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开始还有三刻钟,苏家已是门庭若市。
苏清辞看着门上熟悉的百鸟朝凤图,有些恍惚。
算算时间,他离开苏家距今正好两年。
是因为什么苏清辞记不清了,留在回忆深处的只有梧桐带血的小小身体,以及始作俑者脸上的嘲弄。
手指不受控制地蜷起,苏清辞看着门内的一草一木,心中升起一丝退意。在旁人眼里漂亮的景色,在他这里仿若吃人的凶兽。
“苏兄?”
苏清辞回过神,对上慕繇疑惑的目光,他敛起心绪,迈上阶梯。
门口处,慕繇将一个凤凰样式的木坠递交给管事,这是苏家发给与慕繇一样不愿留宿苏家的入宴凭证。
进了门,迎面碰上了一群人,那群人看样子年纪不大,腰上系着雕刻成凤凰模样的赤玉——是苏家本家人。
就在慕繇打量那群人时,那群人也发现了他们。
“哟,这不是那谁?”
“当初摔了玉牌说要和苏家断绝关系,今日怎么舔着张脸回来了?”
“肯定是来捣乱的,当年他就见不得八哥比他好。”说话的人面带鄙夷。
其中一人听到这话,释放出强悍的魂力,“赶紧滚。”
随着话音落下,褐羽长喙的魂兽身形放大数倍,锋利的鹰爪直冲苏清辞门面。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慕繇来不及做不出反应。他想拉着苏清辞避开,可是,来不及。
慕繇眼睁睁地看着魂兽朝着苏清辞攻去,而苏清辞不躲不闪,连眼神也没有半分波动。
“都堵在门口做什么?”青色魂力伴着凌厉的女声荡开。
攻击形态的魂兽一哆嗦,泄了气般越来越小,最后以拟态“啪唧”摔在苏清辞脚尖前。
众人纷纷侧身,对着来人行礼:“阿姐。”
那人穿过人群,慕繇这才看清她的模样,那是一个身着青白色短装的姑娘,头上没有繁琐的装饰,只用一根发带系着,未施粉黛却也艳丽非常,眉宇间的英气中和了面部的柔美,为她添了几分飒爽。
离的近了,那人锐利的视线,扫向慕繇二人。
慕繇莫名抖了一下,退了一步躲在苏清辞身后。
“你怎么在这?”那姑娘看着苏清辞,眉头紧蹙,说完不等他回复,又道:“罢了,你自己找个角落呆着,莫要坏了今日之礼让苏家蒙羞。”
苏清辞垂着眸子,没什么表情,答:“是。”
“诶,不是,你们……”慕繇想要说什么,却被苏清辞牵着衣袖拉走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那些苏家子弟七嘴八舌开口:
“阿姐,就这么让他走了?”
“是啊是啊,不将他赶出去吗?”
“阿姐,苏九早已不是苏家之人,放他进去恐生事端。”
“闭嘴!”苏栀眸光沉了下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在门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动手,这便是你们从苏家学的礼仪?丢人现眼的东西。”
众人安静了下来,个个都缩成鹌鹑。
“午宴结束后,一人一百圈!”
“啊……不要吧,阿姐……”说话的人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求求情。
苏栀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再加一百。”
没人敢再开口。
苏栀皱眉,“还不滚进去。”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另一边。
慕繇挣脱束缚,理了理衣袖,不解地嘟囔道:“苏兄怎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们是客人诶,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
苏清辞没回他,登上位于苏家宅邸中心的凤凰台。
据古籍记载,此地原先是一处花园,后苏家拥有凤凰魂兽的先祖在这里逝去,为了祭奠他,这才在这一块土地上搭起高台,取名凤凰台。
凤凰台平日里除了先祖忌日皆是禁止踏足,如今却开放了,还允许外人登台,可见苏家对此宴有多重视。
慕繇察觉到苏清辞兴致不高,咽下了其余的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在台上边角位置落座。
慕繇扫视一圈发现,除却隐世的琼州江家与不问世事的杏林容家,以及对此不屑一顾的迟家,剩下的九大世家都派了人来。
哦,不对。
慕繇又仔细看了看。
确实没有慕家人,难不成……
慕繇正了正身子,表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咳,今日他就是慕家的代表人了。
这么一想,慕繇难免兴奋,他倾身贴近一旁的苏清辞,小声问:“苏兄,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我有哪里不一样?”
苏清辞瞥了他一眼,摇头。
慕繇登时瞪大了眼睛,“没有吗?你再仔细看看。”
苏清辞翻了个白眼。
慕繇不接受这个结果,一个劲缠着苏清辞,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苏清辞不堪其烦,稍稍离远了些。
午时正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走上了中心的祭台,开始说开场白。
慕繇正襟危坐。
两刻钟后……
慕繇脑袋抵着桌案,昏昏欲睡。
“怎么还没结束?”慕繇打了个哈欠。
苏清辞抬头看了眼,道:“再等一刻。”
“啊……”慕繇趴在桌上,浑身乏力,“这苏家的老头话也忒多了些。”
苏清辞难得表示认同。
午时三刻,啰嗦的老头终于让了位置,站在祭台边。
身着朱红色常服的少年在祭台上站定,接过老者递来的香,点燃。
老者高呼:“拜——”
少年持香,双膝跪地,朝南拜了三拜。
“祭——”
少年起身将三柱香插入香炉,与梧桐相似的魂兽自远处飞来落在他的肩上。
“轰轰——”
赤色的光芒从少年脚下升起,片刻后又落下。
苏玄仰着头,张开双臂,自信地等着众人的惊呼,然而没有。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窃窃私语的人群以及幸灾乐祸的目光,他茫然的侧头,发现他的魂兽居然毫无变化。
怎么会这样?
苏玄慌了。
苏家的长老们比他还慌。
如果今日没能引出凤凰真身,那么他们苏家就会成为整个九州的笑柄。
嘲弄的宾客,六神无主的主家,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诸位……”苏家家主刚开口想要安抚众人,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苏伯父不如试试用凤凰血作引,使血脉共鸣,完成涅槃。”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突然站起身的慕繇身上,被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包围,慕繇也丝毫不惧。
苏家家主眼神闪了闪,呵斥道:“哪来的小辈在此胡言乱语!”
慕繇不解,“时家、慕家、段家、苏家存有神兽血不是众所周知之事吗?何须隐瞒?”
众人:……
谁知?他们吗?
看着周围人的反应,慕繇眨了眨眼睛。
啊?他们不知道?慕家古籍上说的众所周知来着……算了不重要,看凤凰涅槃的奇景才是重中之重。
慕繇挠挠头,“之前不知,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苏伯父,不如试试晚辈的法子?”
苏家家主:……
他与长老们商量片刻后,对身旁的苏栀道:“栀儿,你带人去取凤凰血。”
苏栀颔首,“是,父亲。”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栀就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琉璃盏递给苏家家主。苏家家主接过,端着琉璃盏登上祭台。
众人安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凤凰台中央的祭台。
一刻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苏玄额头冷汗直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疯狂地给魂兽使眼色。
平日里与他心有灵犀的魂兽,此刻如同痴傻了般,只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盯着琉璃盏。
渐渐的,苏玄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一个自他三岁测出有魂力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想法。
——他的魂兽不是传说中的凤凰,而是与凤凰外貌相似的赤鸟。
不、不会的。
苏玄连忙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见过苏家人对没有魂力的苏九的态度。
他不接受、不接受从苏家人人捧着的天才,变为和苏九一样平凡的普通人。
慕繇蹙着眉看着没有一丝变化的祭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当众人以为不会有什么而意兴阑珊时。
忽然——
尖锐的鸟鸣划破寂静。
冲天的火焰自凤凰台东北方燃起,离这里越来越近。
不过须臾,被火焰包裹的鸟雀落在祭台上。炽热的温度灼烧着台旁之人,使得他们不得不后退。
只一瞬,台上的杂物被火焰吞噬殆尽。
“哐当。”
是琉璃盏掉落在地的声音。
苏家人不顾火焰的炙烤,想要拾起琉璃盏,凑近了才发现盏中哪里还有凤凰血?
伴着鸟雀痛苦的鸣叫,火焰燃得更盛。约莫三息过后,火焰逐渐褪去,磅礴的赤色魂力荡开,凤凰于阳光下展翅。
慕繇呼吸都滞住了。
他翻阅过许多古籍,那些慕家先祖对神兽的描写,他总觉得浮夸。小时候的他想,世上真有这样的存在吗?
眼前的场景回答了小时候的困惑。
是的,有,甚至比书中描写的更为震撼。
那是怎么一只魂兽啊……羽毛华丽,长尾飘逸,冠宇高耸,眼睛似乎能洞察一些虚妄,动作间身上仿佛有火焰流动。
慕繇双眸发亮,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苏清辞分享喜悦。
一扭头,身旁哪里还有他苏兄的影子。
慕繇:“……”
慕繇鼓了鼓腮帮子,对他苏兄抛下他偷溜的行为感到有些生气。
火焰散去后,凤凰的形态短暂地维持了一息,随着“砰”一声鸟雀又变回原来模样。
梧桐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余光中好像看到了讨厌的人,梧桐扭头展翅,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待。
凤凰走了,在场的所有鸟雀类魂兽开始不受主人控制,挣扎着随它离开。
……百鸟朝凤,乃是本能。
待鸟雀飞远,苏家人终于回过神来。 “那是谁的魂兽?”
苏家小辈中,有些茫然不知,有些目光躲闪。
“似乎是苏九的。”有人答。
苏家家主皱起眉头,想起了那位测不出魂力、被当作魂兽赤鸟拥有者的小孩,“是他?那就有些难办了……”
老者敲着拐杖,眼里闪过精光,“哼,有什么难办的?不管怎么说他身上都流着苏家的血,生是我苏家的人,死是我苏家的死人。”
*
于此同时,与此地相隔万里的极北之地。
某处山缝里,巨大的黑色鳞片摩擦着向前。
感受到远处传来的魂力,金黄的竖瞳在黑暗中骤然睁开。
鳞片开始急促碰撞着石壁,碎裂的石块砸在它身上,它像是没有知觉般,尾巴搅动。
下一瞬,青色的法阵亮起,狭窄的洞穴中温度急速下降。
抵抗不住的困意席卷而来。
带着浓浓的不甘,竖瞳缓缓合上。
山脚下。
挥动柴刀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汗,对同行人道:“又地动了,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记不清了,”同行人撑着树干,喘了口气,“隔两天震上一回,我都快习惯了。”
“莫不是惹了山神?”那人啃了口干粮道。
“那谁知道,就算是惹了山神也不归我们管,赶紧砍完回家吧,说不定等会儿还会震,要是引出了雪崩,你我都得埋在这儿。”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
二人装好木柴,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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