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川身体好了许多，各种灵药下去，加上他本身身体素质就很不错，不多时便能下地，甚至舞刀弄枪也不在话下。
他刚练完一套剑法，冰天雪地里，出了一身的热汗。福冲给他递上一杯热茶，给他汇报这些时日里沈府发生的事情。
“沈昭在沈家多呆了几天，倒是丹王只留了一日。说来也奇怪，这两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得琴瑟和鸣，但此次分开之后，却各自调查了不同的东西。”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楼川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微微泛红的指尖捏着空杯，“必然是有人说了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沈三公子？”
“很难猜吗？”楼川唇角勾着，眼神深邃无比。他说：“沈旭明火执仗，又是家中长子，搞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就算怀疑什么，也不会把家中弟妹牵扯进来。只有沈暄，七窍玲珑，最擅长伪装和诈供。”
福冲想起后来沐剑和自己说过的当时在牢狱里的那些事情，赞同点头。
“他们查了什么？”
“丹王去了刑场附近当时沈旭和人交手的地段，不过属下早已经派人清理过，没被发现什么。沈昭则是去找了颜如玉和喻王妃。”
“喻王妃？”楼川倒是没想到还会牵扯到这个人。“可知找喻王妃是作甚？”
福冲摇摇头，“侧妃谨慎，属下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楼川沉思着坐下来，“如此看来，沈昭倒像是意外听见了什么。”
“什么？”福冲的思维转得没有这么快。
楼川说：“楼缜去争斗现场和沈昭去找颜如玉，逻辑能够说得通，那就是有人用当日的事情试探了什么，他们需要多方查证，验证那人所言真伪。”
“那沈三公子岂不是腹背受敌？”
他语气紧张，楼川抬头瞭了他一眼。“不会。沈昭若单独去见了颜如玉的话很有可能，但她还去见了喻王妃。也就是说，除了沈暄的话，她同时也在验证另一个人的言语。你觉得是谁？”
福冲犹豫片刻，“丹王？”
“不错。”楼川哂着，眼底带着微妙的戏谑，“也不知是该说本王这六弟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那么多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选中了其中最聪慧的沈昭；可得到了沈昭，却又将她当做吉祥物放在家中，去肖想一个颜如玉。”
福冲思索说：“似乎就是与沈二姑娘成婚后，丹王能作为储君一事，才在众臣之中被提及。”
“可见沈昭在背后为了他的事下了多少功夫。”楼川慢条斯理说：“皇后背后的老牌世家根基深厚，也不可动摇，韩氏自以为聪明，以为自己得宠，带上背后几个新贵就能与之抗衡，实在愚不可及。而沈昭看似只是寻常社交，实际上通过几个清流的夫人就能将许多保持中立的清流势力笼络在一起，形成强大合力。这才是真正的不容小觑。眼下沈昭既背着楼缜去找喻王妃，就证明她心中对楼缜已有龃龉，你猜他们之间多久会反目？反目之后本王的六弟又能撑得了多久？”
福冲对沈昭不是很熟悉，做不出这个猜测。他只是说：“属下倒觉得，也有可能是他们在一同演戏，目的就是要让旁人觉得他们夫妻不和，从而扰乱视线。”
楼川挑眉，“倒也不无可能。”
福冲说：“那殿下是不是要出手？万一他们察觉三公子针对他们，要对三公子下手？对了，今晨墨砚代三公子来让属下给殿下带句话。”
“什么话？”楼川顿了顿，若仔细去看他的神情，几乎能发现他此刻有些紧张，
“三公子说，科考之后，想让殿下帮他进大理寺。”
楼川笑了一声，“他用我倒是用得顺手。”
“殿下可是要拒绝？”
“为何要拒绝？他难得求我什么。”虽然这件事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福冲点了点头。楼川又接回先前的话题。
“楼缜和喻王那边先不要管，眼下局势已经足够混乱了，免得引火烧身。”
“是。”
想起什么，楼川问：“白世那边如何？”
“眼下白世和白黎都关在刑部大牢里，大理寺的人还在梳理证据，不日就要定罪了。”
“嗯。找人盯紧他们。除了定罪之前有人要他们的命，其余都不用管。另外让人把白黎和楼缜的关系传到沈昭耳朵里去。”
“殿下的意思是……要加速沈昭和丹王关系破裂？”
楼川没有定言，“他们关系如何，关本王什么事？”
福冲又问沈暄那边需不需要保护？话没说完，看见楼川的眼神，就没再继续下去。他止住话音，向楼川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去。
走到院门边的时候，楼川叫住了他。
“烛朔如何？”
“命是保住了，可日后注定不能为殿下做事了。”福冲声音沉郁。
“告诉他，本王不会亏待他。我记得前些时日朱白他们研制出了单□□，等他好了，让他练一练，然后派他去保护沈三。那边任务不重，一只手也能应付了。”
“是！”
“还有。”楼川盯着福冲，面色冷了下来，“日后你不要过多接触沈三，当日之事，并非无迹可寻，他也不是什么全然良善之人，不会事事都不计较。”
福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特别难堪，缄默片刻，拱手道：“属下遵命。”
“嗯，下去吧。”
……
这些时日沈暄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连沈旭都有所察觉，但两人几番试探下来，却什么线索都没有发觉。沈旭说要么是他们两人太过疑神疑鬼，要么就是背后盯着他那人武功高强，不管怎么样，还是让沈暄尽量少出门，沈暄一概应下。
虽说他早在过年的时候就做过不再出门的承诺，可实际上，沈家人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都知道把他完全关在家里太不实际，只是让他去每次出门的时候，身边多带几个小厮，如果沈旭在的话，则会陪他一起出门。
不过这回沈暄不只是说说而已了，一来这盯着自己的人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二来再有几日，他便要去科考了，他不想再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情，都是墨砚读书读得闲不住跑出去听了回来讲给他的。
比如白世以贪污罪名被判处死刑，岭南那边抄了他的家，子女充入教坊司。因为白黎就在荣京，就近处罚。比如喻王和丹王之间依旧还是摩擦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因为即将到来的春闱，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还比如俨王身上的伤已然全好了，皇后和喻王想办法让他官复原职。
前两者的消息对于沈暄而言可有可无，都是可以料想到的。唯一对他有宽慰的便是楼川没事的消息。
他之前让墨砚帮忙传话，楼川也没明确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让他先全心全意，好好准备科考。当时墨砚十分忐忑，觉得是不是俨王不愿相助，但沈暄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两件事让他有些忧心。一是过完年之后，丹王和沈昭之间似乎闹了什么矛盾，沈沈昭中间回沈家住了小半个月，而楼缜则加大了对颜如玉的追求攻势。二是元宵灯会之后，沈旭和颜如玉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地转变。沈暄零星几次和沈旭一起出门，每次都精准碰到了颜如玉，沈旭非但不赶她走，只要颜如玉看上什么，他都会不动声色地给她买。前段时间还听闻颜如玉借口帮着皇室练兵，去了羽林卫训练大营，只要沈旭在，羽林卫的将士们十次有九次都能遇见颜如玉跟在他身边。
这让沈暄感到十分头痛，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调和局势，他就自己撞见了一次修罗场。那次他和沈旭颜如玉一起出门，结果当街遇见楼缜。楼缜那人，话里话外指责沈旭和颜如玉走得太近，既然满心刀枪剑戟，那就应该安安分分在军营里待着，不要出来祸害人。谁知沈旭还没说话，颜如玉倒先不高兴了，假装听不懂，直言了当道：“我颜如玉此生最钦佩的就是能保家卫国的男儿，丹王殿下说他不配，可依我之见，只有沈将军这样的人才配站在我身边。”
楼缜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活脱脱像被人扇了两巴掌。好在他还能维持住风度，没有当街暴起杀人，只是志在必得地跟颜如玉说：“小女儿自然钦慕大英雄，可钦慕和生活本就是两码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谁与谁最契合。”留下一句不会轻易放手的言外之意，飘飘然拂袖而去。留下他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书房的窗户开着，清风带来了院中草木生长的清香味道。
墨砚的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久，书看了一会儿，又开始鼓捣别的东西。细微的响动叫回了沈暄的思绪。笑着摇摇头，沈暄又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书本之上。
很快就到了要去考试的日子，沈家上下都很重视，包括沈昭都回来了。因为要在考场里待个几日，家里人给沈暄准备了许多东西。直到沈暄拿不下了，沈旭问这是去考试还是去度假，沈母才纠结着，把一些实在没必要的东西都拿了出去，只给换上了些保暖的物件。
“春日早晚都冷，你身子不好，可千万不能贪凉。”
这些话沈母都说了八百遍了，沈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沈暄一边应着，一边加快了脚步。沈昭看出来她的意图，笑着宽慰着沈母让她跟在后面慢慢走。
沈昭又瘦了，过年的时候衣服厚还看不出什么，如今衣衫单薄，更是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得。沈暄让她们赶紧回去，让沈旭送了他去考场。
路上又感受到了那股被人盯着的感觉，沈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今日到处都是要考试的考生，有条件的几乎一家子都跟着，远道而来的则孤身一人，不过不论怎样，赴考的人脸上都是紧张的表情，看着跟要上战场似的。沈暄想起了上辈子送齐诺高考的事情，原本也觉得紧张和警惕，一看这两幅错位时空的相同场景，反而感到有点好笑了。
沈旭瞧着他的状态，还调笑他，说看样子挺有把握。沈暄没说话。
进考场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忽然沈暄心念一动，觉得这个视线可能是楼川带来的。他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猛地一回头，结果什么都没看见，还把沈旭吓了一跳。
“抽什么疯呢臭小子？”沈旭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大抵是以为沈暄太紧张了，宽慰了一句，说：“只要尽力就好。”
沈暄觉得稀奇。平时在沈家，都是沈母和沈昭一直在说什么尽力就好，沈父为人不苟言笑，对科考的事情并不表态，沈旭则一天天都说沈暄要是考不好就打断他的腿。沈暄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软话。
“知道了大哥。我要进去了，你赶紧去找如玉姐吧。”
“我找她干什么？”
沈暄做出一副会错意的歉疚表情，“啊，我还以为大哥是找如玉姐的同时顺便送我来呢。”
沈旭板着脸作势又要“打”他，结果看沈暄一缩脖子，又没下得去手，只是笑骂让他滚蛋。
沈暄十分欢快地“滚”向了贡院大门。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到心中隐隐期待的那个人。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想要看见楼川，毕竟就算真的看见了，有沈旭在这里，他也只能假装看不见。但他知道，就算看见了，什么都不说，楼川能带给他的底气，都不是旁人能比的。
那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是他喜欢的人，更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他真实姓名的人。
沈暄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楼川将他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轻声笑骂一句，“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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