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春的第一场雨,从昨夜一直下到今晨都未停。廊檐垂着雨幕,屋子里潮湿不已。
今天实在不适合出门,但一/大清早几个人都还是没有任何怨言,根据昨夜曹小五的供述,开始去找人证。
村长的儿子不知道何时冒了出来,戴着副斗笠,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一会儿说要帮他们引路,一会儿又要帮忙维护现场秩序,阻拦跟上来围观的其他村民。弄得沐剑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但这人还算有点用处,因为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对人十分熟悉。左佳受害时谁见证过、谁帮过忙,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找了当年为左佳接生的村妇出来。而且当有贪婪的村民想要借证词敛财的时候,他一出面,旁人基本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临走的时候,沈暄问他想要什么酬劳,少年眼睛亮晶晶地去看楼川,说:“你能帮我入伍吗?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保家卫国,要是能进军队,我以后必定当牛做马报答您二位!”
他话音诚恳,沈暄也跟着去看楼川。楼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人,“你一会儿说要保家卫国,一会儿又要给我当牛做马,满口胡言乱语。”
少年讪笑着挠挠头,“我、我就是想表达这么个意思,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您能帮我这个忙的话,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只要我能够做到,我肯定万死不辞。”
“可真是好一番豪言壮语。”楼川睨着他,“那我说,将来若需要你去为我杀人越货呢?”
“啊?”
在这少年眼里,楼川已然是光伟正的代名词了。他没想到楼川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整个人身上都写满了无措。
众人都看出楼川不过是戏言,嗤嗤笑着,沈暄轻撞了下楼川的胳膊,笑着嗔视他一眼,让他适可而止。楼川这才正经起来。
“沐剑。”楼川说:“回去看看哪里还有空余名额。”
又转头向大喜若狂的少年,“你也别高兴太早,我至多只能告诉你哪里还有名额,至于能不能进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够了够了!这就够了!”少年连声喊着,脸上兴奋得红扑扑的。几人看了都是感慨。
普通人家的孩子未必是没有本事,很多时候都是缺少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而已。楼川给出的虽然不过是一个信息,但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午后,他们还要将昨夜的小姑娘还回给隔壁村她家里人,若是再晚就赶不上宵禁了。
临行前老人家颤颤巍巍就要给沈暄他们跪下,哀声恸天,请求沈暄他们一定要把他外孙女找回来。
“我老头子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连累了我老子娘,连累了我老婆,还连累了儿女,要是被这夫妇俩算计是报应,我也认了。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尤其我那外孙女,才刚刚出生啊,她什么错都没有。青天老爷们,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啊,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办法阖眼了!”
沈暄为他的哭声心里发沉,他和楚书达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郑重道:“老人家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就绝对不会放弃,哪怕是死我也会把她带回来!”
“好、好啊……”
一直到把小姑娘还给着急的家人,回到荣京城,几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到了县衙,沈暄先是让楚书达把李婵带到县衙里掩人耳目,他自己则是带着曹小五悄无声息回到了大理寺。
他匆匆把人关押进牢狱,又匆匆要去和楼川他们商量对策。彭老和墨砚两天都没看见沈暄,见沈暄又要走,赶紧把人拽住。
彭老吹胡子瞪眼道:“你把大理寺当什么地方?来来去去的。又要干什么去!那么多卷宗都不管了吗?”
沈暄算是奔波了一天,此刻脸上的疲惫都遮掩不住。他看看一脸严肃地彭老,又看看满心着急的墨砚,左右观察一番,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小声把这两天的事情简单给他们讲述一遍。
墨砚听了义愤填膺,怒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倒是彭老,在沈暄原本的想象中,他可能会比墨砚的态度更甚,毕竟这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可出乎沈暄的意料,他此刻却是格外平静,或者说是凝重居多一些。
彭老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暄以为他是在考教自己,审慎思考了一番才道:“我想跟着曹小五去一趟赌场,假装抓到了新的小姑娘,看能否把幕后之人试探出来,绳之以法。若之后的事和赌场无关,那就查抄赌场。但贩卖人口牵扯的肯定不止一两个人……总之还是要先抓到人才好。不过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势必要将这些恶事清扫干净。”
他说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成拳,好像只有这样,胸口的怒意才不至于迸发出来。
彭老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但彭老的眼神实在是太古怪了,像是在透过他看着谁,又好像是……怜悯。
沈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怔愣了一下,又有些局促起来。他的确是个新手,很多事情都没有经验,或许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和天真,彭老觉得自己愚蠢。
正要请教彭老的意思,却听彭老说:“你想好了吗?”
“嗯。”沈暄坚定说:“我从入大理寺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条路会很难,但是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不会退缩。”
彭老摇摇头,“但很多事情都不会按照你想的方向发展,很多时候你要顾虑的,远远不止案件本身。”
什么意思?沈暄觉得彭老话里有话,但至于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沈暄毫无头绪。
彭老却没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去吧。”
沈暄还想说话,但是彭老已经转身走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彭老的背影,在墨砚的催促下,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外面楼川他们还在等着,尽管在县衙的时候他们已经换了没有县衙标志的马车,但停留的时间太久难免还是会引人注意。
沈暄带着墨砚钻进马车里,把刚才跟彭老说过的计划又跟楼川说了一遍。他小心觑着楼川的神情,可楼川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他只是说,让沈暄注意安全,自己回去就给沈暄派遣新的人手。
沈暄忍不住把刚才彭老的反应告诉楼川,有些忐忑地问:“你说彭老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赞同我接手这件事吗?”
他看见楼川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要摸摸自己的发顶的样子,但车厢里人太多,尽管都是自己人,也不好闹得太过,便只是抓住了他的手。
楼川说:“彭老那样的人,如果真的不愿意你接手这件事情应当会直说。”
沈暄想了想,觉得也是。但又不由得更加泄气,“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说他觉得我的处理方式不够好?”
“已经足够好了。”楼川把他的手捉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用力握了握。“就算换成是旁人,能做的步骤也不过就是这些。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既然不愿意多说,就说明于你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不用多想。”
“好吧。”沈暄动了动手。楼川却抓住他不放。低声道:“做什么?”
沈暄委屈巴巴的,“痛。”
楼川一愣,往下看了一眼,沈暄的手背上的确已经被方才自己那一下给捏红了。他又揉了揉,说:“娇气包。”
“分明是你手劲太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暧昧,几乎到了旁若无人的境地。然后沐剑咳了一声。
沈暄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车厢里还有两个人在。沐剑虽然对他们俩现在卿卿我我的关系见怪不怪,但是这种被迫和他们困在一起的感觉还是让他颇为不自在。脑袋虽然朝着车厢门口,耳根却莫名有些红。可是墨砚还是个单纯的孩子,纵然知道他家公子和俨王殿下关系不错,也决计不会往断袖那方面想。
他此刻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沈暄他们,模样欲言又止,显得十分好笑。
见此沈暄也不好再继续腻歪下去。又抽了抽手,清清嗓子说:“好了,你也该回去了。”
“赶我?”楼川的样子颇为幽怨。余光中墨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沈暄把手抽回来,也瞪着楼川,“就赶!”
楼川骂他小没良心的,作势就要下车。
沈暄可算是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楼川忽然杀了个回马枪过来,趁沈暄来不及反应,捏着他的下巴就在他唇上极其响亮的嘬了一口。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彻底呆住的墨砚,扬长而去。
只留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的沈暄和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墨砚两个人面面相觑。
一直到回了沈家墨砚都还反应不过来。沈暄强行让自己忽略掉门外呆若木鸡的墨砚,和沈旭说着话。
从沈旭那里,他知道颜如玉如今的情况还算不错,韩氏几次三番跑到储秀宫去和她说些有的没的,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韩氏轻狂。想来已经是沉不住气想要在如玉姐面前摆摆婆婆的架子了。”
沈旭点头,“不错,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眼下她还能碍着如玉的身份忍气吞声,时间越往后她未必不会以为事情已经半晌钉钉而无所顾忌。”
“是,韩氏看上去像是沉不住气的人。”沈暄又问:“娘亲走到哪里了?”
沈旭说:“再有三五日也便回来了。”
沈暄了然。
荣京到忠义侯府的距离再远也不会超过荣京到岭南,沈母轻装出行,来回也就半个月的时间。效率还是很不错的。
“说起来……”沈旭道:“你安排在母亲身边的人,是谁给你的?”
他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毫无准备的沈暄心跳一滞,没等他想好用什么话来回答,又听沈旭问道:“楼川?”
沈暄就知道他已经无法辩解了。
沈暄沉默表示默认。沈旭静了半晌,问他,“他就这样对你全无保留吗?”
沈旭不比墨砚,他是真的很聪明,要是一句话说不对,很可能就真的露馅了。沈暄定了定心神说:“兄长你不要多想。如玉姐这件事上,喻王一党算是和我们在一条战线上,毕竟若是丹王真的娶了如玉姐,对他们来说,会成为大患。他自然要尽心竭力。”
沈旭狐疑道:“当真?”
沈暄连忙并起三指,说:“我可以发誓。”
“罢了罢了。”沈旭不愿意听这些,“你说是便是吧。但是无论怎么样,你千万当心,不要引火烧身。楼川此人的危险程度不亚于丹王喻王二人。”
沈暄还是第一次听他谈及这些,下意识想要追问,但沈旭却不愿意多说。沈暄只好离开。
回到院子里没多久,楼川新派来的人便到了。那人名字叫祝珅,看他的身手,应当是和沐剑不相上下。
他简单和祝珅交流过后,强行唤醒墨砚,“行了,别惊讶了。”
墨砚的表情难得显得这么沧桑,他说:“什么时候的事啊公子?我怎么不知道?”
让你知道可还了得?沈暄腹诽,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道:“说来话长,现在还是其他事更为重要。你赶紧去准备准备,找些普通人家的衣物来,明天我们去赌场。”
墨砚这才压下心绪,转身去筹备东西。
沈暄舒了口气。
想起今日这桩桩件件,不由感叹,“都是些什么事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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