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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

二十七

我与威廉大人的相识,大约始于八年前的夏季。初见时我在用自制的弯针给病人缝合伤口,做完一抬头,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名法兰克修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那年我十七岁,在耶路撒冷城外的麻风医院已经待了八年。多年的杂役生活使我积攒了好些生存智慧,比如法兰克面孔往往是“酒桶”沃尔森的朋友,他们向我问话,我必须如实回答,如果来人衣着体面,那就在每句话后面加上“大人”的称呼。

在我洗手时,那人过来介绍了自己,说他来自提尔,刚从西方游学回来,目前在为耶路撒冷王庭工作。我点点头,叫他“威廉大人”。说完,我们都停了,我在等他问话,而他也像是在等着什么,过了一阵,他问我:“你的自我介绍呢?”

我就在这里感受到了威廉大人的不一般,尽管他没有阻止我继续叫“大人”,但身为学者多少能够抛去偏见,尽量保持平等交流的姿态。他起初是用略显生硬的阿拉伯语,后来发觉我能跟上又换了法语,从我那根故意弄弯的针“可以有效减少穿引的次数”一直聊到麻风病的早期症状“如何与其他疾病相区别”。末了,他略显不舍地与我话别,说过几天还会来找我,继续探讨一些医学问题。

原本这只是一桩小插曲,忙几天就忘了。但威廉大人下次来时,居然带了礼物:三卷本的伊本·西那《医典》,我一直想读的阿拉伯经典医学著作。在擅长管账的穆萨告诉我它们的市场价格后,我感觉那叠厚厚的羊皮纸非常烫手。

“也许……他只是暂时借给我学习,之后会再让我返还,接着便要求写出翻译。”我连夜给书包了封纸,小心地放到衣箱里保存起来,“毕竟他的阿拉伯语讲得不是很好,读这种书或许需要找人帮忙。”

只是个暂时求取心安的借口,我知道,本地的法兰克学者中,定是有许多人的阿拉伯语远胜于我。很快,这个借口就被打破了。还没等我把这些书读完还回去,威廉大人就又派人送来了一套书,这次是罗马人盖伦的《医经》,是用拉丁文写作的。很遗憾,虽然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我能听懂修士朗诵的《圣经》内容,却对上面的文字一窍不通。迫不得已,我只能去请这边唯一的“修士”,大伊万教我学习,尽管出于某些原因,我们日常交流很少。

“我看那人八成是想栽培你,希望你以后出去为他工作。”后院“修士”大伊万诚恳地说,“考虑一下改宗吧?”

这次,我果真像是被烫到那样,丢下《圣经》,跳起来跑了。

出去是很好,但不对。

我从来都是恋旧的人,舍不得抛弃过往留给我的一切。

我和鲁阿都生在埃及的开罗,父亲是逊尼派的名门望族,可以娶满四房妻子,母亲则是什叶派的平民,连四分之一的妻室都不是,只是因为年轻貌美又无依无靠,就在仆人的小房子里接连生下了两个孩子。我们生来就因私生子的身份备受歧视,何况还是“异端”,很多时候,人们对同一教派下的不同声音的围剿,比对“异教徒”还要凶狠。我和鲁阿长大一些,还是不管不顾地追随母亲入了什叶派,那一幢简陋却温馨的小屋子里,承载着我们最初的童年回忆。然而母亲逝世得早,父亲到耶路撒冷经商赔得血本无归,便把我们卖给法兰克人当童仆,以换取回家的路费。在这之后,我们同开罗那边的联系便断了,想来既是成为了“商品”,就不会再长出脚回家的吧。

这就是我们早年的经历,远称不上美好。我不讨厌基|督徒的教义,也不抵触为他们服务,是因为相比于冷漠无情的逊尼派生父,这些异族异教的人们对待我们的态度相当包容,我和弟弟就在麻风医院找到了容身之处,在此努力工作会得到回报,会收获病人发自内心的感激,这里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更何况,鲁阿今年才十二岁,在他身上,并没有出现威廉大人所欣赏的那种价值。

如果去到更好的地方需要我放弃宗教信仰,放弃熟悉的居所,还要放弃唯一的亲人,那我定是会选择拒绝。

就是可惜了那些好书。

我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周,下次见面,我便把书全部还回去了,告诉威廉大人他找错人了,我读不懂,将来也不想读懂这些书。

然后威廉大人叹了口气,叫我坐下,开始谈论起一个孩子,一个今年刚满九岁的男孩。

私生子?

我敏锐地嗅到了与自身相似的特质。

我提出疑问,威廉大人避而不答。也难怪,私生子在法语里是句骂人的话。但威廉大人是天主教修士,遵守教义不能结婚,即便他拥有孩子,也只能是私生子。

但那孩子是唯一的。

威廉大人唯一的孩子像私生子那样被秘密养大,也像私生子那样敏感早熟,故而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满足父辈的期待。我知道那样的成长是什么感觉,可能与我和鲁阿很不一样,但本质上是有着共通之处的。

我希望他能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不行。

威廉大人断然拒绝。然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那孩子不能过来,我想见他,也就只能过去了。

我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谈话到此戛然而止,威廉大人站起来告别,如无意外,明天以后我就不会再次见到他了。毕竟那时的我尚处于学徒阶段,只是凭借一点儿微末的技术得人青眼,如果连拉丁语都不愿意主动去学,对王庭的学者来说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但是意外总是先于明天到来。

八年前的盛夏七月罕见地落了一场大雨,雨水打断了葡萄和无花果的收割季,也将不祥的阴冷气氛带到了我所在的麻风医院。

我的弟弟鲁阿三天前出去打猎,被藏在兔子洞里的毒蛇咬伤了手。当时我不在,我从来不喜欢外出活动,他便惊慌失措地选择了自我断手,尔后中毒加之失血过多,被送回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一连三天,我和伙伴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找来各种勉强合用的药,但都没有起到效果。雪上加霜的是,鲁阿他们偷偷出去打兔子,我把病人的药拿回来用的事被“酒桶”沃尔森发觉了,他把我们全都被吊起来打了一顿,沃尔森没有伤到我那双“有用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打掉了一颗牙齿。至于高烧不退的鲁阿,他说没救了,让我们冒雨把“累赘”丢出去,不然刚才受到的“教训”,还要再来一次。

我记得那日的雨水那么大,街道全都变成了滚滚的长河。我在河流中艰难跋涉,触目皆是茫茫的水,阿克萨清真寺的圆顶立在远处的圣殿山上。我唯一能仰仗的是认出威廉大人的马车,那辆朴素的双驾马车,最后那段上坡路我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心跳声擂鼓一般轰击着我的耳膜。

“求您……慈悲……”我一开口,咸腥的血水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来交换!”

真相是多年前的一个平常午后,在不同寻常的夏季大雨中所缔结的一桩契约。那契约以一双交握在一起的手作为联结,前后串联起了四个人的命运。我们的人生,我们的事业,我们藏于背后的所爱之人……全都通过这个节点开始发生交汇,延展出意想不到的关联。

之后,威廉大人过来将鲁阿带走了,而我仍然留在麻风医院,学习外文,精进医术,常常把两三个月的休息日攒到一起,只为跑去提尔住上两天。我慢慢了解到,威廉大人身边并不存在什么私生子,他所关心、爱护的那个孩子,处于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不过,对我来说,所谓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重要,命运的奇妙之处在于,我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塑造的,如果没有做出承诺,我很有可能一辈子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凡差役,永远不会获得执起蛇杖、向着未知的真理之巅发起冲锋的勇气。

这就是我从来不愿对鲍德温过多提起的往事,我自愿选择医学、或者被医学选择的真相。

……

仿佛是借着晕倒的机会来了一场补眠,我睡过一整个白天,居然还做了梦,梦到了好些年前的往事。

随之而后的起床像是刚从水里爬上岸,身体沉重得过分。

晚饭之后我又去见鲍德温,发现他心情似乎好些了,正戴着面具,坐在桌前安静地写信。我在心里酝酿了一阵,刚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就听到他搁下笔,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啊?”这句话不是该我说吗?

“除了那句冲动的话,还有一件事请你谅解。”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还是顺水推舟吧:“什么事?”

“你晕倒时,我叫人给你喂了水和糖……抱歉,打破了你的封斋禁忌。”

“不用为此道歉!”我有时候会怀疑鲍德温根本没有坚定的宗教信仰,但发现他对别人的宗教信仰十分尊重又觉得自己想错了,“只有脑子比鹰嘴豆大不了多少的傻瓜蛋,才会以为真|主想让祂的仆人为了信仰而送命。伤害身体的做法从来都是不可取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病人、儿童和孕妇会被排除在封斋之外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那你今后就不要再封斋了,因为你是病人。”

“好。”这是好意,我领受了。就是被身患重病的人说是病人,怪难为情的。

“还有,我可以接受侧骑,暂时的侧骑。但你要向我保证,只要膝盖一恢复到能够正常骑马的程度,就立即知会我,行吗?”

“……行。”

这次回答我犹豫了,因为有些真话如鲠在喉。膝盖骨裂算是严重外伤,半月板和韧带的损伤往往是不可逆的。已经可以预见到鲍德温此后行走时定会出现明显的跛态,至于骑马……单从身体方面出发,我甚至想建议他永久停止……这太残酷了,我做不到。

“八月回去太巴列,你认为我该选择……”

“轿子。”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人力交通工具的行进速度是最慢的,也是最平稳的。

然而,在我看不到的,不久的将来,我们会为路上延误的这点时间付出代价,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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