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几乎带上了某种颤栗，沈暄终于不能再如此视而不见。
沈暄抬起另一只没事的手抚在楼川后心。无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说：“可你这样说，总让我觉得我是拖了你的后腿。我明明只是想把事情做好，只是不想让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我不该受到这样的指责。”
“我并非这个意思。”楼川说：“我实在是……乱了方寸。是我言错，你别生我气。”
楼川语气诚恳，沈暄也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手掌下的身躯紧绷，带着微微的颤抖。他心软成一汪春水，彻底放软了态度。
额头贴在楼川脖颈处，也承认错误说：“妄自追出去这件事，也的确是我莽撞了。我也跟你道歉，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好不好？”
楼川直起身，望着沈暄的眼睛。争执与妥协之后，两人在彼此的视线中都看到了道不尽担忧与柔情。楼川情难自抑，捧住沈暄的脸，沈暄顺势迎了上去。
周围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镇压和抓人的声响。他们在狭小幽闭的车厢里，密密实实接了一个吻。
但并没有亲昵多久，很快就有人在外面报，说整个赌场都已经被围住，从赌徒到老板，没有一个人潜逃出去。
沈暄听出这是沐剑的声音，急忙问：“曹小五呢？他刚才跑了。”
沐剑说：“都抓住了。公子的匕首也带出来了。”
说着，车帘外面传来了一声重物被放下的轻响。沈暄差点都忘了这回事，悄悄觑了一眼楼川，面颊有些红了。
楼川将他这副情态尽收眼底，“你还留着它？”
沈暄眼睫轻颤，“好歹是个精贵东西。”
“只是因为这个？”
眼神动了动，沈暄说：“嗯。”
一看就知道这说的是假话。楼川眼底沁出几分笑意与深情，勾过沈暄的脸，又在他唇角上轻碰了碰。
温软的触感从唇角一直痒到沈暄心尖，沈暄终于坐不住了，想要下车去看看。
楼川扯住他的手臂，“又要干什么去？”
“我和你一直呆在这里，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话去了。”
“不会的。”楼川却混不在意。“今日来的都是我的人，嘴巴都很牢靠。”
“都是你的人？”沈暄十分狐疑。左右金吾卫要负责荣京的治安管理，加起来少说也有近百人，这么多人要划分成不同的班组，楼川怎么就一定能保证，今日跟过来的，就全都是他的人？
楼川没有多言，从车上放着的药箱中找了绷带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出来。先给沈暄把手上彻底被药粉覆盖的伤口包住，又抬起沈暄崴了脚的那条腿放在自己腿上，动手就要帮他除了鞋袜按摩。
楼川说：“先把淤伤揉开，稍后你在这里休息，我下去看。”
“不要！”沈暄赶紧把脚收回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冒冒失失地跑上来？要是被人看见了，他一个男的倒是不在乎清誉什么的，可颜如玉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要是传出去他和俨王关系好到在俨王亲自在车里帮他揉脚，只怕又要闹出许多事端了。旁的不说，沈昭在丹王府的处境必然也不会太好。
沈暄整理好裤脚，说：“我必须要下去。”
“你……”楼川皱起眉头。但两人才刚刚闹过矛盾，再说这些，难保不会再惹人生气。他便只好将话全都吞回到肚子里去，妥协道：“我扶你下去。”
沈暄这回没再拒绝，在楼川的搀扶下，单腿蹦着从外面出去。
掀起帘子一看，所有赌徒都被关在最外面的店家里。曹小五、小二以及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被捆缚住压在车前。
沈暄一看那两人就怒不可遏，楼川刚要先出去，再抱沈暄下来。沈暄却抢在他前面，极其危险地单腿从接近两尺高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还顺手抄起方才沐剑放在车上的匕首。
楼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他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里。他赶忙跟在沈暄身边，跟着沈暄的动作扶着他到了小二和男人面前。
那两个人一脸惊恐地看着沈暄，没等开口说些什么，沈暄忽而狠厉地用匕首抽过两人的脸。
精钢匕首本身分量就极重，沈暄又下了狠手，当即抽得两人头晕目眩。小二身板弱一些，扭头就吐了一颗牙齿出来。
众人没想到沈暄竟还有这样的一面，目瞪口呆，看着沈暄的眼神变得十分讶异。
楼川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决计是这两个人说了或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沈暄，否则以沈暄的性子，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就泄私愤。
楼川的眼神冷了下来。叫过沐剑，让将这两个人带下去“好好看管”。沐剑会意，着人像提着抹布似的提着这两人走。
沈暄也看出了楼川的意思，愤愤喘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竟难得没阻止可能预见的暴行，只嘱咐说：“不要把人弄死了。”
“嗯，我有分寸。”
沈暄应了一声，问旁人，“暗门的那件屋子里，有一个姑娘，她现在在何处？”
又有一个人前来汇报说：“现在还在那间屋子里，因其……眼下有一位同僚在门口守着，防止她想不开。”
“好。我去看看。”沈暄定了定神，说：“这些人劳烦各位先带回去审问，尤其是小二和那个男人，最好能让他们多吐些东西出来。”
那人笑道：“大人放心，进了我们金吾卫的牢狱，就还没有嘴严的。”
“多谢。”
除了守在现场的几人，其余金吾卫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回了衙署，沈暄则和楼川一起往刚才的那间屋子里去。
狭长的走廊里漆黑无比，楼川点着火折子，沈暄紧紧靠着他。
因为沈暄的脚伤，他们的步速并不快。楼川仍旧惦记着刚才那事，有心试探一下那两个人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沈暄如此动怒，便问：“何必还要单独来此问她，把她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沈暄摇头，“她如果是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也便罢了，可是那时候我听见她在哭。她是受害者，不该是和那些人一样的待遇。”
楼川捏捏他的手腕。
“你觉得，或许可以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
“突破口不一定，但是言由心生，那两个人能脱口说出那些脏耳朵的话，就说明她未必会是第一个受害者，如果这个姑娘和其他姑娘一样都是被掠夺买卖的，或许能从她这里知道，其他姑娘的下落，哪怕是经历也好。”
脏耳朵……楼川注意到这个字眼，眼神森寒幽深。
他半搂半抱的带着沈暄到了方才的那间屋子门口，一名金吾卫还守在门口，看见他们行了个礼，说里面的姑娘先是哭了一阵，后来又没什么动静了。当然也没什么自戕的动静，因为女子当时衣衫不整，金吾卫也不好贸然进去。
楼川拍了拍他的肩。
沈暄暗道这些人的周全，敲敲门，刚叫了一声姑娘，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窸窣的似乎是受惊躲藏的动静。
“不要害怕，我……”沈暄把声音放得更加温和，“我是大理寺丞，刚才欺负你的人已经被抓走了，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些事情。你……现在我们方便进去吗？”
姑娘还是没有说话，也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沈暄试探着推开一条缝隙，小心瞥了一眼，见姑娘身上已经裹好了衣衫和被子，才松了口气，在楼川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女孩蜷缩在床与墙壁的夹角处，脸上泪痕未干。虽不能判断具体年岁，但女孩的面相看上去十分稚嫩，应当也不算太大。
沈暄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松开楼川，独跳到距离姑娘不远处，缓缓蹲下，不停地安抚她，“没事了。”
他一直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才换来女孩抬起头看她，怯怯地问：“真的吗？”
“当然！”沈暄指天发誓。
女孩着才又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我们就是来送你回家的。”沈暄问：“小姑娘，你家是何处的？”
女孩抽噎着，说了一个村子的名字。沈暄没听过这个村子的名字，转头去看楼川，楼川告诉他，那已经是邻县的村子了。
邻县？沈暄心底有如惊涛骇浪在翻涌。如果女孩真的是从邻县被拐过来的，那么很可能说明，这件事牵扯到的范围，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广。
他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小姑娘说：“我和外祖做了些手工，听说荣京城物价高，什么东西都能卖到高价，这才来的。刚进城不久，就被人砸晕了，再就被送到了这里。”
“你多大了？”
“我今年十三。”
才十三……沈暄攥紧了拳头。“那还有其他的女孩吗？你还见过其他的女子吗？”
大抵是看出来沈暄的确不像是要害她，小姑娘说：“有的……我被抓起来之后，先是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那里面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女孩子，最大的姐姐十五岁，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有人对……有人让你们做些什么吗？”
“一开始只是有老婆婆每天给我们送饭送水，过了三天左右，忽然把我们赶到另一个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女孩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把自己蜷缩得更紧，“我们在黑暗的地方呆了太久，被推到里面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又被套住头分开带走了。我……我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被装进了什么车里，身上压了很多很重的东西，等再能看见，就已经到这里了。这里的人都很可怕，大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家里还有外祖和外祖母，还有一个妹妹，我不想死在这里！”
女孩的情绪再次崩溃，扑上前来要抓沈暄的手。可沈暄的手上还有伤。楼川箭步上前，一手将沈暄抓起来安放在床上，一手轻轻抵住女孩的肩。
他朝外叫了一个名字，刚刚守在门外的金吾卫便进来。楼川吩咐说：“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好这位姑娘，再去找个郎中来给她检查一下身体。若有事及时来报。”又转头对姑娘说：“你先跟这个大哥哥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小姑娘明显不太信任楼川，她下意识去看沈暄，直到沈暄跟她点了点头，才起身，懦懦跟在金吾卫身后，被带着出去了。
直至女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沈暄脸上的笑才彻底挂不住，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楼川站到他身边，把他受伤的手轻轻拿开，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沈暄抓住他身上的布料，哑声说：“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放肆。与她同期的就有七八个，那再之前呢？她被送来的这段时间呢？甚至……”
楼川托起他的脸，手上用了些力道强迫他不要再多想。
“现在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不论是口供还是更多的线索，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得到。当务之急是你的脚伤。”楼川看着他的眼睛，“明日之后，你难免要在金吾卫营地和小姑娘所在的地方两头跑，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单脚蹦着去吗？听话，先跟我去看看大夫。”
“我知道。”沈暄咬着牙，“可是我恨……”
“我知道，我知道。”楼川不断安抚着沈暄。
夜深人静时，楼川才又带着沈暄上了马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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