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很晚才入眠，慕繇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睡在身旁的阿易没了踪影，慕繇收拾了一番，拉开房门。
这房子属实太简陋了些，以至于慕繇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院中拿着汤匙喝粥的那人。
昨天夜色太浓，慕繇没仔细看他的长相，此时那人沐浴着阳光，凤眼微垂，眼角点缀着一颗浅浅的泪痣，美得似是从画中走出来的那般。
走得近了，慕繇还看见了他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红，为那张清冷的脸平添几分艳色。
心中的怨气“噗”的一下被戳破，泄得干干净净。
“早啊，仁兄，”慕繇笑着在他对面落座，不用招呼，自觉地端起面前的碗筷，喝了口粥，皱起脸，“……怎么是白粥？”
“家里就这条件。”
言下之意是，你爱吃不吃。
“哦……”慕繇扒了口饭，又道：“仁兄，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慕繇，松原慕家，排行十三，字闻识，仁兄怎么称呼？”
苏清辞声音淡淡，“苏清辞。”
慕繇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句话，“没了？”
苏清辞：“没了。”
“苏兄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慕繇想了想，又道：“仁兄姓苏，又在苏家地界内，莫不是苏家人？”
谈起这个慕繇有些兴奋，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人在听到“苏家”后骤然冷下来的脸色，“苏兄既是苏家人，那是否与苏家那位返祖者相熟？到时候也为小弟引见引见。”
苏清辞语气冷淡，“不是、不熟。”
慕繇楞了楞，看着面前神色不虞的人，呆呆地“哦”了一声没再开口，气氛寂静下来。
“啾啾。”
一只赤红的鸟雀从院外飞来，落在苏清辞肩头，梳理羽毛。
苏清辞眼神柔和下来，捻走了插在它上的一片枯叶，“去哪儿玩了？”
小鸟蹭了蹭他的指尖，“啾啾。”
“是吗？”苏清辞轻轻笑了下，端来一碗稻米，道，“那吃完饭，你去和它们玩去吧。”
小鸟欢快地“啾”了声，跳上桌子。吃了两口，小鸟偏头对上了慕繇灼热的视线。
“啾？”
苏清辞看着慕繇激动的模样，蹙眉。他隐隐有些预感，慕繇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果然……
“苏兄这莫不是、莫不是传说中的凤凰？！”慕繇眼中闪烁着光芒。
“不是。”
“怎么会不是？苏兄莫要框我，这羽毛、这模样明明和慕家祖先留下的那本游记中的描述一模一样，”慕繇凑近小鸟，喃喃，“‘其羽红似火，尾长而附奇异花纹，体型硕大’，没错，一模一样！”
慕繇扭头看向苏清辞，“原来苏兄就是那位返祖之人。”
苏清辞垂眸，搅动碗中的粥，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是返祖者，梧桐也不是凤凰。”
“怎、怎会，可明明……”慕繇看着他的表情，咽下了后半段话。
“明明一模一样是吗？”苏清辞摸了摸梧桐的小脑袋，道，“你到现在也没发现吗？”
慕繇惊愕，“什么？”
“我没有魂力啊，”苏清辞自嘲地笑了笑，“像我这种释放不出一丝一毫魂力的人，怎么可能是魂兽凤凰的持有者呢？”
慕繇愣住了。
“‘有山曰朝露，有雀曰赤鸟，其形似凤，而无能’。听闻慕家之人皆爱书，苏家先祖留了本传记，就在苏家藏书阁中，慕公子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碗中的粥见了底，苏清辞放下汤匙，看着他道：“若是苏某没猜错，慕公子应当是受邀来观礼的吧，苏家酉时过后概不待客，慕公子还需快些才是，莫要耽误了后日的观礼，寒舍简陋，就不留慕公子了。”
慕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被苏清辞这般疏离的对待，心中有些委屈。可仔细想想，错其实在他，是他看不懂脸色，揭了别人伤疤。
回到暂住的侧室，慕繇呆呆地坐在矮塌上，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真该死啊，但凡想一想就能知道万年难得一遇的返祖之人必不可能独自居住在这山中一隅。而且看他苏兄那副模样，苏家人待他定然不好，他还三番两次在苏兄面前提起苏家人。
慕繇愧疚极了，原本还因为付了那么多钱，想在此处多住几日的，现在也没脸继续留下了。
只住了一夜，慕繇并没有多少东西要收拾。
他推开门。
苏清辞还坐在那里。
慕繇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提步向外走，途径那人时，脚步顿了顿，低声说了句：“抱歉。”
而后离开了小院。
苏清辞怔了怔，看着慕繇离开的背影良久，突然笑了。
活了十八载，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抱歉。
苏清辞轻抚梧桐的羽毛，道：“带他去苏家吧，免得他又在山中迷了路。”
梧桐得了令，“啾啾”叫了一声，展翅飞远。
小院中又安静了下来，只留苏清辞一人，像往常一样。
*
下山只有一条路，但山下可不止。
慕繇看着面前的三条道路，犯了难。他把地图正着看、反着看、倒过来看也没看出来地图上标的西南方向是哪条路。
慕繇丧气地蹲下身，准备使用老办法——靠命选择。
他闭上眼，转了一圈随意指了个方向。
不是路。
慕繇犹豫了一瞬，决定信命。
“啾啾。”
很耳熟的鸟鸣声，慕繇抬头看见了那抹赤红。梧桐往前飞了一段，停在树枝上，歪着脑袋盯着慕繇。
“啾啾。”
慕繇很是惊喜，“是你主人让你来的吗？”
梧桐扇了扇翅膀，“啾啾。”
慕繇拎起阿易连忙跟上。
走了许久，慕繇终于看见了建筑。梧桐落在树梢，不肯再前进一步。
“不想过去吗？那就到这吧，”慕繇笑了笑，挥手告别，“谢谢你和你的主人。”
梧桐叫了两声，飞走了。
慕繇转身，行至苏家门前。门大敞着，有两名仆人站在门口，目视前方，神情严肃。慕繇掏出请柬递给那二人，跨进古朴的朱门。
*
“他进苏家了？”
“啾啾。”梧桐落在躺椅的扶手上，回应。
“是吗？”苏清辞轻笑，点了点它的喙，“知道了，你去找你那些小鸟朋友们玩吧。”
梧桐蹭了蹭他的手，却没有离开，“啾啾。”
“陪我？”苏清辞眯着眼睛，藤椅微微摇晃起来，“也好，今日的天气不错，很暖和，过几日怕是享受不到了。”
梧桐跳进他怀里窝了下来。
黄昏。
苏清辞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开门。
“当当！”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带着雪白毛领的大氅，随即大氅落下，露出慕繇那张脸。
慕繇笑得欢快，“苏兄，又要打扰了。喏，我特意为你挑的，怎么样？这可是最新的款式，可暖和了。”
苏清辞抿唇，没接，而是问：“怎么回来了？”
慕繇将大氅塞进他手中，笑道：“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我那一块魂晶只住一晚的话有点亏，况且我去了那苏家逛了一圈，发现那儿还不如苏兄这呢，人又多又嘈杂，苏兄这里好歹清净，苏兄不让我进去吗？”
苏清辞侧了侧身子，道：“我这里可没有山珍海味。”
慕繇摆摆手，“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换换口味，尝尝苏兄做的清粥也别有一番滋味。接下来我还会在青云呆上一段时间，麻烦苏兄了。”
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苏清辞声音依旧冷淡：“我去准备晚饭，你要住，就自己收拾。”
“给钱的还要干活，黑心店家在您面前都得甘拜下风。”慕繇吐槽。
“你也……”
慕繇截断他的话头，“‘你也可以不住’，哼，知道了知道了，我又没说不收拾。”
*
两日后。
招凤宴午时开始，还有两个时辰。
小院中一大早便吵闹起来。
“苏兄，你就可怜可怜小弟，陪小弟去吧。”慕繇围着苏清辞打转。
经过两日相处，慕繇自觉二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此刻正缠着苏清辞让他陪他去招凤晏。
苏清辞一脸冷漠，“不去。”
“去嘛去嘛，”慕繇凑近低声道，“我阿娘出自九州第一家族时家，我本家是九州第二，邀请信来自九州第三，这场宴席没人比我的身份更硬了。”
慕繇骄傲地扬起脑袋，“苏兄和我一块，那必然是他苏家的座上宾，小弟带苏兄找场子去。”
苏清辞沉默了一瞬，“昨夜几时睡的？”
慕繇挠头，“丑时。”
苏清辞：“……话本少看。”
慕繇“哦”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我不是从话本上学的！我对苏兄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小弟真的是为苏兄着想的！”
苏清辞叹了口气，“我答应。”
“小弟……诶？”慕繇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轻易，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可愿去？”苏清辞问梧桐。
“啾啾！”梧桐扑扇着翅膀，飞到屋顶。
“那你留下吧。”苏清辞侧头，对怔愣住的慕繇道，“不是说要去？”
慕繇蓦地回过神，“去去去！苏兄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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