势倒在男人身上,并立刻拉开他的浴巾。

他完全展露无疑了!

雨夜后,蜗牛壳总是传出被踩碎的嘎吱响,活蚯蚓也总是被炙烤成半蠕动的肉干,这使人愉悦不起来,总有容器承载死亡,就在眼前与耳边,自然不喜欢,人也不喜欢,但这是雨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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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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