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暄做了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梦里无声无色,但却有感觉。
他感觉他快要死了,有人不断地在给他做心肺复苏。那力道可真大啊,恍惚让沈暄想起了从前自己进急救室的那段时间。他按压着自己的胸骨,为自己做人工呼吸,混乱的动静中,他听见有人让他不要沉睡过去。
他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心脏停跳太久所产生的幻觉,还是自己刚刚才经历过的现实。
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让环抱着他的那人继续心焦下去。他口中含着那个人的名字,努力想要睁开沉甸甸的眼皮。
“不要怕。”
“楼川……”
随着喊出这个名字的声音,沈暄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明亮的天光顺着窗棱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既温暖,却也让人有些眩晕。他目光虚虚地看着头顶的床帐,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他明明记得……
心头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失望。
“公子,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墨砚的声音。沈暄偏过头去,在墨砚脸上看见了焦急的神情。
“嗯。”他轻轻应了一个字,但也不知道他究竟睡了多久,嗓子干得让这个音节轻微到几乎听不见。沈暄愣了一下。
墨砚听出他的状态不好,赶紧跑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把他扶起来。一脸心疼地说:“公子快先别说话了,你睡了整整五天呢!嗓子肯定不舒服,还是缓缓吧。”
沈暄摇摇头,他惦记的事太多了,哪里能安心休息呢?
他问:“兄长和如玉姐呢?”
那日墨砚并没有跟着进宫,很多事情也是听说。墨砚说:“当时长公子和颜小姐一起落水,上岸之后两个人都湿透了,闹得不太好看。皇后虽然当时压下了,但难免人多口杂,皇后和大人、夫人的意思是,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将婚事定下来,这样就算有些人嘴巴不严,有了婚约,也不至于损坏了女儿家的名声。所以等颜姑娘醒来后,他们就往西北去了。”
皇后为了不让颜如玉和楼缜成婚,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了心思了。这样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若不是喻王和丹王阵营相对,只怕沈家要因为这欠下的人情,被迫和喻王一党纠缠不清。
“那二姐呢?”他想起那日所听见楼缜说的话。楼缜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沈昭了,也不知道沈昭应该如何应对。
“公子你真的昏迷了吗?”墨砚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你也不问自己的事,上来就问二姑娘,我还以为你知道二姑娘一直在家呢。”
“我要是知道我还用问吗?”沈暄被他逗乐了,不过也松了口气。
“也是。”墨砚挠挠头给沈暄说:“二姑娘这些天一直在府上,和老爷夫人一起照顾你。才刚回去歇着公子就醒了,要是想见她们,我这便去叫,想来他们还没睡着。”
“快别折腾了。不着急。等她们醒了自然就知道我的事情了。”沈暄阻止了墨砚的动作。
墨砚应了一声,见沈暄醒来之后的确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就又要出去给沈暄准备点吃食。
他絮絮叨叨,说沈暄刚醒,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小厨房一直温着虾仁粥还有水煮菜,分量不大,吃不了太饱,但用来养胃还是很不错的。
刚才被提到的自己被救回来的事让沈暄一直惦记着,可墨砚这个木头脑袋,自己不问就不再继续说下去。眼看墨砚要出门了,沈暄纠结半天,终于还是没控制住。
“……你知道,是谁把我带回来的吗?”
他屏着呼吸,双手紧张地捏紧压在锦被之上。
墨砚愣了一下,转过来就对着沈暄嘿嘿直笑,笑得沈暄“毛骨悚然”。
“笑什么?”
“我还和沐剑赌来着,看公子能忍住不问到什么时候!沐剑说以公子的性格,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过问了。”墨砚摇头晃脑地说:“要我说他还是太不了解公子了,我赌公子一醒来就要问。”
沈暄一下子涨红了脸,“你们拿我来赌!”
墨砚赶紧跑到沈暄身边,装傻道:“我们这不也是在关心公子吗?公子你看,你和俨王殿下分明都关心着对方,却闹成现在这样,我们做下人的,心里也是要担心的啊。”
“什么相互关心?你哪里看到他关心我了?”
“我是没看到,可我猜的出来啊。”墨砚拖了个圆凳过来,掰着指头给沈暄数着说:“那天晚上那么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公子和颜姑娘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公子你也落了水,是俨王殿下将你救上岸的;救了您之后,也没有直接把您送回来,而是确定您已经没有大碍了,第二天找沐剑扮成是大理寺的官员用马车带您回来,掩人耳目。这样细致了,还不算关心吗?”
他说着说着,对沈暄的人称变成了您,也不知道是想让沈暄知道楼川对他多么用心,还是在阴阳怪气。应该不会是后者,沈暄想,墨砚不是这样的人。
沈暄问:“是楼川让你这样说的吗?”
“额……”墨砚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没说出话来。
沈暄就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低下头,苦笑一声。
墨砚看了难受,问沈暄,“是不是俨王殿下嘱咐的真的重要吗?公子你心里明明有他,为什么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们现在这样,我和沐剑看着都挺难受的。”
“要是这么轻易就和好,那我成什么人了?”沈暄敛声说:“喜欢的时候对人家千依百顺,稍有不顺心就恶语相向,转头后悔了就装作没有之前的事情发生,腆着脸求人家和好,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是这么轻易,我和他一定走不下去的。”
墨砚说:“我不明白,既然相互喜欢,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沈暄摇摇头,“可感情的事里面,包含的不仅仅只是感情,有太多东西需要考虑了。你以后要是遇上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要是感情的是这么复杂,我情愿不谈感情。”墨砚听不明白,起身去给沈暄找饭菜了。
沈暄自己其实也是似懂非懂。他把一番话说得那样高深莫测,可真让他掰开了,认真说说里面究竟有什么事情就能困住他们让他们裹足不前,沈暄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起码要有一个严肃的态度,起码要对这份感情有最起码得尊重。他想让楼川看到,他们的感情不是自己的一时兴起,他真的很认真很认真想要和楼川恋爱。
他抹了把脸,从床上起身。
不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他要整理好自己的精神面貌,以后去缠也好,重新追求也罢,总不能就颓丧着去。
他想要洗把脸,再找身干净的衣裳。可刚走到镜子跟前,就察觉到了异样。
自己的嘴唇……好像破了。他愣了一下,按理来说就算几天没醒墨砚应该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自己缺水成这样。察觉到不对的他视线继续在镜中人的身上逡巡着。然后就发现,颈侧似乎还有一点红痕。
他拨开衣领凑近去看,又用手在上面摸了摸。稍稍有一点刺痛的感觉,但决计不会是被蚊子咬成这样的。他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着痕迹分明是……
“楼川!!!”
好一个俨王殿下,竟然趁他昏迷吃他豆腐!亏得他方才还因为楼川没在自己面前露面而那样难受。
简直是……流氓!
陪着沈暄一起用饭的墨砚简直惊呆了,如果没记错,他出去之前他家公子还是一副伤怀又深沉的模样,怎么就自己来回取个粥的功夫,就像把虾仁当成是仇人似的,咬得那么用力?
墨砚看了胆战心惊,忐忑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沈暄当然不好说办事周全的俨王殿下吃他豆腐,只是说虾仁煮得时间过了头,有些硬。
“怎么可能呢?”墨砚有些怀疑,“我一直都是按厨房师父说得方法温着的啊,难道是水加的太热了?”
沈暄见状赶紧岔开话题,问他隔壁杜曲县有没有查出什么来?
沈暄还有官职在身,不方便长时间在杜曲县逗留,便安排了人下去,让楼川先前派给他的两个人都候在那里,以防万一。
一来他们身手好且耳聪目明,不容易错漏细节,二来他们的轻功也是传递消息最快的办法。
墨砚说:“那边还没有消息呢。”
“估计也快了。”沈暄垂眼沉思片刻道:“从城隍庙被查到今日也有二十几天的时间了,最多再有十来日,只要他们还想再把这门“生意”继续下去,就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
墨砚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盯好的。
“说起来……”墨砚忽然想起一件事,“宫宴之后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呢。”
“什么?”
墨砚左右看看,明明在自己家,却弄出一派杯弓蛇影的紧张气氛。“那位病了。”
“他不是三天两头都在病吗?”沈暄回忆了一下,从自己回到荣京城,皇帝少说也病了三次了。每次时间也都不短。如若不是皇帝有心称病不上朝,那就是他的身体真的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但沈暄说完就反应过来,如若只是寻常的生病,墨砚没必要专门和自己提及。“你的意思是……”
墨砚煞有其事,“听说吐血了呢!这几天几个皇子都在轮流侍疾。”
难怪啊……难怪楼川救了自己还把自己留在宫里这件事能没人发现,原来是宫里已经乱起来了。
但说是轮流侍疾,其实也就是喻王、俨□□王三个人而已。就沈暄所知,二皇子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四皇子五皇子的母家势弱,也没有野心,封王之后便去了自己的封地,如今不在京中。而且皇帝吐血,说明可能也没几天能活了,眼下正是争权夺势的最佳时机,若是能拿到遗诏,很多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俨王……如今在做什么呢?”他问。
“也是帮衬这喻王侍疾吧?”墨砚想了想说:“伺候生病的人最需要耐性了,定时定点的喂药喂水,说不定还要负责清理身体……当然宫中太监宫女都不少,应该不需要他们做的这么细致但喻王年纪也不小了,为人又比较嗯……粗犷,这些事情肯定做不来。”
“也是。”但沈暄其实想象不到楼川冷着脸听人命令伺候人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在皇帝面前露露脸也好,说不定皇帝还能想起自己又这么个儿子,能给他留一道保命符。”
墨砚说:“俨王殿下帮着喻王是做了不少事情吧,喻王应该会善待他。”
沈暄没说话。古往今来那么多手足相残的事,有所先例,而且楼川和喻王本身就不是一母所生,赌那个虚无缥缈的好下场,不如全身而退,回到封地。
他思虑周全,但想到一半又控制不住去想那天的事情。明明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也不少,怎么到了楼川面前,就成了猪脑子呢?
他叹了口气。
墨砚一脸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询问,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问他,“怎么一醒来就唉声叹气?”
沈暄回头去看,“姐姐!”
是沈昭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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