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底还是留了一条命在。
沈昭说,如今宫内宫外局势紧绷。皇后的家族在宫外步步紧逼,宫内反而被韩氏把控着,两方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皇帝再多活一段时间。
但活着归或者,基本也就是靠那些强力的补药吊着一口气了。只要药停了,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也就是这样的千钧一发,让朝堂上的氛围都变得格外剑拔弩张。皇帝昏迷之前没说具体让谁监国,两位皇子和其党羽便剑拔弩张,光明正大地争权夺势。但凡有什么事被提及,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两方势必要你争我夺一番,明着讨论国事,实际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沈暄官职低,不用上朝,但是他在大理寺,最近有很多旧案被翻了出来。按着那些突然冒头的线索,随便一桩什么案子都要牵扯出朝堂的半壁江山来。看得人心惊胆战。
沈家人和彭老都让沈暄不要轻举妄动,就连一直对他视而不见的楼川在某次出宫遇见时,都提醒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那时距离两人争吵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那还是楼川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沈暄也不在乎什么脸皮、名声,趁人不备,硬跟着追上了楼川的马车。
楼川让他下去,他却死死抱着楼川的胳膊,让沐剑驾车。
“顺便跟墨砚说一声,让他自己回去吧。”
沐剑应了一声,楼川压低眉心道:“放肆!你究竟听谁的话?”
沐剑哎呦哎呦假装自己耳朵疼,说自己听不见声音了,驾着车就往远处驶去。
沈暄在心中暗暗给沐剑比了个大拇指,仰起脸,无辜地看着楼川,“我也是没办法。”
楼川垂眸看着他,那张脸上全无表情,漆黑的眼瞳冷冰冰地看着他。
自从两人袒露心迹之后,楼川就没再用这么无情的眼神看过他了。沈暄一时觉得心中难过,但想着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便咬牙认了。
却忽然感觉脸上一阵温热,沈暄一惊,才发觉是楼川抬起一只手在摸他的脸。
沈暄又喜又惊,眨巴着眼睛,按住了楼川的手。他想要解释一下那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楼川说:“没办法了?”
“什么?”沈暄一下没反应过来。
楼川道:“本王可以把你从车窗上扔出去。”
说着就要去抓沈暄的衣领。楼川天生神力,先前在千秋楼他一把把人家的门掰掉的事始终牢记在沈暄心里并让他由衷保持敬畏,简直比对摆在龛台上的神佛还要虔诚。沈暄生怕他真的这样做了,赶紧扑到楼川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
“我是你夫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先前楼川对着他自称夫君的时候他好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为了保命倒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了。
他忐忑地窝在楼川怀里,半晌都没听见楼川说话。小心翼翼地抬头觑楼川的神情,却被楼川捏着下巴抬起脸来。
“唔……”楼川的手劲儿实在很大,沈暄被捏得痛呼一声,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楼川说他,“满口的胡言乱语,你还有没有廉耻?”
“你!”他说话太重,沈暄眼中划过一抹痛色,鼻尖顿时酸了起来。楼川捏在他脸上的手却松了松。
沈暄捕捉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也注意到楼川神色一瞬间的懊恼。终于能有一丝细节让他确认楼川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沈暄百感交集。
两只手抓住楼川的手腕,沈暄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沈暄样貌生得清秀惹人亲近,又生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这样眼睛和鼻尖都泛红的样子,很难不惹人心疼。他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对我做了孟浪的事情,现在却来说我胡言乱语。”
车厢外的沐剑猛地呛咳一声,楼川难以置信,“本王何时……”
他话没说完,沈暄抢道:“上次我落水,你敢说什么都没对我做吗?”
他目光如炬,盯着楼川的脸,楼川别开视线。
可是这样,却展现给沈暄极其优越的侧脸线条。沈暄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触碰到楼川的脖颈之上,“你不能对我不负责。”
他想要凑上去亲亲楼川,可楼川推开了他。沈暄的后背撞在车厢之上。
“你当本王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由着你怎样!”楼川和他退开一段距离,神情愤恨,“今日之事,本来就是随口提醒,你这人反正爱找死惯了,听不听由你。滚开,离我远些!”
“我没有……”沈暄要去抓楼川的手,可是又被避开了。他抽了抽鼻子,哑声说:“那日的确是我言错,我不该轻易就说那么难听的话,我也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你轻易原谅,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想没有你……”
楼川唇角似乎勾起一丝冷嘲的弧度,但他却没再和沈暄再争辩什么爱与不爱的问题,闭眼拒绝和沈暄交流。沈暄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黯然呆在角落,捏着自己的手指,独自伤怀。
很快马车到了沈府周边。沈暄不死心,又瞥了楼川两眼,但楼川始终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沈暄只好往外磨,到了车门边的时候,又回首,希冀问道:“杜曲县的事,最近就快要有结果了,到时候你能来帮我吗?”
楼川默然不语。
沈暄的眼神暗淡下去,失落地“哦”了声,“最近宫里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你腹背受敌,一定要注意安全……”
手指拨开车帘,正要探身出去,沈暄的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然后直接被扯了回去。肩膀撞上宽阔的胸膛,沈暄一阵头晕眼花。只是惊呼尚未脱口,便被重重堵了回去。
楼川咬着他的嘴唇,力道几乎带着某种泄愤的意思。沈暄痛得皱起眉心,但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抱住楼川的身体。
呼吸交缠着,两人的喘息都逐渐变得粗重起来。琉璃色的眼瞳被朦朦的水雾覆盖,眼睫浸润如同工笔勾勒的墨色一抹。微微睁开眼,他在楼川眼里看见了和他同样浓重的欲/望和思念。
楼川稍稍与他分开一些,又被沈暄抬头追了上去。水声潺潺中,他们纠缠不休。直到若是再继续下去,两人都要窒息昏迷,这个带着血锈气味的吻才算彻底结束。
沈暄羞得不行,但还是倔强地睁着眼睛看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暄追问他,“你明明说我不是你的……夫人,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只能是夫妻之间着的亲密之事?”
手臂还有些发软,但沈暄还是死死勾住楼川的脖颈,让他不能再把自己甩开。他一直逼问着,“为什么?你必须要给我一个理由。”
他几乎要撒泼打滚了,可是楼川深黑的眼瞳让他根本看不分明里面的任何情绪。他有些忐忑,但扔鼓着勇气。沈暄还待继续,却被楼川掐了一把肘窝处的麻筋。沈暄手臂一麻,旋即就被楼川提了起来再次扔到一边。
“你!”沈暄抱着手臂,又生气又委屈。“你干什么?”
楼川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漠然道:“你不是觉得落水那日是本王占了你的便宜吗?现在还给你。”
“楼川!”
“还不快滚?被人这样羞辱很有意思是吗?”
楼川说话全然不留任何情面,沈暄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碎了满地。他伤心欲绝,终于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抱着手臂三步并两步下了车。
听了全部动静的沐剑上前试图阻止,还没说出话,就被车里的楼川叫住了。
沐剑将今天这一番闹剧看在眼里,简直比自己和媳妇闹误会了还要着急。他视线追着沈暄的背影,“殿下这是在干什么?三公子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能说出今日这番话实在是殊为不易。殿下不是一直在生气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吗?现在他来道歉,又为什么不肯原谅?”
“沐剑。”楼川沉声叫了沐剑的名字,“别忘了你的身份。”
沐剑梗着脖子,低下头。
没听见他应声,楼川就知道他是在不服气。
闭上眼,无声呼了口气,才沉声说:“如今本王办的事,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觉得本王会让他在这个时候和本王牵扯上关系吗?”
“……”沐剑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属下知道了。”
马车从巷子里兜了两圈,才从朱雀大街上出去,往俨王府的方向去。
途径去往沈家的岔路口时,楼川的手指动了动,但最后他还是克制住,没有掀起帘子,回头去望。
压抑住满心翻涌的情谊与不忍。他在车中独自奔赴他布下的凶险一局。
“……杜曲县那边,多派人帮他盯着。”
“是!”
七日后。
墨砚胆战心惊地跟在沈暄身后,穿梭在杜曲县如梭的人流之中。他们直抵杜曲县县衙。
四天前杜曲县这边的赌场重新运作起来,也有人暗中开始物色那些落单的,单纯无辜的稚童。
烛朔和祝珅眼明手快,跟踪两日后,迅速锁定可疑人物,跟着他们到了另一处更隐蔽的用以对孩子们进行筛选的地方。
见沈暄进门,烛朔快步跟了上去。他说:“属下刚刚进行了简单的审问,那来看人的人牙子说,停一个月的时间确实太久了,上面的贵人催得紧,他们也是没办法,才会铤而走险。”
“贵人?”沈暄抓住关键词,“什么贵人?”
“还没问出来,祝珅正在加紧审问。”
沈暄应了一声。他挥挥手,烛朔就上前为他开路。
今天抓了不少人,赌场的负责人、人牙子、抓孩子的掮客。除了他们,还有三五个孩子和他们的家人以及先前就丢了孩子,却始终没有得到下落的失孤家长。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看上去又要下雨。空气仿若凝滞一般,风都吹不散其中浓重的水汽。不大的县衙里哭声震天,有人哭喊着要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也有人因为再次失望,悲痛跌坐在地上。
乌云还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让人的心情变得十分压抑,沉甸甸的,如同在心口坠了一块怎样也移除不去的巨石。
沈暄是从大理寺匆忙赶来的,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县令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就往沈暄身边去。这却引得其他人的关注都放在了沈暄身上,经过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向他祈求,在衙役的阻拦下努力伸手试图抓住他的衣角,让他听听他们的痛苦和不甘。
想求青天为他们的孩子做主,想求青天找到他们的孩子……想求青天处死那些凶恶之人!
声音嘈杂而哀痛,沈暄没办法视而不见。请开帮他挡着这些百姓的县令,他将为首那位想要给他跪下的老者人扶起来。看着这些人或哀或愤的神情,沈暄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他并起手指指天向他们发誓道:“诸位放心,我一定会将作恶之人绳之以法,一定会让孩子回到你们身边!”
说罢,不忍再听百姓们的感念之语,立即转身往审讯的方向大步走去。
手刚碰到审讯室的门把手,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了,祝珅一脸凝重地从里面出来,甚至都忘了叫沈暄一声。
沈暄抓住祝珅的手臂让他回神,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祝珅骤然反应过来,看着沈暄,然后和当初的楼川说了同样的话。“这件事,大人最好还是不要继续查下去了。”
“你这是在说什么?”沈暄眉心紧蹙,“我方才跟百姓们指天发誓说会帮他们查明真相,转头就打退堂鼓?你让我之后如何在官场上立足?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珅还是说:“但这件事大人若是牵扯进去,绝无任何好处?”
“我做任何事都不为好处。说,究竟问出了什么?”
为难半晌,见劝说不动沈暄。祝珅自暴自弃道:“他们筛选出来的孩子,都送进了皇家赌坊,送进了逍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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