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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尘烈火

白一子不再怕井,更加勤勉,练功学武如痴似狂,手脚也麻利起来,给师父打水,给师兄打水,每日必来回几趟,一门心思和水井过不去,哪里还是“懒散”小子。他说打水好玩儿,十分得趣儿。闭关修习,打水成了他唯一透气的门路,这叫“与人方便”,师父全力赞成。

天光初亮,白一子挑桶到夏侯仁屋后,把水缸灌满,他意犹未尽地擦汗,在房前屋后徘徊两圈,仰仗轻身不声不响地直入夏侯仁内室。夏侯仁未醒,松衣亸鬓,七星正卧帐中。幽兰孤眠,引白一子上前贪看,欲探薄纱帐帘。

风心两动。

夏侯仁却不睁眼,感而唤问,“谁?”

白一子缩手,屏息不答。若道出姓名,师兄也不会责怪,他纵心热,仍想起师兄教的,礼。

他不敢回话,不敢无礼。师兄有知,他已进退两难……

夏侯仁默着,不知睡否,白一子无言自退,落如鸿毛。

“……” 待到晨起,夏侯仁整理穿戴,前后巡看一遍,见存水处湿迹未干,水缸储满,夏侯仁心中明通,除白一子外还有何人?

有时比练,普渡带他出来,皆见其迅猛,当初惊弓之鸟般的落难少年如今动如风雷,气势逼人,每每行功杀气甚重,谁也不敢招惹。白一子在场中跃动腾挪,力震八方,手中练功剑光影绰绰,翻飞如电,越行越疾至剑人合一。这一阵,场外叫好声变成惊呼,再变得四座沉寂,人人屏息。

白一子却浑然不知,一切由心而宣,仿佛天地间唯他独存,无人比肩。剑招闪变,由静为躁,无上妙道再抑不住心底的怨怒,滔滔爱恨,倾泄喷薄。慈蔼的父母,娇艳的后娘,以及万恶不赦的奸夫在他眼前轮转,他大吼着力劈落剑,飞尘三尺。静脉猛胀,道炁乱流,五脏内火烧作一团,灼热炙心,越热越愤越痛,眼前又涌上梦中的花红与殷红,欺身缠缚,挣脱不得。白一子赤红双目,青筋遍体,此时剑路全无,只顾厮杀乱砍,在场上疯躁起来。

“不好!他着魔了!” 普渡飞身救护弟子。

一时大乱。峨眉功法极平极稳,最护元养身,习之入魔闻所未闻,何况是普老剑客教养他。夏侯仁规整弟子,驱散人群。白一子像只红眼的山猴子,在师父面前也张牙舞爪,放肆疯狂。普渡耐心跟他纠缠,想捉他制服又怕伤他。“我来!” 两难之际,于和祭出飞索,如龙飞贯把白一子捆个结实,他重心不稳就此跌倒,仍不肯安分,趴在地上挣来扭去。

夏侯仁奔上前,这一对望,少年充目血红,见之惊心。

他看见了夏侯仁,无瑕的白云于纷纭若众格外清晰,悠悠我心。

“师兄——师兄——” 白一子声声嘶吼,从干涩的喉咙挤出嚎叫。“白云!白云……” 他还有何顾忌,本能痛唤盘桓心头的字眼。

他不再凡事叫娘,取而代之是“师兄”。

井水沸腾,潜渊翻覆,掀起巨浪连天入云,以合云水共潮。少年心焦,无力压忍,任爱恨相勾,乱力迷狂。

终是夏侯仁自欺,总觉他还小,懂得何为爱恨,何为红尘?又有多少日夜,少年在他屋外漫漫徘徊,或悄落帐外贪他一眼,或提水往返,每日储满……少年人尚不能解何为道,何为情;亦不懂师兄为何参因悟果,执守青灯,人间各自得所,唯独他落向红尘烈火,苦受煎熬。

于和看着夏侯仁,一笑道,“他怎单喊你?你的孽来了……”

夏侯仁垂头跪着,不敢回话,抚着白一子滚烫的脸,为他整理乱发。

普渡颂声法号,起手落掌在白一子身前一推,立时浊气吐出,躺在地上呕起淤血,被师长们背了回去。心性不稳又饱受刺激,行功岔气,险至入魔,再晚时非但武功报废,恐怕命也不保。

普渡为弟子理气疗伤,恨不能把命续给他。“我务必救他,我不舍得。” 当他把一个孩子亲养长大,心血所系,为师如父,才能体会其中滋味。

“他若废了,你当如何?” 于和在旁护法,不停给他擦汗。

“那我养他一辈子,能活便罢。” 听师兄言之决然,于和尽心体会可仍然朦胧,他没养过徒弟,如何能懂。

白一子好歹活命,不清醒时疯言疯语,总要杀人,时常哭喊,形状可怜,只有伴着夏侯仁才会好些。夏侯仁日夜守他,每日跪神发愿,怜师弟悲苦,而他太难安心。

“若是我害了他,全以余生偿还,只愿他解开心结,自在无虞……道祖在上,弟子夏侯仁至心皈命……”

内室一阵动静,便听见寻人,“师兄你在哪?” 夏侯仁应着,回顾白一子站门下朝他笑,他寻见夏侯仁十分开怀,嘴里叨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夏侯仁哄他敬香磕头,求祖师爷保佑,即刻就能好起来。

他磕了两个头,有板有眼,认真诉道,“我已好了,该做事了!本就没病,师兄看着我便好。” 说罢往屋外闯,“该去打水了!”

夏侯仁哪敢放他去井边,眼见灵动活泛的少年举动失常,万分折磨,他锥心不已,把白一子揽抱入怀,泣道,“别去!别去!师兄求你醒醒!你叫我如何……”

少年人抚过玉颜拭去泪痕,痴痴盯着夏侯仁摇头惋叹,“师兄哭什么?何苦流泪?这样憔悴叫人心疼,唉,我说没事,必定没事,你还不放心我么。”

“作孽的,你还知道!” 夏侯仁气得骂他。每日忧心,能不憔悴?纵是如云似玉也禁受不起,听他说傻话,更加心碎,恐怕他再不能好。

那些日子,白一子常缠着夏侯仁,偎在那人怀里懒声道,“我想永远这样,管他以后如何,只要一辈子跟师兄在一起……”

夏侯仁逗他玩,“你要一辈子这样?不要长大长高了?是谁天天盼着长大下山逍遥!长大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往后儿孙满堂,做你的白员外,不是更好?”

白一子嘻嘻一笑,顺嘴叹气,“我命不好!没那福气!当我认罢!”

夏侯仁来回问他,“……你认命了?” 夏侯仁最知道他,追命讨命,从不认命,而今听来完全变了,不知心里清不清楚。

“认命!认命!” 他忙不迭地点头,那叫畅快。转头盯着夏侯仁,好半天又说,“师兄是我最好的命了!”

白一子害上“疯魔”,更没人敢惹,都恨不能离他远远的。日子天天过去,他更长高些,康健依旧,除去“疯魔”,师长们诊不出别的毛病,便顺他自然。这回普渡更严管他练功,倘若走火,性命危矣。不知是否因祸得福,他比从前更易专心入定,境界也更精深。

“看来疯了也不是没好处,人更安定了。” 于和来看他,便与普渡说话。

普渡轻轻叹气,“你这话倒让我想起老二了,自己呆在雪山上,远离中原,总不得探看……”

“他最近没来信么?” 于和沉眸。

“你想他了?” 普渡抚着于和发顶,将那人贴在怀里。

于和闷声说,“倒想跟他吵两句。不在跟前,没个斗嘴出气的,都不禁打……”

普渡听乐了,“你俩从小爱闹腾,你不是嫌他烦?嫌他吵你,闹你,纠缠你,死活不能相安,如今没人吵,你倒想他了。” 普渡说笑,“要么我陪你吵两句?老二成天上山下水抗打些,我不好说,你省省力,别打死我就是。”

“……” 于和嗔瞪一眼,摇头道,“你别来,我跟你吵不起。你太没意思,让我没火气。”

普渡不急不恼,呵呵笑过,“我不会绊嘴,有事便讲理,不要紧的何须计较,让一让也没什么,心宽路也宽。”

于和哼笑,戳他心腹连连逼退,“你心里装些什么我最知道!大师兄文韬武略,谁有你会使弄!旁人看一步走一步,你是看一步下出一盘,左右都是你的,还说让谁。你最说好话,做好事,普渡众生的佛爷,别让人能挑出你的过,才是厉害。”

普渡攥着他手,慢言细语,“听你这话,我里外是假的,不是真好人,这还不如里外不是人。在你这好也不行,坏也不行,真是难做!我不是天神圣人,不能普渡,尽己所能而已。论真假我无可辩,能假一辈子也成真了,我能不能,你最知道。”

两句过去,于和说不出话了,他牙尖嘴利唯独说不过大师兄,从来如此。所以他俩吵不起来,对错都是普渡让着他。

于和很没趣,“说你一顿,你也不生气……”

普渡笑他,“何必生气?岂不叫你得意?我偏不如你意!”

“你要一辈子这样,还不是神人……”

“我不是神人,我是你师兄。” 天上地下,普渡唯一只认他是于和师兄,其余的他不管。

于和佯怒,指他玩闹,“你两个占着岁数大,来得早,专拿‘师兄’欺负人,我受你们欺压,吃亏一辈子,十分可恨!你,跟老二都不是好东西!我要离你们远远的……”

“都好都好。” 普渡连退两步,“我看老二是给你气疯的,说不了又打不过,这辈子叫你克住……一物降一物,世间万物没有白长的,我服气了。” 他卷起书卷在于和头上敲了两顿,“改天我也躲起来,图个静心!什么师弟,徒弟,子子孙孙,管你们做甚!”

于和跳起来躲他,两人围着书案追打起来,于促狭间生龙活虎,少时一般嬉戏打闹,书卷翻倒,白纸泼墨,你来我往地丢书扔纸,弄得一地狼藉。

他跑着回头接话,“你去吧!谁非你不可!夏侯仁不顶用?可惜有模有样,却是操心命,作孽!” 于和正叹夏侯仁,心不在焉没管地上,武功盖世也难躲绊脚,叫凳子缠了一跤,抢倒在地。

“九莲!” 普渡飞脚跳来,着急看他。不至于摔坏于和,可忽然倒下也不免心惊。“如何?跌着么?” 普渡在他腿脚上摸过一气,四处问疼。

自小于和受伤,都是大师兄亲手调药,精心养护,纵然刀剑加身,出生入死,周身也未落半点伤痕。普渡最不愿他伤着,踏地死心养出这绝世清莲,喂遍群英萃,浇尽心头血。于和心生百感,孩子气地揽着师兄脖颈,流年改换,风霜历遍,唯一不变的是心中朗月,眼底温存。

“疼么,这般撒娇。” 普渡笑他,缠脖子抱腰,像只八爪鱼。

“该死的……” 于和竖眉嗔骂,顺嘴痛快,冲那翻了的凳子就是一拳,就地散架,碎料飞迸,威力可想而知。

“这么大气。” 普渡咋舌,这要捶在人身上……“这是楠木的,得多硬,何苦较劲?” 于和偏是这样,触到头上非撒气不可。

这不算完,又拗着普渡耍闹,放赖不肯起来。“我摔坏了!起不动!是你凳子不好,地不好,理当赔我!”

普渡忍不住笑,直戳他脑门,“砸了东西还讹人!要我请你起来,求你起来?你且磨人!叫他们都看见!”

于和指指里边的禅床,“那你背我过去,我歇着。”

普渡认命,“谁叫我是当师兄的,背得还少?” 到底蹲身弓背,背于和过去。

听他笑吟吟道声,“师兄辛苦。” 得句好话,算没白费力。

“别呆太久,这阴凉,要睡到卧房。” 普渡脱下两件外衣给他盖住,逗他两下,叮嘱一声,才去拾整书本。

白一子收功复醒,出来舒活。他学武后剑不离手,夏侯仁忧心年少惹祸,尽力看管,可目力有限,总有疏忽。师兄有事走开,他便放了羊,庭前屋外地游逛。

他跑来找普渡,进门就叫,“师父,您在吗?您再教我练些什么?” 没人应答,他嘀咕两声,一头进屋。见厅里无人,屋里无人,又寻到书房。

怎么……白一子愣在书房外,呆睁两眼,所见满屋红光,他又忆起父亲成亲时的家,包缠着层层叠叠绮靡的红。红意纠缠、萦绕而来,锁喉勒颈,白一子涌上窒息,抽出练功剑攥紧。利刃在手,强定心神,踏前一步,一股热浪直出丹田,冲撞气海,五内烈火燎原,承此煎熬,至血沸津干。他保守心智,强辨现实,师长们的告诫犹在耳畔,默诵《清净经》,企图灭退五内烈火。

“我……” 杀意当头,哪得清净?他争不过井中的怪物,万般挣扎中被噬尽最后一丝清明。

白一子提剑入室,落步当中。从他所见,泼洒的墨汁成了斑斑血渍,书纸化作落寞的冥钱;毫锥管管,白骨森森……他寻不到师父,只看见靠里的坐榻漫出嫣然之色。

他又想起后娘,和他殁于红流的父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何不灭杀!还师父一个清静!” 他忽凛眼目,提起练功剑,向那方嫣然逼近。

是于和盖着他师父的衣衫躺卧床榻,花颜静寐,泽芝沉梦……

白一子睹此怒目偾睁,心井爆沸,井底潜流以吞天之势排浪而起,生来为止的怨愤、哀痛终得泄洪,肆意冲腾!

青锋高举,寒气森然,杀意四溢,练功剑和着少年人的震吼当头落刃,“我要杀了你!”

于和何辜?!这剑劈下,定叫红髓遍地,魁英无首!

猛然,他对上一双澄清、淡薄的明目。于和睁眼,似有气浪,不见杀意却威势慑人,将他逼退三尺。

剑不听使地顿住,白一子尝到些畏惧的滋味,受拘束般,无措且不适。他发起癫狂,挣破境地,再欲乱砍。竟落不下手,正被人攥住剑尖,行凶立止。眼前闪过,来人劲骨风松,身形似鹤,翻身飘坠其间。两厢对视,是普渡惊怒至极的脸。

“师父……” 他泄气一半,纵胆大,也不敢跟师父张翼。

“孽障!你干什么!” 普渡吼退他,夺了他剑,起手要打。

白一子失力地滑跪在地,他拼命甩头,恐惧在催他清醒,那口心井也热流退散,不再沸腾,整个人从头凉到脚。灼红溃去,不见血迹,不见冥纸,也没有苍凉的白骨,这里是师父的书房,卧榻上的是他于师叔。

白一子失神自语,“我看见……以为师父……迷困红尘,大道废绝……我愿救师父解脱冤孽……我,要救师父,救爹……” 他呆呆跪着,噼里啪啦地掉泪,已是语无伦次。

“师弟——啊……” 发觉他不见了,夏侯仁跑来寻人,气还没喘匀,就看见白一子犯大错似的跪着。素来平和的师父触怒雷霆,提着练功剑瞪着师弟,火撞胸膛,气得说不出话。

于和没管他们,径自起身,召唤夏侯仁,“你过来。”

夏侯仁心知不好,定是白一子惹祸了。他应了声,到师长身边跪下,“是我疏忽,没能看管师弟,冲撞师长,我理应受过。他年纪小,还不懂事……”

于和理理衣服,自若道,“学会身手,自然要开刀了。可是不懂事,要杀我呢。”

什么?!夏侯仁惊骇不已,他不知该说胆大还是无知。这于师叔不是摆着看的,是个伸手要命的主,好听是师父让他,背里是不好照量,好坏只能由着。太岁头上动土,也太该死……

“呵,迷困红尘?” 于和讽笑一声,“迷困红尘的是你吧。”

白一子像被戳破,从心底泄气。

我又不是出家人。这是白一子最顽强、最没气力的挣扎。他压忍着学艺练功,可在心底从没开释,来自红尘,如何轻言出世?说到底还是想回家。他理当继承父母的心意,像万千男儿一样延续血脉,撑起门庭;可他又练了功法,学了武艺,负得一身仇怨,注定生里来死里去。人本一体,怎能分生二心?潜在心井的妖魔将他撕扯,令他疯魔、癫狂,错乱颠倒。心病难愈,却盼着夏侯仁救他一救。人如其名,大仁大义,解众生苦。

他憋在心里乱弹琴,师兄不能救我,何谈解救众生?师兄救救我,师兄可怜我……

夏侯仁无言可对,甘为他受怕担忧,操心憔悴;愿替他认错受罚,担尽罪责。白一子看到那双温柔、慈怜的眼,心中钻痛,师兄是出家人,是白云剑客,他心里装得下白一子,却不能只有白一子。

“别说师兄,是我想杀人!才能痛快!”

十四五岁的孩子说出这话,多骇人听闻。

夏侯仁听得闭眼,还有的救么,怕是真疯了。往后的日子还长,怎么得了。

“唉……” 普渡这口气终于叹出来了。

这一天到底来了。武功易成,重负却难释,又害魔怔,放下山不知会什么样子。何忍废他武功,白一子灵通超群,资质过人,多少人求不来!

“叫我怎么说你!” 普渡掷剑在地,口打嗐声,打也下不去手,骂也说不出来,趁早治好他心病才是要紧的。

“带他下去,好好管着!再敢瞎闹,门规处置!” 普渡气了一顿,发下重令。

夏侯仁白一子双双叩头,小心翼翼地告退。

于和捡起练功剑过目端详,兀自言语,“好在没开刃,不然我可找不着脑袋了。”

“……” 普渡讪讪不语,他怎敢说话?好坏都得受着。

于和未见气恼,忽然笑了,到他身边借故玩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不尽责?孩子大了不给配个人家?还给人当爹呢。我做师叔的不能看着,必凑上一份,到时好坐席。恭喜师兄,贺喜师兄,转眼当师爷了!”

“行了,别拿我逗乐了!” 窘得普渡直作揖,连赔不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都怨我,让你受惊,师兄给你陪罪!改日一定还席,全依你心意……” 普渡揽住他来回看,“真给我吓死了,欠教的小子……好在你没起手,他焉能有命……”

于和闻听变脸,似狸猫反性扯着他发牢骚,“什么东西!没心肝的小子!怎么,我就不该起手?!要是一般人还不给他杀了!该你拉偏架,装好人,少来这套!你的徒弟我不能多嘴!我是活该的!你说不了他倒来说我,管不得徒弟你当什么师父!” 于和劈头盖脸把他说一气,冒着火抬脚往外闯。

普渡忙着追他,真是有苦说不出,“你怎么骂我……我如何是这个意思……你倒听我说完……”

于和一巴掌拍掉他手,怒道,“别跟我拉扯!再坏了你大道!”

“九莲,九莲……” 普渡碰不得,叫不得,放于和气冲冲地走了。

经此一遭,白一子又怕又吓,固在妄杀师叔的惊恐中难以清醒,硬着骨头不觉有错,非误住不可。那副模样让夏侯仁可怜又可气,一进屋里拎他跪下。

“师兄……” 他委屈。

“别叫我!” 夏侯仁一声震怒,屋里屋外立显清净。

“你闯大祸了知道么!” 夏侯仁涨红玉颜,温雅眉眼气成竖立。“你怎么敢杀于师叔!怎么敢说那样的话!你……” 怒气上头,都不知说什么,一拍桌子吓得白一子寒噤。夏侯仁稍缓了缓才说话,“你知不知道是于师叔可怜你,从中说情,才令你学得武功!师父师叔情深意厚,你怎能说那样的话……于师叔是当今无二的实心人,最是圣人,从不计较,他若回手焉有你命在!”

“不尊师长,不思回报……只想杀人……” 夏侯仁本在生气却心酸渐起,眼前模糊,“是,你疯了,我跟一个疯子说什么……是我没教好你……” 说着,兀自垂泪。

“师兄,你别哭……” 白一子的心像绞碎了,凡关乎夏侯仁,无不触他心怀。他看不得夏侯仁伤心,又不敢起来,跪爬到师兄腿前,抱膝相慰。

夏侯仁横起心来定要惩戒,执起戒尺抓着他手就打,一连几下,满堂满室响起竹尺落手声。白一子手掌火辣辣的疼,含着眼泪却不叫苦求饶,他想,师兄说他错便一定是错,师兄让他改,他一定改,只要师兄能高兴……他一心凭夏侯仁打骂,夏侯仁却再未落手,而是一把抱住白一子,“怎么办,你怎么办”,一面流泪,一面叨念。

他们相拥恒久,至泪尽干涸。

为师兄,为师父,为师叔,也为他自己,白一子自请跪罚,从早到晚跪在藏经阁思过。

阖眼入定,已是红雾重重,他迷失在重雾中不见去路,也不见归途。红雾扑鼻进窍,无孔不入,钻心入肺勾动隐火,脏腑皆焚。烧灼下,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尖如沾蜜糖,甘甜沁润。更在烟尘中嗅出芳香,是夏侯仁身上独有的兰馥之调。雾露沾肤,仿有盈盈耳语,娇嗔嗟怜,母亲、后娘、师兄温声呼唤……阁楼四面通风,并不闷热,白一子却呼喘热息,汗水横流,额头、鬓角、脖颈不停地渗着汗珠,湿透衣衫,已里一层外一层地糊在身上。

□□五蕴,人本六根,凡夫只认现境,不了自心,缘六根而生六识,动六识而接六尘,六尘牵六欲而污六根,截夺一切善法,使五毒纵横,七情纠缠,从此爱恨沉沦……

当是时,背上温热,有缓流灌注,平和包容的内力行经入脉,助他与烈火熬炼。“师父……” 白一子喉咙干涸,嘶哑地叫出恩师。他垂头跪着,不敢看师父的眼睛。

“如此下去,怕你走入歧途。” 普渡正坐他背后,与弟子谈心。

“您怎么到这来?” 白一子擦擦汗,整整衣服,大放地席地而坐,嘟囔着,“我不好,不值您看望……”

普渡大手一推他脑后,坦言道,“谁专来看你。为师我,” 他顿了顿才说,“我也来静静。”

“……哦。” 白一子点头,动脑筋想想,“师叔撵来的。” 如今半疯不傻,爱说就说吧。

普渡没话了。倒不算错,他惹恼于和,纵想说话,安敢上门。借路徘徊到弟子处,听夏侯仁说白一子上藏经楼自请静罚,于是寻来,爷俩凑个齐整,罚在一处。

“他要打你,我绝不去劝,谁叫你该打。” 普渡拿出严师风范训诫弟子,“念你年弱,不打则罢,峨眉规矩严谨,长年来不是没有打出门的,你懂么。” 白一子不敢顶嘴,连连点头。原本严正的师父说起那人却禁不住笑,“你不知他,他是顶好的人,样子好,武功好,心也好,只有一样,说话顺着才肯听。”

“还能谁都顺着他。” 白一子看不过眼。

普渡直打他,“你也知道?还能谁都顺着你!师兄能一辈子围着你转么,成天气人,净跟你操心!你要是好样的,就让他省心些。” 却在心里想,谁叫我当师兄,不围他转围谁转,图个白乐意……

白一子心有所触,他该让师兄省心些……埋头道,“弟子知道了。”

“为今只有他能救你……” 普渡看不得弟子饱受煎熬,“大不了我负荆请罪了……”

“你于师叔掌天下妙法,良方无数,必有还生之道……好歹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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