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你是从银蕾方向来的吗？”远远地，路边有个裹得很严实的人大声喊道。我回头看了一眼周边没有别人，才确定他是在和我说话。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啊，我是想问一下，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过多丽米亚？啊、我是说看上去像野生的那种？”
这是什么问题？我回忆了一下，虽然偶尔会看到有白色的影子在雪中一闪而过，但那可能是冻原熊、阿勃梭鲁、或者毛辫羊，正面目击的话，我不记得有看过那种宝可梦，于是我如实摇了摇头。
“没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我的回答，即使看不清面孔，这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消沉了起来。
“啊……这倒没有什么……可惜……究竟去了哪里……”他垂下肩嘟囔了一会，又甩了甩头，“没事没事！感谢你的回答！”
我有点疑惑地点了点头。宝可梦走失？他特别强调了“野生”，虽然可能是说毛发不加打理的状态，但如果是那样，脱口而出的时候也应该有更恰当的用词。想要捕捉特定的宝可梦？虽然多丽米亚的毛发看上去很厚实，但好像不常被发现在寒冷的地方——当然，这一带在其他季节的气候可能还算宜人，不过也没怎么听过有这种宝可梦出没。
算了，看这个人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我没有再多嘴相问，越过他的位置继续向香烛市的方向前进。
在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香烛市观景台的粉红色塔尖，上面好像还有一些工人在忙活着什么，可能是在更换装饰吧。毕竟时间已进入二月，去年年末布置的节庆套装是也有点过时了，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最初在银蕾镇歇脚的时候，我的计划是做完杂事就径直前往香烛市，不过这个计划很快就被一系列的因素所驳回，以至于我至今，才再次踏足这座热衷神秘学的城市。
原因之一，在于玛希克。
·
半个多月前，我拿到了我的委托金。虽然“银蕾山上的信号结果并不足以支撑直播数据传输、以至于在与某个神秘人对话的当时，玛希克压根没有收到任何信息”这件事有点让人意外，不过反正存在储存卡里的数据没出问题，我就一股脑地都塞给了这位委托人。在听过录音资料和我的解说之后，这个人又埋头刷了半天电脑，才终于得出了结论。
“唉……虽然这样说对辛苦了一番的你不太好意思，不过果然，这次我还是放弃吧。”
啊？
他的这个结论让我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虽然我知道全程都是某人的一家之言，不值得信赖，但多少也有点参考价值吧？
至少近年来出没的“幽灵”，大概确实是那个人干的好事。
“啊、并不是你的问题！”注意到我的表情，玛希克有点着急地向我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觉得你拿到了很有价值的资料，那位女士所说的内容我也不觉得都是谎话，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希柚小姐大概不会感兴趣吧。”
大学生的眉毛垂了下来，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不会感兴趣？我心里一跳，将疑问问出口。
“为什么？如果你认为可信，那确实可以把那些说法作为传言的真相写到文章里吧，更何况，她是自称‘回忆少女’的人，这个传言我也好像听过，去往香烛市的话，也许能就搞清楚那个人的真实身份，进一步问个究竟呢。”
“嗯……怎么说呢，其实并不是可信度的问题。”听到我的话，玛希克皱起眉头，好像在斟酌用词，“在你看来，民俗学者研究的是什么呢？事件真相或者源头？这也许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绝对不是完整的全部。我也不太清楚如何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向你说明，不过，既然这并非是单纯地在人们的生活中诞生的‘故事’，而是经由某个人的精心扮演而有意延续下来的‘传说’，或者说，是一个‘把戏’，那么它的性质就已经发生了改变——能够用的部分，也许只有那只洗翠索罗亚克的事吧，但要说起来，这又更接近于研究某只宝可梦本身。”
是，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我只能模糊地捕捉到玛希克想要说明的理论，只是在搞清楚这点之前，出于直觉地，我意识到这与曾经那个人所说的“没什么兴趣”，大概并不是一回事。
不过，洗翠又是在说什么？
“嗯？知道这个知识点的人在神护好像不多啊，这是神奥地区的旧称。”对于这个疑问，他的回答倒是显得很轻快，“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事啦，或者说，本来我也想和你说一下。那个人所说的‘特殊形态的索罗亚克’，我刚刚在学校内网确认了一下，大概就是在说曾经出现在洗翠地区的索罗亚克的事。如果是这种宝可梦，做研究申请也有点麻烦，因为它牵扯到一些……死者苏生的猜想，而这在神护，是比较受人忌讳的研究方向。甚至，它的性质和那个人所提到的多龙梅西亚、化石宝可梦、或者伽勒尔的太阳珊瑚都有所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我哪里知道。
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玛希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它们‘前身’的死因性质不同。按照主流的观点来看，洗翠索罗亚、索罗亚克的诞生不只是因为严酷的环境，还因为来自周遭的敌意。你应该知道地区形态宝可梦的诞生原理吧，假设，复刻以亿万年为计的环境巨变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刻意造成大范围的环境污染是很显眼的事，而独独以过分的方法去虐待一只宝可梦的犯罪，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了……你了解具有地区形态的宝可梦的繁育特色吗？”
这倒是个我能回答的问题：“如果离开了对应的环境，所诞生的只可能是常见形态的宝可梦……是这样吗？”
“差不多。”玛希克说，“实际上相关的话题会牵扯到更多的细节，也并不绝对，不过基本都是在人为干涉的情况下才会考虑的事，所以不太重要。可惜的是，就算只是最常见的形态，也会被认为其基因具有某种可能性，而其中，也有一些人会迷信所谓的‘返祖’。
“那个录音中提到过吧，‘同族的幼儿’，这说明那只‘幽灵’一定在周遭留下了能够融入本地生态的索罗亚或者索罗亚克，甚至，在不确定性别的情况下，也可能会有其他种类的宝可梦……啊啊，联想一下我就觉得，一不小心会变成很麻烦的状况……不过说了这么多，你也知道为什么我要多嘴讲这些了吧？”
玛希克的表情看上去多了一点严肃，而我在此时，却联想到了那个怪人当时突然松口的反应。
什么啊，被摆了一道的明明是我？
“这不仅仅是只‘稀有的宝可梦’。如果确定有洗翠姿态的索罗亚克在周边现身，恐怕会引发一些麻烦事，所以，那位女士才会在后来那么干脆地告知你这件事吧：只要是正经的研究者，就不会继续深究，去为了这种‘不重要’的课题而引发更大的麻烦，甚至说，我也得保密、并且也要让接受了委托的你也一同保密才行。周边的巡护站也知情吗？恐怕不止如此，一旦抱有侥幸心理……当然，我觉得你也不是坏人啦，所以说到这里应该就可以？总之，以我的资历，去申请研究‘或许存在的洗翠索罗亚克’，恐怕有很大概率会被驳回，而且比起民俗，它所牵扯的明明是彻彻底底的宝可梦生态学……就是这样，我放弃啦。”
说出这么一段话，玛希克仿佛又再次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一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过，看他垂下的眼睛，恐怕还有点不甘心在里面，只是身为外人的我并没有立场去再劝解什么。我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他的说法。
“……我知道了，我也不想惹事，会把之前听到的东西当做随口一提的故事一样忘记的。”我点点头，喝下已经变凉的饮料。虽然我觉得他的说法里似乎存在着一些多余的担心，但回忆一下我之前所经历过的倒霉事，也许以常人的思路确实很难预判犯罪者的底线。
不过话又说回来，仅凭几句暗示就能相互理解到这种地步，就算有什么学术界的潜规则，我也觉得玛希克不和那位阿姨多聊几句有点可惜。
算了。听这些长篇大论让我的脑子变得很累，我也不想再继续这方面的话题，于是我开口要了委托费，自然地收下了封口溢价，在离开餐馆的桌子前，我礼貌性地又多嘴问了一句。
“说起来，你放弃了这边的研究，那你的课题要怎么办？”
“这个啊。”玛希克笑了笑，“之前不是说过嘛，如果这边不行，果然我还是去薄思湖畔那边碰碰运气……啊，你是旅行训练家吧，方便和我同行吗？毕竟我不太擅长应对环境复杂的野外场合啊，能继续和你合作好像也不错，我会付钱的。”
我条件反射般地吐出了拒绝的话：“不，我暂时不打算去那个方向，虽然很高兴得到你的认可，不过还是要在这里告别了。”
·
……就是这样。话已说出口，我也不想和拒绝过的人在半路撞见，于是我干脆在银蕾镇周边多待了一些时间，顺便地，我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些很难理清的疑问，并且为了寻求解答而触了点我不太想回忆的霉头，见识了一下传闻的恐怖之处和现代讯息的流通速度，兜兜转转，才终于踏上前往香烛市的道路。
解答的下半部分，就在此地。
或者说，最好如此。
在宝可梦中心休整过后，我根据网上查询的讯息，前往香罗小姐的所在地。
今次的目的地并不是薄思道馆——就算我不讨厌对战，原本也做过针对这位馆主的研究，对话之前要进行对战实在是有点麻烦，更何况，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当着道馆门生的面问出口。好在这边的状况不同，今年并不是道馆的忙年，所以这位超能力属性的专家也会兼顾一下自己的副业。
只不过，当我看到那张以花体字印着“人生道路☆前占咨询”的招牌的时候，实在是很难涌出撩起门帘的**。虽然风铃铃好像有点蠢蠢欲动，不过那上面挂着的只是普通的风铃而已，可不是你的同类啊。
在我犹豫的时候，门帘的对面突然冲出了一个戴着厚镜片眼镜的女生，她大概是没想到外面有人，被我吓了一跳，也把我吓了一跳，但在我开口之前，她就恢复了冷静。
“您好，这位客人，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原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既然被这样问了，我也没必要再继续拖下去，“这是我的预约序号。”
女生眯着眼盯着我的通讯器屏幕看了一会，点了点头，“找香罗小姐是吧？前面的预约都已经结束了，可以直接进去哦。”
这么巧？或者说，这么快吗？明明距离预约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我被这位原本看上去急着出门的员工带到了香罗小姐的工作场所。虽然外面的装修很浮夸，里面倒像是正经的办公楼，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才好。
“就是这里，请您慢慢聊吧，能解决您内心的烦恼就好了呢。”戴眼镜的女生替我打开门、规规矩矩地说出营业台词之后，就用仿佛瞬间移动一样的速度向门口冲去，看得我哑口无言。既然这么急，你不要帮我带路不就好了？这里面又不是迷宫。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内看去，那位曾经被人称作“大姐头”的馆主正坐在桌子后面喝茶，倒是和刚刚那位的接待风格完全不同。
“你好。”在我关上屋门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杯子，“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我点了点头：“您好，香罗小姐，我有些事情，需要借助一下您的‘感觉’。”
·
“……感觉？”听到我的开场白，这个人挑起了眉头，伸手敲了敲她身后的介绍牌，“你走错了吗？虽然店主喜欢搞些乱七八糟的噱头，不过这里可是正规的心理咨询室。”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的她会这么说吗？不太意外。我走到香罗小姐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过，不是有传言吗？说您是能够看穿他人前路的超能力者，我只是有点好奇，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如果是相信了这种话才来预约，我可以帮你退钱。”
我摇了摇头：“退钱就不用了，我也只是随便问两句，原本，我就不是相信超能力存在的人。”
这是彻头彻尾的大实话。听到我这样说，她反而露出了有点意外的表情，眯着眼打量了我一会，突然说道：“是吗？不过，你大概也不是有什么人生烦恼才来这里的吧——这不是感觉，而是经验。”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我有一些想知道的事，”我说，“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的。”
“想知道的事？”她疑惑地笑了一下，“真是奇怪，你是在玩侦探游戏？在不知不觉之间，难道我被卷入了什么事件吗？”
“这是个不错的联想。”我评价道，“不过，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知道……您认识吉星先生吗？”
一目了然，她没有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这位兼任占卜师（心理咨询师）的道馆馆主皱着眉头，用有些不快地声音回答道：“你是小报记者？那是位很值得尊敬的前辈，很遗憾，我和他并未有过什么交集。”
“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或者说，其实这种答案我也有所预感，“毕竟，您也是超能力属性的专家。啊、您先不要急着生气，我需要问的除此之外也只有一件事——您知道‘回忆少女’吗？”
我的第二个问题一出口，香罗小姐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点尴尬的表情。她瞪了我半天，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
“……你问这个问题，是被说了什么吗？”
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需要反问的问题吗？既然你来问我，恐怕也是因为你听说了……不过，我也无意回避，那个曾经自称‘回忆少女’的人，正是家母。”说出了这句话，她仿佛泄了气一样，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掉了剩下的茶，“真是的……算了，你是在中心广场的喷泉附近碰到她的？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如果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家母只是个希望所有宝可梦和训练家都能亲亲热热地好好相处的人，所以她会叫住路过的训练家，声称能看到宝可梦的回忆……要说起来，她所做的，大概是和我的工作类似的事。”
顿了一下，香罗小姐继续说道，“她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特别企图，还是那句话，她所说的那些，请不要放在心上——不过，身为训练家也确实应该好好珍视与宝可梦们之间的回忆，这一点，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理解。”
我看着这位女儿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我说，“真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因为好奇才来问一下的，仅此而已。”
我看了一眼眼前的纸杯，里面满满地盛着为客人准备的茶水，晃晃悠悠地映照出天花板上宝石海星形状的吸顶灯。虽然好像有很香的味道飘过来，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情。那就这样吧，我呼出一口气，站起了身。
“就这样吧，我的咨询结束了，香罗小姐，感谢您的解答。”
我潦草地向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就当我的手握上门把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香罗小姐的声音。
“真的吗？”她说，“你真的，没有需要咨询的事吗？虽然我之前那样说了，不过看你刚刚的样子，你似乎又有很多烦恼。即使有什么麻烦的事也尽管说吧，我好歹也是职业的。”
看起来是这样吗。
“……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有点犹豫，之后要怎样继续旅行才好呢……只是在烦恼这种事而已，毕竟我是旅行训练家。”我轻快地说着，握紧了口袋里晃动的精灵球，“不过，现在我突然觉得，就这样自由自在的就不错，所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谢谢您的关心。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就在您的道馆中再见面吧。”
在香罗小姐再次开口之前，我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没关系，这一趟，我已经值回票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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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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