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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万法归空

此番后白一子形影全无,师徒寻他几日几夜,急得如同火烤。一夜之间一家三口尽皆毙命,连幼儿也未能幸免,血案致四野震骇。地方官府大贴告示,缉盗捉贼,令行宵禁,严进严出,盘查往来行人。普渡行走多年,峨眉故旧不计其数,自能周全,唯独忧心白一子。

“眼下四处戒严,能跑到哪去……万幸没人看见他。” 师长们只有求天保佑。

白一子已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在阴暗中流窜,他被人间遗弃,唯有退身腐土,容纳他灵魂的所在只有父母的坟墓。卧在凄怆的茔冢前,向双亲默诉痛楚。

“无牵无挂,敢作敢当。” 说得容易……可想起含冤被害的父亲,和夏侯仁伤痛的泪眼便心如死灰。他痛失双亲,又亲手害了对他最好的师兄,至此已百死莫赎,如何还能苟且偷生。

他重回人群,衣装焕然,寒心如铁地走上府衙,大击堂鼓。催得父母官拂衣正帽,升堂坐定;差役整肃,分立两班;烜威赫武,明镜高悬。

上问,“堂下何人!”

下答,“本地人士,白家堡,白老。”

“何事击鼓?状告何人?”

“在下无状可告,今日上堂只为投案。” 他抬头肃道,“郎府灭门大案乃我所为也!”

言出惊人,在场无不立耳静听。

“其中因果,听我道来。” 白一子这边说着,那边有文书埋头记录。“在下本为此方人士,家住白家堡,原有一座白府,老白家,便是我家。我父白正山曾为家主,我是他不孝的儿。”

白一子闭目叹息,诉起从前,“白氏夫妻为人忠厚,善名广传,二人年过五旬方育一子,便是我。三岁时丧母,十岁时,父亲经人说媒,续娶同乡郎氏女为妻,从而招来杀身之祸!这本是连环计策,借由嫁娶,谋夺家产,图财害命!我继母郎氏包藏祸心,成婚一年,便与姘夫郎不正设计将我父亲谋杀在外,便有当年白老员外被土匪杀人劫财,遗尸土窑一事!五年前,我十一岁,继母诱骗我到后花园,将我推入荒井,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巧有游方高人途经此处,得以援救才侥幸不死。从此我背井离乡,流落在外,田宅家产尽与他人,而我有家不能回,有冤无处申!历经数载,终得归家,冤仇难解,积怨难消!如何丧尽天良能安乐快活,积德行善却死于非命?!我愿以全数身家搏个因果循环,报应分明!”

白一子已眼中含泪,续说,“郎氏一家皆我所杀,自知罪大恶极,固来此认罪伏法!丈夫生于天地,敢做敢担,在下无愧于心,谋个光明磊落!青天老爷在上,但凭您秉公决断,依法判案,该是什么便担什么,我心不悔!”

他年纪轻轻,却能仗义恩仇,律法之前无忧无畏,论心论行无愧丈夫!听之信之,令人叹惋。

上问,“你既认罪,便画押吧。”

诉状递到面前,白一子沉心提笔,朱红签落。

惊堂木一拍,官人宣道,“兹有白老为报家仇,杀灭郎氏一家三口,灭绝人寰,令人惨痛,凶犯该当死罪。白正山一案再待查证。念白老未及弱冠,自首到案,依律暂免死罪,判劳刑二十载,先行收监,择日押赴牢城。退堂!”

他登堂自首,又供认不讳,老实画押,轻轻松松地判刑定罪,未受苦痛。几个差役将他锁缚手脚,押入牢狱,丢包裹似的将他扔了进去。

白一子投在晦暗难明的囚房里耗着,心思空空,脑子空空,眼中神采全无,整个人如同行尸。牢狱岂是好去处,阴森寒凉,不见生气;虫蛇出没,鼠蚁横行;这厢蜘蛛挂网,那厢守宫搭窝;囚徒嘶嚎,差役呼喝,私刑累累,打骂相加,动辄叫号提人打一顿,所见所闻,惨不忍睹。若非白一子有功力在身,早就拖垮了。

他常靠墙根坐着,呆滞放空,盯着方寸大的高窗,天光照进,落下一道晖柱,这是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唯一可知朝暮的一隅,他新来半日,却像度了几年,往后大半余生如斯蹉跎,苦果食尽。

人做错容易,知错难,认错更难。他可以恩怨坦荡,生杀由我,而朝有纲纪,野有法条,早为众生编好一张无形的网,人之来去皆在其中。白一子看着缚腕的铁锁,重斤坠臂,环环相铐,如人间因果。凭他武功断锁脱枷十分容易,然不可为之,他已退至悬崖,再踏一步便彻底无可回头,哪也容不下他,谁也救不了他。比起牢狱摧折,他更怕心牢高筑,处处为囚,余生不见日光。

浑浑噩噩地,他想得太多,愈感倦乏,扎在破席上闷头睡开了。

普渡一行在一处宫观安身,论辈数,也算门下近支,彼此礼待,很能相安。郎家血案无人不知,白一子的情形已在普渡心中,他上堂自首,负罪听判,不知人群中藏着一双慈爱又威严的眼睛,看他霜打似的被拖下堂去。

师徒一场,如父如子,自己养大的孩儿锒铛入狱,他心中何等滋味!

纵普渡神功超然,身强体健,那一下,立时眼花,眼前一热,像蒙上一层。想他不远到此,紧赶慢赶,是为看他在自己眼前受难……他又悲又凉,踟蹰回去,堂堂武林总门长竟脚步蹒跚了。

普渡静声回屋,没再到于和夏侯仁面前,把屋门紧关,不言不语,独自消受。

于和听见,对夏侯仁道,“你师父回来了,我去看看。好好呆着,别多想。”

于和到他门外,默了片刻,未入内,先问人。“师兄,你回来了?可看见他了?”

白一子自首到案,传遍四野,自家人赶忙传给普渡。众人闻听,悲喜交集,于和照看夏侯仁抽不开身,普渡一人赶在散堂前看他。真真切切,正是白一子,哪还有峨眉时的天真肆意,遭过大苦似的,神魂不附。

普渡不做声。于和没法,只由他去,转头要走,此时普渡开门迎人,一看便知他心绪不好,强作从容。相顾无言,于和覆上他脸庞,“师兄……”

普渡将他握进掌心,久久偎贴。无声无语,两心相慰。

“……他好吗?判个什么?” 杀人偿命,于和早有准备。

“免了死罪。二十年劳刑。”

“……” 二十年,人之一世有几个二十年?半生须臾,年华蹉跎,这就是他求来的果。

于和不便多言,只有静静伴着。他也思量,若是自己弟子逆浪而行,卷入王法,将是何等情形?他不愿也不敢多想,因天下师父都一样,哪有不盼人好的,纵有不肖的弟子,没有狠心的师长!

普渡却先开口,声嘶低哑,他压忍着自诘,“是我待他不好?是我没教好他?没解他心结,没能救他……这些年,他还是要……我如何不知他,不疼他!他说‘一去不回’,令我……身负家仇,情理中我不该插手,可何苦一命赔一命,他才活多大……”

于和见他伤心,十分难忍,只得说,“也罢,这口气他总算撒出来了,心里也能搁下了……” 堵心便发躁,他气恨两句,“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到底隔着心!都是没心肝的!哪有好东西!这辈子别叫我收徒弟,何必操心受罪,不得安生!还把我这条命搭给他不成!”

“二十年,叫他怎么熬……” 普渡凄凉不已,他不敢想,路上岂是好走?劳城岂是好呆?这条命得多禁磨。

普渡历遍风雨,稳坐一方,弟子在眼下判罪入狱,而他无能为力。他执掌天下宗派,空有武林之尊,仍为布衣草民;七品地方官再小,也是官,是官,便压人。他也生在网里,挪不开压着白一子的五指山!

情急,普渡一拳捶在桌上,砰声震响。“……” 大师兄是个大量容人的,十分好性,极少动气,眼下心焦逼得他怒爆火气,道心大乱。于和静声默着,绝不出言激恼。

少时,普渡散散火气,叹过一声,好声问他,“老大怎么样。作孽的……”

“他没事了,只是心里不好受。” 于和略略摇头。

“唉,他向来聪明,怎么犯起糊涂……真叫我生气。罢了,怪他又有何用。” 普渡哪还狠心说什么。

夏侯仁伤得不深,已然复原,可挨在身上,疼在心上,不单为自己,也为白一子,想他在里头吃苦遭罪,心里堵得厉害。那日来了消息,白一子当堂自首,更令心里煮得开锅。他跪在师父面前认错,擅离座下,不辞而别,哪一条都说不过去。

“你,为什么。” 严正的责问令夏侯仁不敢抬头。

他续续诉着心里话,“我担心他。他若不在我眼前便放不下,唯有看着、守着,才能定心,这些年已如平常。”

“……” 普渡默叹摇头。

“他从没离过我,我想他,他去一日,我想一日;他去十日,我想十日……我以为我跟上他,他看见我,便能忘却生杀,便能回头,” 他说他都听我的,哪怕放一条鱼……夏侯仁笑得自讽,“如今看来,实在痴妄!师叔说得对,我,是谁,是他什么人?不过是他遇上的一个,过去便过去,有缘相聚,无缘相离,而已。”

夏侯仁阖眼忍泪,深深叩首道,“弟子知错。我令师父失望了。”

“我不怪你。” 普渡扶他起身。他有何缘由责怪弟子,岂非撒气。

夏侯仁落座与师长谈心,“我自拜入门下,师父对我寄予期望,人前人后不吝赞扬,常说我是虔心知仪,德行齐备,无论学艺或同门之间,我亦不愿负您所托。您救他上山,看中于他,将他交与我,我理应为您分忧,照顾他、教导他。”

“白师弟天资超凡,再有数十年必远超于我。” 夏侯仁轻轻笑笑,不甚在意似的,“我们每日看他,都知道他是实心孩子,爱玩爱闹,来得快也去得快,只苦心里较劲,如今成全了,不知该替他高兴还是伤心。”

普渡将公堂决断说与他,“他免了死罪,背着二十载劳刑,正押在牢里。你,若不放心,去探他一眼……” 对牢狱中的白一子他心疼,而对夏侯仁他也心疼,究其本源,是他们有意相托夏侯仁教养小弟子,令他误入其中,尝尽滋味。

夏侯仁闻之立恸,哀而决绝道,“我怎能见他?!他何等受罪,看见那副样子我受不住!他看见我也岂能好受,必然悔恨交集,自相折磨,我怎忍心到他面前!只凭缘尽……往后他远去,慢慢熬过这苦,渐渐忘了便好……” 纵捱过二十载,白一子才当而立,仍有漫漫余生。

“贤徒,为师害你!” 普渡慨叹。

夏侯仁摇头,几分苦涩,“不怪师父,是我自己。我自认六亲缘断,绝情弃念,不过是凡人异想天开,人非草木,睁眼则万千明媚,心动则千百种生,师父与师叔情谊笃厚,我何尝不羡慕?他已长大,若还当成小子是我欺心,我如何不知他心意……” 他定了定,坚心道,“那时我立下誓愿,只要他好,愿终身皈命……他心活,我便不引他不见他,能使破除冥顽,回归正道,我又有何不舍!”

于和听得字字锥心,盏中香茗苦口难咽,亏他万事成全,天下还有这般好样的。

“师父还记得杰儿么?” 夏侯仁忆起另一位少年,“我那本家兄弟。”

普渡怎会不记得,当年追比夏侯仁投师的夏侯杰,也是个好拗气的。妄言肆意,惹得师父不悦,夏侯仁多说他两句,却令他犯起性子,一念之下出走门户。他放言“彼此陌路,不认不识”,夏侯仁也说“断了这亲”,然探家时依然得见,低头抬头尽在不言中。往后断续传书,闲问两句,毕竟血缘余存又是同道中人,论及亲近,舍之其谁。

“我总说对世俗人情心灰意冷,不能投和,可亲缘亦是缘……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亲人!是我多事罢,担了这笔因果,如果能救下那孩子……我不想他杀绝,不想他后悔……” 那挥之不去的一晚,白一子在狱中又该如何思忆。

普渡尽皆听罢,半晌无言,而后慰藉一声,“……你从未令为师失望。”

得“白云”入道,乃峨眉之幸,大道之幸,更是白一子之幸。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烛光照见普渡深沉的眸子,来回踱步,停到于和身边。“你先陪他回去,好好呆着,咱们都出来,家里不能没人……” 看似相商,实则不容推拒。

“……你呢?” 于和问他。

“不必管我。” 普渡却笑了。

于和突地腾身立起,拽剑就走,步下生风。

“回来!” 普渡急唤。

那人仍不驻足。

“于九莲听命——”

宣喝总门长之令,于和不再动了。

“明早率弟子速返峨眉,除此,哪儿也不许去。记得么。” 仍复长兄温和。

“……遵命。” 于和除了应下还有何可言。

不过,他仍是忍不住,近前道,“我在这,你何必动,师兄,我去很快的!”

“听话。” 普渡玩着拍了拍他,却不容推拒。

于和更凑近,几乎贴身上来,手疾眼快在他头上一捉。普渡看惯他游戏,见怪不怪。

“你长白发了。” 于和果真抽下一根银丝。

普渡拿在手里把玩,捋着发丝喟叹,“哎,是要老了,这回真成老师父了。” 见于和笑他,直敲他脑门,“还乐呢,见天操心头发都白了。”

至天明,普渡亲送他们出城。“师父……” 夏侯仁立马踟蹰,步步回首,风中是普渡衣衫吹拂。于和向他挥手,嘴巴开合,似乎说着“早归”。

“谁叫我是做师父的……” 普渡笑得没奈何。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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