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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永恒的心

【永恒的,永恒的,永恒是毫无生气的,它囚禁死亡,让生命成为一场被偷窃的,悠久恒长的葬礼,短暂的瞬间已不在......石头心,石头心,此处只剩一颗透明落灰的石头心。】

白好汗津津倒在床上,用手捋了捋黏在额前的碎头发,不住地喘息,秋菡芮则是悄悄溜下床,光着脚,跳跃得像小鹿般轻巧,她去厨房拿来了半凝固的榛子巧克力酱和一只大玻璃碗,里面堆满了油滋滋的枣糕,还有两把小银勺在她手里紧攥着,飞奔回床,将它们整齐地摆在两人凌乱的身体中间,医生叉开腿随意坐在床上,将一只小勺递给白好后,立刻伸手拿了一大块软绵的甜枣糕,糕顶还有几颗零星白杏仁片做装饰。她开始把嘴悬在玻璃碗上方吃,生怕掉渣弄脏了床,于是,医生嘴里一边掉渣,一边还不忘说上几句毫无根据的闲话:“快吃啊,不是刚刚说饿了吗?真是,还没多久就说饿,现在又不吃,也不知道小想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没有时间......”

“明天要早起,今天得早点睡,现在,现在几点了?”白好连忙打断道,她支起晕乎乎的脑袋,侧着身子仰头看医生,等她看完表,回答完,才小心托起糕点的一角,用装巧克力酱的白瓷碗当托盘,小银勺迅速而又夸张地挖着,到最后,简直是纯口往嗓子眼里灌巧克力,一勺接着一勺,压根儿没想放过这碗榛子巧克力脆,直到医生小心翼翼地从碗里挖了一勺后,她才停下。

贪吃餍足地舔了舔嘴唇,将黏糊糊的褐色全部用口水稀释,吞进食管,它的内部很快就要甜得要命,但最深处还是苦的,苦得像干嚼柚子皮,味道是好的,可舌头尖儿还是苦得要命,没人能明白此种应运而生的夸张表情,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清楚原因,可悲的忧伤,竟成了矫揉造作,不允许忧伤,这个世界不允许忧伤。白好砸巴着嘴,用口水软化嘴边顽固的巧克力渍,伸直了腿,想象自己是一根倒下的竹节,她躺得端正极了,将手里的纸巾蜷成小球,瞄准,丢向秋菡芮,被她挡下,捉住子弹,正想还回去的时候,白好连忙捂住头,快速地说道:“别打!别打!我认输,我认输了,停战。”医生停止丢出的动作,但把纸球攥得更紧了,她想知道白好会说出什么令她愉悦的有趣,“和平,和平,哎!放下,把手放下,不能吃老布丁,一方说了和平之后,另一方就不能再动手了,这是规定,国际惯例。怎么什么都不懂,小老布丁!”白好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像虫鸣,但医生还是听到了,她将子弹从手心脱靶,丢进垃圾桶里。

靠近,双手把住白好软果冻样的脸,开始狠戾地揉捏,肉乎乎的变换,让她的嘴变成金鱼嘴,医生看着她呆滞的可爱表情,噗呲笑了出来,口水瞬间喷满了白好的整张脸,以及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此刻,这间屋子里没有人会比她笑得更开心了。她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深呼吸,等平复了这场惊人的喜悦后,医生认真盯着白好闪亮的漂亮眼珠,她说:“这是白好的规定,不是我的规定,还有,我和你之间谈不上国际,如果必须算上纠缠的话,只能称呼它为重叠的社群,因为,你知道的,这才是最近的距离。”时间正好,情意正浓,医生越凑越近,捧着脸的手掌也松了劲儿,仿佛脑中的一切喧嚣都停滞,她只想吻上她的嘴唇,轻咬它,让它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白好撇过头,烟花熄了,被厚鹅绒毯盖上似的沉静,蓝色忧郁,僵硬了热吻。

秋菡芮没动,依旧贴在白好脸颊的右侧,保持着渴望的姿势,她不知道自己要作何反应,只觉得心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并且清晰地感知到此种破碎残缺的部分开始从内里发麻,隐隐作痛,很快,没过多久,针刺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她的心又随着脸颊上的一吻,化了,烟花烧穿了鹅绒毯,**重新炸起,从口腔延伸至胃,全是淡粉与靛蓝的跳跳糖质感,她想回应,于是抱住她,可仅此一吻,仅剩一吻。白好弯曲胳膊肘,回抱住她颤抖的腰肢,唇上还留有她的味道,朝她的耳朵边儿嗡嗡地说道:“比起吻,我更爱拥抱,它给我**之外的力量,让我燃烧,彻底点燃我的心脏,让迷失成为灯塔。你知道吗,我最亲爱的,我信仰此种荒唐的执拗。”

“我相信,拥抱比吻更重要。”

紧闭着眼,两人的身体随温柔哼唱的爵士乐缓慢摆动,困意涌了上来,但谁也不想错过这仅存的十指相扣,只有在夜深时才能明白,能够慵懒到极致,就可以称其为最幸福的时刻,可它往往难以发现,真是顽皮的微小愉悦。“我爱你。”她说,“我永永远远爱你,只爱你,我......对不起。”哽咽让她说不出话,只有断断续续地吐完字,而字已变得不再重要,她,有她在身边才重要,真希望能留在此刻。哭泣无法再止住声,医生的衣领都被哭湿了,可离别还在继续,时间就像一头愚蠢公驴,呃哦叫却从不停止拉转磨盘,声音大得惊人,可耗不尽它的精力,愚蠢的公驴,愚蠢的公驴,最后将死在磨盘上,“别哭了,让我好受点儿,不能以后想起你,先想起的是你的哭声,还能见的,相信我,我能去看你的,擦擦眼泪,让我看看你的笑脸,让我把它印在心里。这个调子不好,我去换一个,你穿上我给你准备好的礼物,在你那边儿柜子第二层。”

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而医生只是顺从地保持原有姿势,看着白好把搁置在一边的两只碗放在金棕色的胡桃木床头柜上,扭过身,重新转向她,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久到礼物在柜子里开始打哈欠。轻轻一拽,又倒在床上,指尖游走在医生的小臂,关节,脖梗,再用两只手指沿着她胳膊上的茸毛轻巧行走,滑上她的脸颊,肉^唇,眼睛,半只眉毛,以及整条鼻梁骨,最后是她的下巴,紧紧钳着她的圆下巴,看她的嘴唇下张,抚上,用大拇指滑过,粗暴的揉搓,吻。意外地推开她,秋菡芮用胳膊环住她,在额头落下一吻,但白好却抱住医生的胳膊,用脸贴着摩挲一番,再把它垫在脖子底下,之后将自己缩成一团,钻进她怀里,还不忘排出一连串挤压所得的糟糕气体。医生在靠近自己这边儿的床头柜上层拿出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方正容器,习以为常地喷了几下,简洁的橘皮味儿带着豆蔻香,蜿蜒至整个房内,恍惚间有绿色梗叶随着空调风四处飘荡,窗户已经关了,两种不同的气味轰然相撞,它们遍布整个房间。

秋菡芮还是趁她不注意,悄悄爬下了床,以半匍匐的姿态,缓慢后退,在白好眼中,她紧盯不放的神情就像一头发现猎物咬死不松口的黑斑猎豹,尾巴上的斑纹躁动地轻甩,死去的猎物滴下肉汁,舌头卷进血,此时,分不清是白好眼中的她更诱人,还是在她口中的猎物更加诱人些,或许,她们对彼此有着同等吸引力,比磁铁,还要坚固,“你干嘛去?”白好问道,她一边问,一边回头去拉床头柜,用一只手拽住盒子一角,却没拽出来,最后只能用双手捧出礼盒,显得举动有些病态的虔诚。这是个用卡布里蓝丝绸裹起的光滑长方形,上面还有黑丝绒带作装饰,将它围成不规则的线条,像蒙德里安的《红黄蓝》,欣赏完,撇了一眼在厨房那边叮叮当当的秋菡芮,不自觉扬起嘴角,用触摸仔细感受使手掌与指尖舒适的面料后,再解开它的束缚,露出里面的裙装,抿着嘴,不甘心向下翻找,掀开纯黑描金边框纸板,双手提着领子展开,露出一套独特,甚至可以称为奇特的普鲁士蓝上身装,裤子是同色调,整体服装搭配在一起,显得没有那么严肃奇怪了,反而异常协调,有种荒唐至极的美感。

“一套裙装,一套裤装,你自己选,但我需要你全穿上一遍,让我记住。”医生微微抬起额头,用眼睛瞧坐在床上的那个,突然缩小的身影,看她同样望着自己,扭过身去,不再看她,将头伸进冰箱里偷偷笑几声,之后,清了清嗓子,咳嗽几下,顺手从冰箱里拿出一串芽青的绿葡萄,把它们放在水龙头底下仔细冲洗干净,再扯下几节厨房用纸裹住,吸干水,摆在牡丹花样儿的白瓷圆托盘里。白好已经穿上了裙装,她站在床上,厚重的纱纱裙蓬松炸起,摇摆几下,裙上的图案显得愈发鲜活,如同降临在世,提着裙子的两角朝厨房方向,两手捧着洗干净李子的秋菡芮鞠躬,一只腿向后伸,将抹药裹满绷带的右脚退进枕头里,另一只腿膝盖弯曲,身体忍不住发颤,稳住,脊背带着头一齐向下倾,保持这个姿势不动,直到支撑不住,跌倒,跪坐在床上,“还真是老了,身体的确不如从前了。”白好揉着自己的小腿肚,把腿伸直,叉开,两只胳膊压在裙子上,用手托住脸,她正盯着床上的某一凸起小角发呆,医生看到她的沉思样儿,认为这是个有纪念意义的绝佳时机,急忙跑去客厅,从茶几下取出银色相机,拍下,她永远记住她,“有时候,我甚至都分不清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几岁,还是几十岁,几百岁?我在世界上到底活了多久?怎么就觉得这么累呢?这种无法与之对抗的疲惫感是从哪儿来的?它要将我塑造成什么?一个灵巧的废物?一种混沌的理念?还是一只总是濒死的工蜂?蜂巢在哪?是大还是小?我见过真正的世界吗?我曾经有过流浪吗?从头到尾,我都想离开蜂巢,去看看真正的世界,我想与它产生共鸣,而不是人造的假景。”她再次变幻姿势,平躺在床上,用胳膊当枕头,“我想彻底**一次,毫无负担的**,将我自己完完全全展露在世,让世界看见我血淋淋的心,让它认识它,让它接纳它,我想将我的这一小片世界,彻底融入世界,是不属于人类的,真正的,自然世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异化,没有灾难化,在那儿,人们可以真正享受生活与死亡。不过,真是可惜这么特别的衣服了,我只能穿一次,也可惜你的眼睛了,它只能记一次。人们会忘。”

“你想错了,记忆会忘,但它不会。”医生高举起相机,朝她晃了晃,银色的光泽小巧,像智慧向她眨眼,神秘的星星闪烁,“真实与虚构往往只间隔着一条线,过多的线会混淆,过少的线又会衬托它的存在无意义,最好是不要纠结它,放这个问题自由,在某一时刻,在你真正生活的时刻,你会找到答案。但在那时,一切答案都会显得无足轻重,它不再重要,因为生命不是由答案堆积起的,而是每一件微小难以察觉的事实,你要发现它,不能错过它,只有这样,你才能流经所有感触,找到你,你的命运,并不试图去改变它,只有这样,你才会回到你真正的‘家’。”

两只几乎满的浅碟香槟杯旁,放着白瓷圆托盘,秋菡芮用自己突如其来的灵感在盘子左边摆上刚洗过的绿葡萄,在它身旁有七颗小的椭圆梅李子,褐红发紫的薄皮,捻在两指中间,头部略尖,咬一口,是纯粹的果甜,再佐以一小把杏仁大的微酸蓝莓,混合的多味腐蚀喉管,心也跟着一起焦灼,复杂的简单,奇异的美味,扰得人心绪不宁的未知酸甜。当然,还有必不可少切成薄片的布里干酪,“对了!差点儿忘了。”医生弯腰从厨柜取出一个同色调的白瓷小碗,往里面倒上一碗底蜂蜜,拨开散乱的李子蓝莓,将碗放在它们旁边,“对,对,还有......”从身后柜子分类好的坚果罐里找出干核桃那一罐,拿几个,夹开,将零碎核桃围在整齐的干酪边,像刷满金漆的矮栅栏似的。等她彻底做完手上的事情,才想起抬头看她一眼,是想象中的样子,是那个最熟悉的冰冷蛇皮装上人芯的晦暗样儿,苍白,昏暗,眼底发黑的眼窝,尖下巴,深黑的光滑乱发,用此刻的毛躁显示出她的混沌思绪,阴郁的蓝血管,沸腾暴动,裹尸布般潮湿的眼神,让人溺水,她用死人的口吻问道:“怎么样?我看起来像我吗?”

“不可能比现在更像了,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天啊,我想我要喘不过气了。”秋菡芮飞快地喘了几声,用手扶着额头佯装虚弱跌坐在椅子上,半眯起眼睛看远处那团模糊的黑影,它的边角发着普鲁士蓝光,好奇的幽暗回响,废墟中蜕下的鳞片,正燃烧。但还没看清,又突然站起,情不自禁鼓掌,她开始边拍手边说:“这套衣服让你更像你了,它简直就是你身上蜕下来的皮,重新修饰,裁剪,再贴上,简直好极了!果然,我的眼光不会错,从大学,再到现在,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包括今天晚上的选择,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一定会找机会杀了我,我敢肯定。”

白好翻身下床,小心翼翼迈着摇晃的企鹅步走了过来,她没穿内衬,上衣的领子里是镂空的,拉了一把餐桌椅坐在秋菡芮对面,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鸡尾酒,金酒早在先前就喝空了,那就拿伏特加做替换,没人能在酒水这件事上难倒两人,足量的伏特加,再加上青柠汁与糖浆,这三者同透明冰块一起调制摇匀,倒进浅碟杯里,足已让人喝得酩酊大醉,但又察觉不出烈酒味儿,所以可以不断且毫无负担地将自己灌醉。她忽然抬起头,朝对面正思索什么,保持沉默的人问道:“叶琳娜怎么样?你还有过她的消息吗?”医生迟疑了片刻,从葡萄串上摘了一颗绿葡萄,放进嘴里,吸出瓤,吐出皮,“你说她?自从结束学业,圣彼得堡见过一次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但我听说她离婚了,和那个红发彼得,就是大学时期老和她纠缠的那个长脸高彼得。”

“啊,是他吗?不是那个......”医生打断了她,“不是!真是有够奇怪的,我们都以为她会和他,而不是他,但谁又能知道她竟然会选择和彼得结婚,而且没过一年又离婚,那个彼得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一根只会说漂亮话的熏肠。”医生愤怒地大吼,吓了白好一跳,她打了个激灵。

“为什么是熏肠,是因为红头发吗?算了,这个问题不重要,别回答我,但那个彼得没有在名单里啊,不,不是,不是,我是说,他看起来还算正常,没有那么恶心或者粗俗的举动。所以,他做了什么?或者,我这样问,他和你之间有什么?他追求过你吗?还是什么其他的......”

“别猜了,他没有追求过我,也不对,他追求所有人,我的意思是,每一个,只要是他见到的女生,他都会追求,说漂亮话,送廉价礼物,看谁回应就穷追猛打,直到追到手,再看着这个女孩从鄙视他到接受他,最后甚至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盯着他看,在那时,他就会甩了她,看女孩伤心欲绝。呃呵,真是变态,恶心至极,我原来那个没有情感经验的朋友就被他骗过,还闹过自杀,那段时间真不好受,她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彼得和我还有没有可能?’,我们只能回答,‘会有更好的,耐心点。’你猜最后怎么样了。”医生买了个关子,端起依旧满的杯子抿上一小口鸡尾酒,再端起壶给白好添上,添满。

“怎么样了?”

“她开始拼命学习,抢了他的奖学金位置,让他没时间再搞那些事,听说彼得从那以后一天要打两份工,而且没人帮他,更没有好人同情他。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更是早就溜之大吉,像乌龟一样把头埋起来,没人敢使他那一招,因为他们发现报应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快,真是该被鸽子吃进去的生米粒,但鸽子又不能多吃,多吃就会死去,恶心的过量砒霜,怪不得没人想要。一群空茧,又装又小,简直就是一颗小花生的形状,不知道每天都在得意什么?可笑。”

“别提那些装满排泄物的磁铁了,他们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臭味熏开,叶琳娜,叶琳娜怎么样了?你刚刚一直在跑题,不过也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讲话,喜欢听你讲,过去的故事。”白好此时脸上除去红晕,还有一种隐晦坏笑的感觉,她再次喝干净杯里只剩了一口的酒,自己重新添上,摇摇晃晃,将剩了一壶底的酒倒干净,往嘴里扔了几颗蓝莓,拿起核桃和干酪,用尖蘸了蘸蜂蜜,放进嘴里,还是那么好吃,跟原来一样。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很少出现在我们面前,集体活动也很少参加,为什么?不想去?觉得麻烦?还是嫌我们吵?那会儿的你,天啊,不能说你没了解过其他人,只能说我们绝对听过你的名字,或许对你的脸有印象,其他的一概不知,你总是上完课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我和你打招呼也装没看见,邀请你去玩也同样是拒绝。那时候,真是,不骗你,我们总觉得你是什么隐士高人或者秘密情报部门的特工,赶着铃来上课,又急匆匆走,还总是请假,幸亏布兰登教授比较通情达理,否则你绝对要挂科。”

“布兰登?教授?没印象了。”

“你忘了吗?咱们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一位高大的灰头发爷爷辈,但等‘他’走进教室后,才发现布兰登是一位女士,还是一位有黑低盘发戴眼镜的优雅中年女士,她还拿咱们的反应打趣呢!虽然之后没过几天她就把头发剪短了,但你不可能一点儿都记不起来。布兰登!论文从不延期的布兰登!这些你全都忘了吗?”医生看着白好将头撇向一边,游移发呆的状态,长叹了一口气,“果然,你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我估计你对我也没什么印象吧。”

“布兰登的确是记不太清了,那会儿太忙了,但你,我敢肯定我对你有印象,而且是很有趣的印象,呵,几乎每天都换‘新衣服’,但实际又厌恶那些‘衣服’,只是为了让别人把消息传给你父亲,让他生气,现在想想也真是,奇异的小公主形象。如果除去名单上的人,那你就一定是我最了解且熟悉的人类,因为你常常闯进我框定的时间段里去喂那些小猫,让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和那些小猫玩的样子。没想到印象里玩世不恭的小公主也会把时间浪费在这儿,真是刻板印象害人。”白好撑着脸,眯起眼睛看她,有点晕。

“什么名单?”医生问道。

“什么?就是那些乱七八糟,毫无用处的名单,再普通不过的名单,没什么值得好奇的。”白好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并且在酒精的加持下,她甚至想把那些,那一切,全都告诉对面瞪大眼睛,等待答案,酒杯依旧是满的医生,但她忍住了,把涌进喉咙眼里的倾诉统统咽了回去,她举起酒杯,示意添酒,但鸡尾酒已经喝空了。

医生看着她意识不清的样子,也没想继续追问下去,她只是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冷藏好的唐培里侬香槟,“这是几几年的?几岁了?”白好问道,但还没听到回答,手上就多了两只新的郁金香杯,医生撕开锡箔,将瓶身倾斜四十五度,扭开铁丝网罩,旋转木塞,嘭的一声,香槟涌出来,一股果香、蜜饯与烤杏仁香先飘出来,倒进杯里,气泡很少,一口喝进去,杯子高举,示意侍者再来一杯。这次医生倒得少了,她重新坐回高脚凳,盯着醉醺醺扶着额角的白好,说:“少喝点儿,而且你喝得太快了,吃点什么慢慢喝,还有一整个晚上,足够了。”递给她一个在手里攥热的李子,看她咬上一口,“你可以猜猜这是几几年产的,猜错了就跟我走,咱们一起离开,敢和我赌吗?”白好一边嚼着李子汁水充足的甜果肉,一边用潮红的脸颊打量起对面人晃动不清的严肃脸,她开始坏笑,“当然,您都用起激将法了,我怎么可能不上当?我接受您的赌注。”

“你真是喝醉了,那好,猜吧,全部信息都说出来,否则就是输了,你知道输意味儿着什么。”医生认真看着走进圈套的她,沉重压抑的情感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但她还是装出一种平和冷静,没有被渴望逼疯的样子,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带她走,带她离开,哪怕抛弃自己所信仰的灵魂,哪怕抛弃这片熟悉的土地,哪怕不再安全,哪怕活在动荡,哪怕作恶,哪怕去杀人,她也要带她离开,带她活着,离开。“我春天才盛开的小荷花,你要告诉我秋天的模样吗?那好吧,说吧,让我知道,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对面的人彻底醉了,她的眼神已经无法聚焦,但她还是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钳住医生的下巴,左右摇了摇,一直看着她傻笑。

而医生只是拽住她乱动的手,用它捂住自己的眼睛,温热的短暂静止,令她止不住颤抖,止不住哭泣,她看不到生活,也找不到希望,未来流浪出走,她甚至已经开始想两人逃走后的悲惨景象,逃,永远都在逃的路上,她们该去哪儿?是否要一直流浪?还会有干净安定的生活吗?她止不住地去想,无法停止建构那种灾难性的场面,蟑螂、老鼠、蜘蛛、乱飞的小虫、人类粪便、枪战、被碾碎的松鼠头、油脂、肥胖、两两相厌的眼神,医生脑中混乱又撕裂,像从脖子上扯断的掉线珍珠,失去莹润的光,白得像死人。她一边想到疯狂,一边又想到自由,这使她无法做出决定,只能继续蒙住眼,不去看对面期待的脸,但她不知道,这对白好而言,两者都是她的享受,或许从此时开始,她们就已经走在岔路上,注定分别。终于挪开手掌,透进光,她说:“输就意味着现在立刻换衣服,跟我走,我已经订好票了,你可以用新身份生活,和我一起。”

突然抬起一只胳膊,白好将整片手掌厚实地拍在医生头上,揉乱她的头发,随后不断下滑,中途还不忘夹了夹她的鼻尖儿,最后,手掌流向她还湿润的红嘴唇上,食指抵在两片唇的中间,其他手指在下巴底下藏着,它们像是做游戏似的,嬉闹,推搡,纠缠不清,玩累了,盖在嘴唇上,另一只手缓缓升起,放在自己唇前做噤声手势,白好小心地将左右都瞧了瞧,缩着脖子说:“嘘!别说话,我给你也准备了礼物,就在......那儿!那儿!那儿和这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放下竖在自己嘴前的那根手指,盖在她唇上的手掌上移,重新挡住眼睛,让它感到安全,“我不会让你纠结,更不会让你抛弃温暖的一切,只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我丝毫不配。你的爱,要落到有准备人的头上,并且从头到尾皆是真心。我爱你,这真是,怎么都说不够。”秋菡芮移开她僵在眼睛上的五根手指,尝试呼唤了几声,她开始担心她只是装醉,但白好开始说梦话了,“呼,唐培里侬,桃红香槟,P3,1995年的,好了,别再烦我,让我睡,让我睡......嘿嘿,戒指,戒指,漂亮,你说漂亮......我也爱你,爱......”彻底趴在桌上熟睡,还时不时喃喃自语几个听不清发音的字,医生推开一口没喝的香槟杯,拉着她去床上,开始帮她脱衣服。

解开她的上衣扣,将皮肤**地展露出来,不知怎地,医生突然有些心虚,不敢看她睡熟的脸,于是用那截卡布里蓝丝绸盖住她的脸,还调整调整角度,抻平边角,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主意,用衣服盖住她的上身**,拿来相机,与她合拍了一张独自搞怪的照片,盯着狭小画面中昏睡的她,不由自主就笑出声了,同样不由自主的,思绪开始飘向她醒来后,看到照片时的小慌乱,以及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害羞,之后的追逐战,奔跑,胶质的汗珠,不能再想了,收回不着边际的想象,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身上,扒下她难脱的裤子,嘴里开始嘀咕先前没讲完的故事:“那个彼得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烂熏肠,自从结婚以后就开始酗酒,而且还喝进医院里了,叶琳娜为了他四处托人找医生,一直照顾他,由于过于劳累还流掉了一个孩子,你知道之后吗?”

“之后怎么了?”她做着略显震惊的好奇表情,模仿白好的语气朝自己提问,一边问,还不忘一边给她穿上宽松的灰运动裤,抱起她,悬空一提,再颠几下,就算歪七扭八的穿上了。

“该死的彼得和医院隔壁病床的姑娘看对眼了,他骗那个姑娘说叶琳娜是他请的保姆,过于亲密的原因是由于他们之间是亲戚关系,他不得不这样做,打好关系,顺亲戚的意,哪怕是接吻也行。他告诉那个姑娘,如果不这样做,那就没人能照顾他了,因为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哼,又用这种理由,如果在别的语境里正常人可能还会同情他几个星期,但为了欺骗不忠,没人会在他身上展示良心,除非为了做戏,或是这个女孩的情况。那个女孩年纪比较小,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我这样说,是因为那会儿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她父母去买她爱吃的栗子蛋糕了,而彼得,这个熏肠彼得,他就是在这个恰好的时间段,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用精湛的演技使女孩相信了他的这番鬼话,并且!并且因为他的示弱非常同情他。”医生说到这咽了几下口水,把白好身上的白色短袖拉正。

“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彼得该死,叶琳娜和那个姑娘应该联手杀死他之类的,但你要知道,不省人事的刽子手小姐,现实中往往没有人会觉得杀人是一件易事,就算行动和过程都很顺畅,结果也只能是一团乱麻,它会搅乱你的心智,让你持续发狂,最后由内而外地摧毁你,让你变成假人,或者疯子......我想,我现在能明白你的一部分了。”医生拽着她的腿,将它们耷拉在床边,给她的脚上穿好袜子,穿好鞋,再拽着她的两只胳膊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一只手扛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任由它自由垂下,让她整个人全靠在自己身上,侧脸深陷进自己的锁骨窝,之后,感觉她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能听她在自己耳朵边儿砸巴嘴的黏糊声。

甩了甩头,将那些粘在耳廓上的声音甩走,扛着她身体至少一半的重量,费劲儿往门口走,可室内温柔的暖橘灯突然闪了几下,灭了。医生脚一滑,像是踩到什么雨后苔藓样儿的新鲜水渍,没站稳,带着熟睡的白好一同摔在地上,身边的人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又是并不陌生的狰狞难缠情愫,想接近它,却又恐惧它,但无法自制,只能一边朝着它摸索,一边想挖出自己的眼睛,紧接着是舌头、心脏、大脑、胃,将它们全部用手,指头,像针一样的指尖,挖出来,再吞进去,继续重复这种悠扬小调,周而复始,直到血肉模糊,绿芽内脏难以再塑,让它死去,让她死去......此时,才能真正看到它。“有一段时间叶琳娜也觉得他和邻床女孩有些过于亲密了,但熏肠彼得又说,那个女孩是他的远房表妹,由于过于信任,叶琳娜同样选择相信他的骗术。但自从熏肠病好后,天天出去闲逛,别人问他干嘛去,他又说不出什么结果,真是,连编都懒得编了,叶琳娜就算不想起疑,也被他逼得必须起疑了,她准备跟着他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姑娘能令他着迷到心绪不宁,智商降低的地步。于是,于是就在那天黄昏,叶琳娜偷偷跟着熏肠,跟着他见到那位姑娘,她一直跟到了涅瓦大街,而前面两人只是散步,什么地方也不去,要看也只是隔着玻璃简单瞟一眼就结束,熏肠的抠门本性依旧如此袒露,她们慢慢悠悠地走,叶琳娜慢慢悠悠地跟,直到,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直到她重新遇见......白好,你醒了吗?别再逗我了,并不好玩,我要生气了。白好,别再摸我的脑袋了,把灯打开。白好!不好玩!把灯打开!白好!”

灯亮了,门大敞着,李想站在外面,好奇地往屋里探头,“怎么不进来?”医生缓了缓依旧在震颤的那颗心脏,站起来,用两只手往后捋头发,将眼皮提得极高,简直像有一根线连着它奋力拽起,如同鱼咬钩时的对抗反作用,在她脸上十分清晰明了。她不再回想刚刚为了壮胆的尖叫,也不再持续不断地回忆那种疯狂的渴望,嘴里絮叨地碎碎念停止了,她让李想进来,帮她一起把白好抬出去,但她呼唤了几声,发现李想迟迟不来,于是停下寻找消失不见的意图,将头扭向门口,看向呆站在外的李想,视线移到她的脚边,是靠着大落地镜保持均匀呼吸的昏睡白好,她依然在睡,睡得不省人事。“帮我把她扶起来,小想。”医生几乎可以算做是小跑过来,拽起地上那滩重的软泥,将她的一只胳膊重新搭在自己肩上,示意李想也学着自己的样子托起她,而李想虽然是一头雾水,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更想不通周遭的气氛为什么会从缱绻旖旎转向冰冷坚硬,柔和变得尖锐,暧昧变得直白。

但她还是拽起白好,没发问,将疑问全部咽回肚子里,学着医生的样子在肩上扛起重物,两人开始晃晃悠悠地朝电梯口走,医生还不忘向后一踹,关上门,而就在医生停顿的这一充满想象力的时间段里,有什么顺着李想的脖子滑了出去,羽毛尖的触感,不疼也不痒,除过全部血液仿佛受到召唤,奔向那一点,奔向那极具魅力与渴望的一点,身体的感受,世间的一切,呼之欲出的遗忘,都不重要了。唯独那一点,重要,如同干枯的生命遇到光,窒息的死鱼遇见火,都是**,肉乎乎的焦香,肥嘟嘟的脆皮,是那一点的气味儿。它充满‘美’的自毁欲,引诱人向前,哪怕终点是绞刑架,或是**的死刑现场,也无法让人停止脚步,抓住它,人们说。抓住它,抓住它,丧命也没什么,人们只想得到它,拥有它,留下它,前仆后继,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姐,你感觉到什么没有?”李想的眼睛左右乱晃,像是某个精巧的零件坏了,控制不住了,它在自己摆动,等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电梯门口了,只等待叮得一声,“什么?小想,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秋菡芮拧着眉头,甩了甩自己正抽筋的小腿,还没恢复,又在地上猛地跺了跺快失去知觉的脚,她有些焦躁地问道。

“没什么,电梯到了,可能是错觉,或者......风?所以,姐,咱们要去哪儿?”伴随着电梯的清脆问候声,李想转头看向医生,嘴唇还尚未合上,眯了一条小缝,向内漏风。看到眼框里是装不下,盛不满,将要溢出来的审视澄澈,白好瞪大眼,正用一种了然的神态打量她,打量自己的处境,想知道她们进行到何种地步,是否即将不可挽回,神情甚至露出期待,但观察一圈,毫无变化,她依旧在现实,在她的告别仪式上,尸骨在台面上摆着,冷霜开始蔓延。李想就这样与意外苏醒的白好,毫无遮掩地对视,她们脸贴脸,肩对肩,彼此只有几毫米不到的距离,鲜活的心脏近在咫尺。白好张开嘴,朝李想笑了笑,说:“对啊,小荷花,你要带我去哪儿?”医生沉着脸,没说话,还是要强硬地朝电梯里面走,她瘸着腿,拽着搭在她肩上的胳膊不松手,几乎是把白好往电梯里面拖,“小想,帮我!帮我把她推进来!”李想没有动作,她还搞不清楚情况,凝固成雕像,一动不动,但当她听见医生的下一句话,就立刻行动起来,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将白好往电梯里面推。医生说:“小想!我是要带她走!带她离开!跑!逃跑!你还不明白吗?”

可无论她们怎么拖,拽,推,拉,白好一步未动,像是往自己血液里注射了锇,黄金,或是某些其他密度大的金属,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本身就与这块方正的地板密不可分,她活在地板上,也死在地板上,公平的交易,令人无法抱怨。盘根错节的呼吸,密不可分的整体,震颤的肌肉,无助的心,医生拽不动她,最终与李想一同失力,她们跌坐在地上,让暴起的青筋重新入睡,电梯在哭。白好轻轻一拽,将哭声拽出来,抱住它,让它在有温度的心脏里哭,让它在自己冒热气的怀里哭,让它在自己的骨头缝里哭,等它哭够了,哭完了,再以同样呵护的方式抱它回去,将它轻轻放到床上,像婴儿般哄它,哄它入睡,等它彻底因疲惫熟睡后,再一根根掰开它的手指头,走出门,坐在消防通道里发呆。

“白好,你......还好吧?”李想紧随其后,跟着她一起轻声关门,吱呀推开漆白铁门,坐在白好旁边,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头低下去,偷偷侧一点难以察觉的脸,去看她是否湿润的眼。李想不会安慰人,或者可以说是,她害怕安慰人,她认为这是一种需要隐藏起的危险情绪,悲伤不宜外放,除过最难熬的时候,除过在最亲近人的身边,否则都是最致命的缺陷,要小心谨慎,才不会受伤,才能装作外表坚硬,对世界毫不在乎,十分寂静的孤独模样,“我母亲要去坐牢。而我是功臣。”她选择以毒攻毒,用坏去惩治恶,用悲伤击溃流泪,疗愈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白好揉了揉本就干涸的眼角,打了个哈欠,伸长胳膊躺在冰凉地砖上,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盯着窗框外的月光,说:“小想,帮我把窗子打开。我想吹吹风。”她拍了拍李想接近柔软屁股蛋的上方背部肌肉,并且没有要停的样子,直到她站起,打开窗,风的确吹进来。但没过一会儿,她又让李想去关上窗,理由是有点儿冷,于是被指使的人再次不情不愿起身去关窗,而后就是重复了至少三遍开窗又关窗的步骤,直到李想忍不住了,她砰的一声关上窗户,朝白好大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一会关,一会开的,我不去了!”最后,在白好的再三“恳求”下,李想气呼呼地推开窗,一屁股坐在硬地板上,磕疼了尾巴骨,但她忍着疼,没对此做出反应,虽然在想象中已经像暴动的猴子那样跳起来,揉着自己通红的屁股蛋。她扭过头去,不看那个嬉耍她许多次的“混蛋”,在心里暗暗咒骂她,或许还揍了她几下,“小想,你要知道,你不能再听我的话了。我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以正确的形象去引导你的,我会犯错,会迷糊,会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做不计后果的事,它代表着衰老,后退。而你,小想,你要尽快学会自己做决定,思索一件事时要考量它的全部,它的前因后果,它旧时的产生原因与未来的影响范围——做事之前要想清楚,不能头脑一热就开始横冲直撞,也不能总是静止不动,会被社会当成鹅卵石,嵌进石子路里的!”

“不要盲目信任别人,也不要完全不信任她人,学会把握好尺度,还有,不要总是那么严肃,生活中有趣的东西太多,你要分给它合理的空间,保留下来,哪怕之后在最困难的时刻,也会让你认为整体事件的趣味性是绝对大于严肃性的。小想,不要总是把悲伤藏进心里,我大概用了十年让你对我敞开心扉,呼,现在想想,我还真是蛮厉害的。”白好突然坐了起来,用小臂勾住李想的脖子,揉了揉她头顶柔顺,还略有些短翘的黑发,将她的心绪搅乱。

“好了,说正经的,无论情绪是好的,坏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难过的,喜悦的......还真不少,足够一次美餐的量了。小想,说出来,都说出来,哪怕说给大树,青草,小鸟,草莓,月亮,都可以,只要你别让它像瓦斯一样,超过限度,最后只用一丁点,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火花,就彻底摧毁自己,不要这样,小想,不要像小时候一样把它憋在心里,学会合理释放情绪,别伤害自己。我知道,关窗开窗的次数太多了,而我也的确是想让你烦,但你,小想,你知道,刚才的行为是我打心底里就不在乎,不尊重你的直接证据,你为什么还要做呢?无论我是谁,和你的情感如何,是否与你有过深的瓜葛,只要你察觉到了,是我不尊重你,蔑视你,玩弄你,瞧不起你,你都可以离开,是的,小想,你可以离开,哪怕是我,哪怕是我。”白好抓住李想的头,将它扭过来,完全抛弃那几毫米,和她对视,去看她还没忘记的那个小姑娘,那个满脸血,瑟缩着头,眼神像刀一样锐利的小姑娘,去回忆她猛兽样的眼神,之后,忘记它。

“小想,因为,因为这种行为,这种漠视,这种毫不在意,是在给你信号,给你离开,踢开这个人,这种环境,这一切可笑控制的信号,没人能让你,无法成为自己,记住,记牢,没人能让你无法成为自己。相信她,相信自己,相信内心深处的尊重,她会帮你筛选,无论人,事件,还是时机,她都会帮你,只要你完全信任她,并对此深信不疑。没人会因为你拒绝‘关窗开窗’而停止喜爱你,或者抱怨伤害你,能以此为要挟的人,只是在找理由,并不是真的爱你。小想,我已经说了太多,太多了,嘴唇都开始起皮,舌苔变干变涩了,但我还是要拜托你,或许之后再也不见,或许很久才能再见,你要照顾好自己,菡芮,她能照顾好自己,但我现在作为你最好的朋友,这一面,朋友的这一面,还是希望你能多陪陪她,帮她远离那种危险的处境,让她愿意遇到对的人,如果可以,劝她辞职,你和她都是。先别说话,小想,我想告诉你,如果未来有爱情,要先确定自己的真心,看它是否还是那颗真诚的心,不要辜负它,也不要因恐惧失去它而丢弃自己,要记住......”

“永远呵护真心。”

窗框里镶的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圆了,像满月时才有的,才可能出现的,但它现在就在眼前,没人能不相信它光辉的存在,它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只在黑夜中才会出现的意象,一种圆满,一种永恒不变的祈祷期望,但期望是假的,是没有尽头的,是以一种虚假迷人问世的,该停止这种无助地,不断地,仰头望月了,该试着,踩着映下月光的泥泞小路,向前走。

“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她,告诉秋医生,我想她不会讨厌这些话。”李想抱着腿,活像一只臃肿企鹅,这只企鹅向左耷拉着脑袋,闭上眼,正感受夏日柔风的轻拂,过了许久,再张开。

“她不会问,事实上,她什么也不会问,除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我如果与她进行唐突的讨论,又会引起她某些无必要的纠结,我知道,这对她会是一场不小的折磨。她一定以为我又要做出哪些行动了,是在和她告别,是在重构她那些灾难性的认知,在她的幻想里那些混乱的认知,她会永远处在惊吓与恐慌中,我不想让她再为这些情绪产生不适,或者产生别的什么,外显的惊厥病痛。她不该,不应该再接受这些了,她不该为我,为一个从头到尾,全是错误的决定,再产生其他多余的感受了。我本来就不该出现,我不该遇见她,更不该爱上她,我不该把我的痛苦,分给她,让她替我承担。我该修正这个错误了,我该,修正这个错误了。”白好以一种极其痛苦且狰狞的神态说,之后,拧着眉,合起眼,用拳头敲击着薄脑壳,木鱼声此起彼伏,令生锈的此刻变得有趣,幽默总在筋疲力尽时来。

李想用手托着身体缓慢后仰的她,有些慌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你们之间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类似禁忌,是我的错。”白好重新躺了下去,躺在台阶上,猛地吸进几口新鲜空气,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肚皮上,右手敲击着左手骨节,随后又拍了拍李想,她说:“走,咱们回去吧,现在回去还能睡一会儿,明天还得干活。”她站起来,掸了掸后背上的灰,把李想从地上拽起来,上了两层台阶,又顿住了,“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李想推了推白好,见她没反应,打算用疼痛让她苏醒,但白好躲开了她的袭击,“来,抱一下,自从你长大以后就没再抱过你。”她没动作,而是张开胳膊问,“行吗?小想。”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可以拒绝,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绝,给彼此有热度的拥抱,总比冷着离开好。”李想抱了上去,这是个像亲人,朋友,甚至可以当做是母女之间复杂情感的拥抱,两人都察觉出对方身上陌生的熟悉感,也涌上一种无可奈何的依靠不舍,难缠的情愫。白好始终用高出一截的庇护感,给李想一切都好的错觉,她以为,这个收养她的人,还可以像原来一样,任何事,任何结果,都能处理好,可以让他人畏惧,可以让自己心安,她还以为,今后任何,只要是自己完不成的困难,都会有人帮助,都会有人,不让她在困难面前妥协,她永远有依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我是该叫你白好,还是别的什么。昵称太糊嘴,我叫不出,但其他的,我又想不出。”

“白好,你只需要叫我白好,不用有任何掩饰装造的成分在,我喜欢坦露,没有任何压迫,人为上下级的词语,将自己装在特定语境,词汇里容易迷失,让你超越界限的自大或自卑。当你身上的形容词,特殊称呼,‘牌匾’越少时,你才越自由。小想,明白吗,人不能为**而活,驾驭它,合理利用它,别让它抓住你,随时警醒自己,始终保持此刻的心智,一个善良孩童的心智,不仅是让你,更是让整个局面,变得更清晰明了。学会用硬币的反面看世界,正面的喧闹,困扰太多,让你捋不清思路,找不出道路时,丢弃现在的视野,新走一条小道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选择它,或许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走进屋,屋内扑面而来有一股温暖的甜霜味,关掉暖橘光,李想偷偷摸摸踮着脚走向沙发,白好叫住她,让她去床上睡,将李想哄上床,而自己坐在酣睡的医生身边,摸着她的头,看李想闭上眼。等两人都睡着后,白好呆坐在床边,等天亮。

今天是中秋节,最开始是要早些发的,但在故事即将完成时,我听到了楼外,一位女士的求救,声音非常之凄惨,让我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穿好衣服,跑到外面去看,那位女士或许是在窗边,她朝我喊道:“那个正看的女孩!别看了!报警!报警!”我手脚颤抖,简直像是得了惊厥病,心砰砰地跳,我知道,它也想跳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先是思考,这一切是否只是幻听(之前有过这种毛病),但愈发清晰的尖叫与惊嚎告诉我,这不是幻觉,是真的,那位女士在受苦,在被伤害,意识到这些后,我慌慌张张,以一种颤抖的方式小心打开家中大门,因为已经很晚,任何人都该入睡了。拿上手机,里面是未完成的稿子,穿着睡衣,外裹一个袍子,下了楼,在楼道里,我开始来回踱步,担心报警后无事发生,自己被关进牢里(爱臆想,毫无办法),又担心如果此时不在乎,失去一条鲜活的生命,最后,我冷静下来,抱了警,转接层层叠叠,可以称其为缓慢的快速,但还好,我与警察取得了联系,并向他们保证,会指认大概的方向。(具体方位,无从得知,侦探或许与我无缘)

在他们来的路上,我开始想,如果这位姑娘已经失去意识了怎么办?如果她已经成为有冷霜的存在怎么办?所以,我想呼喊那位姑娘,问问她是否还“在”,但又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被当成疯子抓起来,那该是多具有黑色幽默的一面。我想啊想,在我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嘴巴开始自己大喊,用一种我都不曾熟悉的洪亮声音:“被家暴的女孩!说话!否则立刻报警!快点说话!”

周围静悄悄的,连我自己的心跳声都掩去了,我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我自己都处在一种恍惚中,甚至忘记下楼的意图,但电话声叫醒了我,警察到了,我去大门口接他们。警灯很亮,我很冷,我将他们引到“案发现场”,三位男性警员下了车,问我在哪儿,我说不上所以然,只能回答大概(这或许使得他们不耐烦,只能抱歉),我被驱使再次回到原位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找到了(感谢,感谢大脑的运作),我告诉他们位置,警员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理由是担心施暴者报复,或害怕成为一个爱管“闲事”的大名鼎鼎),之后,回到家,洗完手,坐在床上,将这些经历完整地告诉你们。

中秋快乐,晚安。

{爵士乐:Lazy Drizzle Groove 音乐raiwoneru(在绿色音标喝“汽水”上可以搜到)}

{“不能吃老布丁”:老布丁是坏布丁,坏布丁不能吃,吃了胃要闹脾气,人们需要牢记——坏布丁不能吃,否则食道就会抱怨,产生回音,让肚皮胀气,排出糟糕气体。(铭记,铭记,这是规定,国际惯例,一定不能吃老布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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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永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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