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抓了抓碎发,转身去看,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长发拂背的女孩,刑攸其实是不想看见故人的,在原来她迫不得已放弃梦想的地方遇见故人,心里总觉得凄凉的难耐,说白了,她心里也为自己的曾经难过,期期艾艾的那些天,刑攸强压着夜晚的行尸走肉才不至于将失魂落魄在刑无妄面前表露一分。
“怎么不进考场?”刑攸看了眼季青柠手上拿着的笔袋和透明垫板,指着那些东西问:“这个不能带进去吧?”
季青柠抬手扇风,哂笑一声,“给自己扇风用的,我不带进考场。”
刑攸点点头,她当下无暇和老朋友聊天,说上两句话就算了,正准备要走,耳朵一斜听到身后窜出个女孩的声音,嗓音欢快,一点就着的那种,她好奇季青柠半年间会和谁走的这么近,转头发现是当初睡她旁边那个女孩。
模样未变,只是看着不像从前那样阴沉多事了,刑攸很难不承认自己当初和季青柠碰到这个女孩子以后两人首次遇到了一个多事之秋。
于刑攸所言的多事之秋多的是,这两年刑攸基本没停下过,周转于各大医院以及殡葬馆,由于意外和丧事发生的突然,刑攸这张脸在殡仪馆也算是熟人了。
她细想,自己毕竟和季青柠只是同学兼朋友的关系,没必要细问人家的私事,因此只是礼貌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李知勉告病留在医院,王玲抽空请了一天假陪着刑攸,她眼瞅着王玲手掌里举着冰棍跑过来,刚塞进刑攸手里,她摇头不要。
王玲看了眼包装跟口味,刑攸立刻洞悉母亲的想法,很照顾她的情绪和心思,说:“不是因为那个,考试之前都不能乱吃东西的。万一坏肚子怎么办?小心为上吧。”
王玲听完,默默收回冰棍,刑攸再次低头确认了一遍答题用品,确认无误之后跟王玲招手,自己跑上马路,“妈,我进考场了!”
“欸。”王玲吸溜了一嘴冰棍,看着闺女不着四六、欢天喜地的跑姿,叮嘱道:“看着点车,不要乱跑!”
刑攸一进考场就落下脸来,站在教学楼门前的周烨南正和另一个男生搭腔,刑攸看了眼左右,没找到侧门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刑攸。”
刑攸撇了撇嘴,站定脚,“有事吗?”
周烨南先打发走同他讨论前途和未来的男生,然后把脸一沉,轻声呵斥她,“这半年你干什么了?回去之后就懈怠了?”
刑攸半晌没吭声,眉目冷淡,以高位者的姿态站立在台阶上俯视他,“周烨南,我的私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不要总没事找事,行不行?”
周烨南破天荒没有因为她的反驳多嚷两句,双手插兜,又好声好气地说:“我还记得你当初做过的承诺跟说过的话,如果这次是我排名在你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刑攸不喜欢周烨南这种事出未发,先行准备后事的告丧做法,“我不可能让你排名在我之前的,你做梦吧。”
扔下这句不领情的话,刑攸就上楼了,也许她天生适合在这种角逐的斗兽场里摸爬滚打,跟拼命撕咬出的头狼一模一样,刑攸不可能让周烨南赢得。
两家互掐起来没什么优势,周烨南家庭比她美满,另外还在附中多练了半年,而这半年刑攸在做什么?
躺着,照灯,思考人生。
每天都浑浑噩噩过去的,刑攸还是更喜欢先前在台灯下盯着无数个密密麻麻的试题看的感觉,直到身边传来的呼吸声在鼓膜上轻轻滑动,眼睛蓦地干涩刺痛,在一次次自虐中,刑攸将每一道题所对应的痛觉记在心中,慢慢的,就像是潜移默化,每到看到一个知识点,她就能让这种埋藏体内的痛觉被激发出来,伴随着神经上的紧绷,换来她一次接一次的胜利。
这次也一样,刑攸从考场出来,意外发现周烨南没有堵自己,她真想求爷爷告奶奶地大肆宣扬一下这件事,据后来和宿遥泱聊天,几乎每次都可以见到在每个考点的中心出口等待的周烨南。
宿遥泱中肯地认定“周烨南是在等刑攸”这件事,虽然刑攸带着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心态,但是还是觉得奇怪,周烨南堵她干什么?
难不成就为了一句“我一定要让你为你说过的话负责”,那刑攸佩服周烨南有精力和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想想这位周大少爷整日里模仿猴子捞月亮,刑攸就出奇想远离他,智障会传染,聪明的人会比智障还智障。
想着方才和周烨南相交甚笃的男生,刑攸心中冒出一丝感伤,提前为那位同志迈入“周大少爷的思维”圈子感怀伤时一瞬间。
王玲楞磕磕站在考点的大太阳底下,任由烈阳挥洒烤焦两条白花花的手臂,刑攸考完出来跑到她身边给她擦汗扇风,“干嘛傻站着?后面不是有树凉吗?怎么不去?”
王玲眯缝眼睛笑起来,说没心没肺都是好听的,刑攸心里不愿意丑化母亲,她老妈多厉害啊?从那个奶奶口中的封建贵府大小姐摇身一变成为她和小妄两人的妈妈,拿得起针线,放得下擀面杖,从不动凶从不发火。要说以前好吃懒做,先下再看,刑攸必须要为王玲决心要减肥的毅力竖起手指点赞。
王玲一路从南笑到北,翘起唇自然而然露出两颗磕多瓜子生出崎岖小坑的牙齿,这表示悲天悯人的微笑却让刑攸一阵胆寒,一点也不自在,她问:“你笑什么?”
王玲:“没笑什么,我就是开心。”
闺女有出息能成大事,现在又参加竞赛去了。就算是因为路边经过的扫地的大妈一句“你孩子真有出息”,她还是跟欢天喜地过大年一样,脸色一喜,从刑攸进去到出来她就没合拢嘴的时候。
刑攸三三两两去瞥王玲的笑,高兴那就随她去吧,她总不至于说些煞风景的话让话题跟这个家的感情联合止步于此。
两人不回家,而是去医院。
第一,刑无妄这小丫头还跟着周女士在医院里玩过家家;第二,李知勉好不容易出现了醒过来的趋势,刑攸记得他上次醒过来是两天前,李知勉现在靠着营养液勉强维持身体的各个机能,最起码让心跳一直跳着。
周女士天天看着显示仪过日子,整个人都带着麻木的平静,往床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儿子已经半残不残的了,她想说什么就说,稀里呼噜乱说一顿,等着床上昏睡的人回复她。
刑攸悄声走到周女士之后,见她几乎陷入一种痴迷的沉思状态,看儿子会不会回应她的目光,刑攸顿时就从周女士渐渐沉没的目光中察觉出一丝疯掉的前调。
她手指轻浅点了下周女士的肩膀,“阿姨,我看着他吧。”
周女士转头,见是她,拉着她的手在掌心里紧紧攥着,攥过又松,她吸气又叹气,目光中闪烁着希望的神气,“攸攸,你喊喊他。你一喊他就起来了,你快叫叫他。”
刑攸心里憋着一口气说不出口,拉着周女士把她交给王玲看管了,房间昏暗,刑攸耳朵不怎么好使,压根听不见李知勉的呼吸声,房间的白色墙壁像是倾轧过来的凶兽。
床头的数据仪在上下跳动,一日还好,两日也罢,三日如此这般待在静悄悄的病房里面,只能靠仪器是否运转判断李知勉还活着没有,她这才渐渐明白把一个温和的母亲逼疯的是什么。
等待太艰难了。
刑攸看着病床上的李知勉深吸一口气,“李知勉。”
李知勉庄重地闭着眼,刑攸静默下来细细听着房间内的动静,是一架摆放在李知勉左手边的仪器,“嘀嘀”响的同时带动红色线条上下跳跃,刑攸恍惚之间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李知勉说的心跳声。
起初的一个小时里,刑攸还为这个仪器能传达病患的心跳而新奇,到第二个小时,她就开始想要病患睁开眼睛看看她,第三个小时,她希望病患跟他说几句话。
这声音在耳边待的越久,自己的心脏随之振动的感觉都越是除不干净,仿佛这仪器也连在自己身上,每“嘀”一声都掐灭以后的一截希望。
刑攸也惊奇地发现,这仪器带走了李知勉的一切感官,换言之,是它带走了观察李知勉的人的一切感官,他们被迫通过这块屏幕和声音判断李知勉的状况,李知勉也没有了往日从眼睛里让人察觉的温和以及俊朗,他只是单纯被摆放在这张病床上供观察他的人留了念想。
几个小时就能让念想变幻想变妄想变痴想,最后彻底破灭。
刑攸是第一次在清醒、无事的情况下守着李知勉,比起周女士的日夜坚持,不过也就是三千江水一瓢饮,远不及周女士身为亲妈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刑攸从没见过周女士的丈夫,独独有一张照片,还是十几年前两人结婚时候拍的。
照片上的男人平和含蓄,笑得十分内敛,还带着初婚时候的羞涩,李知勉的英气全是随了亲爹的福分,但又看如今这个小家,愁云惨淡,凝云万里,不比刑攸这个好歹还有个精神强悍的家庭强多少。
当初走的时候说去西北黄沙漫天的沙漠里面种树,周女士大力支持这件事,国家为了让绿洲复活下了不少心思,跟着国家的政策走准是没错的,美事好事积德事不知道有几桩,周女士高兴都来不及。
一开始,男人还会往家里寄一些照片跟书信回来,有了智能手机之后就发短信打电话,周女士也在婚后体会过一段极长时间的甜蜜时光,以至于后来像是一脚踩进粪坑里,她跟大宅院里等着老爷临幸的姨太太一样,喜哀在那张脸上流畅切换。
这些甜蜜的时光也就在丈夫那边传来要收取手机,封闭式训练之后统统消失了,每一次消息之间都间隔许久,周女士那颗跟少女一般所期待新婚爱人宠爱自己的心就平复了。
再到后来,丈夫的消息全部被封锁起来,当年一同植树的小队的新闻也不见了,她的丈夫就跟天边的云一样,飘走了就再等不到下一片。
周女士打电话发短信,甚至是往丈夫原来邮寄信件的地址寄信,最后只有两个字“等信”,周女士等了将近五年,消无声息的,连“等信”都没有信了。
丈夫一年一休半年一休的消息是周女士从官网上的招聘简介看到的,她不清楚为什么丈夫休息却不会回来,是真有事不能抽身还是有意避着她不回来。
这是谜题,周女士下辈子都想解开的谜题。
刑攸叹气,都说命运会把人指引到正确的道路上去,她没看到正确,只看到了接连不知多少女人的绝望和无助。
婚姻让失去男人的女人也失去了自己。
谢谢观阅![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8章 倒计时(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