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苍白的脸颊被头顶的冷光分割为亮暗两个色块，目光中的惊诧不已难以掩盖，带着不多不少的惊恐，走出电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毛衣被冷汗溻湿了。
那张脸慢慢的变成定在石板上篆刻的文字，冰冷且没有感情。
耳尖上的碎发总是硬戳戳地扎着肉皮，刑攸决定带着刑无妄联系好老师就回家自己剪短一些。
刑无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刑攸心情不好阴着脸，她看得出来姐姐不高兴，在想为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埋在刑攸怀里的头，看着姐姐高傲上翘的鼻尖和耷拢的眉，问：“姐姐，小妄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刑攸略作犹豫，张了张嘴，她清楚刑无妄是个和她一样内心敏感的人，越是不解释就越容易胡思乱想，至于怎么想的，刑攸不清楚。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下巴磕在刑无妄额头上，小丫头疼得“哎呦”一声，说姐姐生气起来还要扎小孩的脑袋。
刑攸问：“怎么算扎你的脑袋？”
“喏！”刑无妄抬手狠狠用短小的指头在她下巴上点两下，拿腔捏调地说：“你瞧瞧你这下巴，又尖又细，都快赶上妈妈给我缝裤||裆的针了！”
刑攸惊奇地“嗯”了声，追问说：“妈妈给你缝衣服？”
印象中，王玲在这个家就好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本来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嫁给刑岩算是下嫁，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更不会缝衣服。
奶奶一直看不惯王玲也是这点，她做老一辈的，懂得多，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比王玲这个小姐流过的汗都多，刑攸最常听奶奶絮叨王玲的是——她连破皮的饺子都不吃，统统倒掉。
刑攸觉得最扯的一点是，在刑岩没办法提供给王玲一天换一身衣裳的条件下，王玲还做过一天穿一件扔一件的事。
两辈人的思想观念不同，在当时居民楼兴起，农村住户转向城市住户的潮流下，刑岩看中的房子在当时还算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没想到如今能落败成这副模样。
不过，也有好处，家里的空房间多了，当初这两口子还为刑无妄长大后睡哪间屋，跟着谁睡的事发过牢骚吵过架，现在也不用吵了，就是所有人都住在一起也还有一间客房留给别人。
刑攸正想着这些，刑无妄踮脚搂上她的脖子，刑攸“嘶”了声，还纳闷：“怎么手这么凉？”
刑攸在道边停车，为刑无妄裹好围巾，又将她的袖子往掌心拽了拽，刚打春的天还凉渗渗的，小孩子火气旺还好，身子骨但凡差一点就跟刑攸一样冷得跟进了寒冬三月一样。
刑无妄说：“妈妈给我缝衣服是怪我总站着尿尿，她说给我缝上，不露屁股缝，我就没办法了。”
“嗯。”刑攸眼皮不抬地问：“然后呢？”
刑无妄又嘿嘿笑了两声，想抓抓脑袋却够不着，“我尿裤子啦。”
刑攸看着小孩天真浪漫的笑容，自己也笑起来，眼睛里的笑意加深了两分，竟然生出一丝丝暖意来，削弱了她面上的冰冷。
刑攸让刑无妄双手倒插进她的口袋里面，又问：“尿裤子了，然后呢？”
刑无妄头埋在刑攸怀里避冷风，声音从胸口传来，听起来翁里翁气的，“然后我就穿着湿裤子跟妈妈回家了，结果我的裤子就变硬了，我使劲捏它，它就像这样——咔嚓的碎掉了，我跟妈妈说我的裤子会尖叫，妈妈还不信。我又捏了裤子一下，它就没有叫，妈妈觉得我在骗她，我就让她也捏一下。我觉得好吓人，我的裤子硬邦邦的还会叫唤，妈妈就生气了，我觉得她肯定是听懂裤子在骂她缝上了它的嘴巴，所以她生气了，又跟我撒气。”
刑攸听完刑无妄滔滔不绝的解释，笑着说：“那是因为你尿裤子了，外面又很冷，你的湿裤子就结冰了。下次不要再尿裤子了，也不要站着尿尿，哪有女孩子是站着尿尿的？多不雅观呀。”
刑无妄倒觉得姐姐是在教训她，委屈巴巴地瞪着两个滴溜圆的黑眼睛说：“那为什么男孩子就能站着尿尿？我看他们都是站着的，我才站着。”
刑攸顿时愣住，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做为家里第一个有学识的孩子，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向正在认识和接收理解并学以致用世界常识的小孩解释这个站着和蹲着的问题。
小孩的学习能力都极强，刑攸曾在刑无妄两岁时见识过一次，家里有一个扣盖子的茶壶，为了防止盖子滑落，在扣上后要拧动盖子将凸起对准凹槽，刑攸也就在她面前示范了两次，第三次就是她看到刑无妄打开盖子伸手从里面拿出茶叶放进嘴里和骆驼一样咀嚼的场景。
连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都开始学着□□教的长老们干嚼茶叶品味人生了，刑攸让她吐出来，刑无妄手里仅仅攥着茶叶不松手，那是王玲网购的黑茶，颜色也是乌黑的。
刑攸想了半天都没懂为什么刑无妄会钟情茶叶，明知道是苦的还往嘴里塞，于是第二天，王玲回家的时候带着从夜市那条街买来的牛肉串，背对着光看去，那就是黢黑的。
刑攸才知道，刑无妄这丫头干脆就是馋肉了，跟画饼充饥一样嚼茶叶，不知道还以为是拯救茶叶免去烫水浇溉的酷刑。
许久，刑攸才说：“因为女孩和男孩尿尿的器官不同，所以我们才和他们不一样。女孩子也可以站着尿尿，但是你需要一个能接住尿水的东西，这才不至于我们尿湿裤子又在冬天结冰，是不是？”
“哦——”刑无妄抱着刑攸的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看，“那什么是器官啊？我们的和男孩子的哪里不一样？”
刑攸经过深思熟虑后，解释说：“器官就是组成我们身体的这些零件，就像汽车的车轱辘和倒车镜，我们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我们身上的器官。这些都在为了保护我们，让我们更加愉快地生活兢兢业业地奋斗着。所以我们要爱护自己的身体，爱护每一个器官。男孩子尿尿的器官就像是小树枝，而女孩子的就像是小蝴蝶，树枝是可以支起来的，但是蝴蝶只能展开翅膀平放着，所以我们才要蹲着小便，知道了吗？但是，姐姐告诉你哦，在别人面前提这些都是很不礼貌的，这是别人的**，所以如果好奇的话可以来问姐姐，或者问妈妈，但是不可以直接去问其他小朋友这种事哦。”
刑无妄点点头，摸摸自己的鼻子和眼睛，“姐姐，那我打喷嚏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给我的鼻子挠痒痒啊？还有我的眼睛，它流眼泪的时候是不是在跟我打招呼？”
“那就要看你为什么打喷嚏，为什么流泪了。”刑攸温声说。
一路上，刑无妄有问她就答，刑无妄在今天学习到的东西很多，大眼睛很满足地转圈打量沿途的风景。
幼儿园招生简章刑攸昨晚才看过就带着刑无妄来了，她领着小孩在屋里转了几圈，刑无妄看见那些拼图的碎片，眼睛直冒精光。
最后拉着刑攸在教室里用碎片摆了三个多小时的阵，刑攸眼瞅着她不会舍不得，当场给老师签了入学报到。
回去的时候，天边的余晖散在两边，初春的天依旧黑的早，夜市亮起一串彩灯，走街串巷的人手里都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光也点缀在其中。
远看夜市一条街，像是挂着一条长虹，歪歪斜斜往街头巷尾延伸，油点滋啦地在铁板上迸溅，老板们支起小摊子售卖各家的小吃，喇叭里吆喝着的，嘴头上喊着号子的，还有站在摊位前跺脚的。
刑无妄的眼睛都有些转不过来，东瞧瞧西看看，刑攸感觉怀里和拿着一个拨浪鼓一样，在一家卖甜点的店铺前停下车，刑攸走进去买了一盒雪花酥。
仔细提着袋子往回走，刑无妄缩起耳朵，晚风的凉意钻进她的领口里，刑攸说：“快到家了。”
刑无妄上楼的时候就一直吵着要吃刑攸买的雪花酥，刑攸被她嚷得头晕，耐心劝说她再等等，别心急。
刑无妄一进家门，两只脚相互踩掉鞋子踹飞出去，一支飞到门口码放整齐的纸箱上，一支飞到茶几的果盘里。
刑攸黑着脸，手指一挑，还没说话，刑无妄就发动小马达一般去将两只鞋拾了回来，好好摆放在玄关的鞋架上。
刑攸这才坐下给她掰着雪花酥吃，晚饭是刑攸自己炒了个葱花鸡蛋，就着锅底的油煮清汤面吃。
吃完饭，刑无妄被她哄睡着，刑攸开始收拾自己返校的东西，课本以及笔记本，今晚要跟张甜甜说明一下情况，毕竟她知道刑攸竞赛取得第一名的消息。
她拿着剪刀到卫生间修剪两侧扎耳的短发，更短了一些，衬得她英气十足，活脱脱是个小男孩。
刚放下剪刀，手机就响了，刑攸不带心思地瞥了一眼，手上整理碎发的手指忽然顿住，李知勉给她拨过去一通电话。
刑攸才反应过来，李知勉竟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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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倒计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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