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暄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没什么具体的内容，而是不断重复楼川重伤时一张惨白的脸，还有那句“不应该吗？”
浓重的悲伤情绪从梦里一直延续到梦外，他想要和楼川好好解释，他不想两个人在这样下去。以至于晨起墨砚叫了沈暄好几次，沈暄都没有听见。
他的声音好像隔在遥远的云端，又仿佛被密封在淹没在海水中的罐子里。等沈暄惊醒，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洇入枕头。
沈暄睁开眼，墨砚放下手里的两个茶杯，呼了口气。“公子你可算醒了。”
沈暄刚起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落在墨砚刚才放下的两个杯子上，问：“你拿这么多杯子干什么？”
墨砚表情讪讪，“我看公子叫不起来，想着弄点动静出来。”
“你想用杯子砸我脑袋？”
“公子你可不要污蔑我！”墨砚大惊失色，“我就是想敲一敲而已！”
沈暄想起刚才梦里的碎裂声，捏捏眉心。
“怎么这么急着叫我？”沈暄问：“我迟到了？”
“不是。”墨砚的神色正经起来，“老爷叫你去正堂，好像是宫里的事。”
“喻王妃自戕了。”
沈暄刚进到屋子里面坐下，还没弄清楚宫里和他有什么关系，就听见沈父扔出这么一颗重磅炸弹。
他惊得站了起来，“什么？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啊？”
沈父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早些年就听说喻王妃精神郁郁，宫里给的说辞也是也是如此。”
一旁的沈母似乎是想到了沈昭那糟心的婚事，叹了口气说：“皇室中人，看似风光无限，实际背后的心酸，也只有自家人才知道。”
“喻王妃今年还不到四十吧？”沈母问。
“也差不多了。”
两人同时慨叹。
沈暄思考片刻却觉得不对劲。眼下皇帝就剩一口气在，正是夺权的关键时期。两个王爷在朝堂上针锋相对，那后方就是女人的战场。成王败寇，都到了这种时候，哪怕只是为了自己背后的家族，最应该的，也是夫妻二人铆足了劲共同御敌。怎么这么临门一脚的功夫，喻王妃却偏偏选择自戕？
他想起来先前在宫宴上和喻王妃的遥遥一面，当时只觉得她气质忧郁，可喻王对她还算不错。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就好像突然进入了一片找不到方向的空茫之地，让人茫然又感到无措。
他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沈父问：“你是觉得，可能不是自尽那么简单？”
沈暄刚想称是，但是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想到昨夜楼川是去了喻王府的！
这个想法让他心神大震，一时间不由有些怀疑，楼川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他不说话，沈父以为他是默认，摇头道：“听太医说，王妃是用当时头上戴着的金簪自尽的。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痕迹，不像是他杀。”
但是沈父说的簪子二字又和昨夜楼川身上的伤痕对上了。沈暄脑子里混乱不堪，后面沈父沈母说什么喻王伤心欲绝，直接在朝堂上告了假，好像放弃争夺一般云云，他都没有听进去。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沈暄试图将发生的这些事都串联起来。先是楼川去了喻王府受伤回来，有时王妃自戕，好像怎么看这件事都和楼川脱不开干系。
可以楼川的身手，想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完全可以做到全无痕迹，但他偏偏受了伤，还伤得不轻。若说他是为了救喻王妃才伤成这样，又说不通。
总之其中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回到卧房，沈暄坐在堂上，墨砚去给他找官服。
回忆起先前种种，他总觉得有哪里是他始终都没有触及到的。而想起楼川显露出来的端倪，都让他觉得很多事情背后似乎都有着楼川的影子。
首先白世白黎受审后，白黎的行踪始终成谜，成了悬在楼缜头上的一把利剑，而径州案致使径州官位大量空缺，以至于科举之后两派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边，无暇他顾。也就是这时颜如玉婚事之事、人口买卖案、皇帝病重……包括当时他自己进大理寺的事，现在的王妃自戕，接踵而至……这让他有种某个无形之手掩藏在后面助推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被推着还没完全解决完一件事，又陷入到另一个困局当中，以至分身乏术，破绽百出。最后被一点点被捏住全部的把柄，暴露致命弱点。
如若楼川的目的真的是让所与人在仓促中左支右绌，进而给他留出可乘之机，那这个人也太可怕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所有事都能被他利用到极致。
他想起刚穿过来的时候，他本以为楼川是想利用他逼沈家保持中立，不要插手皇子夺权的事，后来才发现其更深的目的在于让沈家在他和沈昭中间二选一，逼沈家和楼缜必须损失一个。沈暄当时用自己的命去赌，以为搏出了第三条路，可哪怕楼川妥协了，仅仅只是带着他同行这件事，都能惹来楼缜对沈家的诸多试探。从这个角度来说，楼川好像从来都没有偏离他的目标。
沈暄打了个寒战。
但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而且这么胡乱猜测并不是个办法。思来想去，他还是叫了烛朔和祝珅出来。昨夜他们两个也是跟着他去了俨王府的，对楼川的情况也算了然。他便没有过多赘述，直接了当问：“你们知不知道楼川的计划？”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烛朔跟沈暄说：“主子是个十分警惕且有主见的人，很多事情都是他吩咐我们才会去做，前因后果都是不许过问的。而且我们做的事一般都比较零散，就算凑到一起，也拼凑不出什么来。非要说的话，或许福冲和沐剑知道的能更多一些。”
沈暄有些失落，“我以为你们做暗卫的，会知道的更多一些。”
祝珅说：“就是因为身为暗卫，主子才不让我们知道太多。
“为什么？”
“暗卫的训练量和训练要求都比军队的普通士兵更大，更苛刻，而且执行的任务大多危险系数很高，对身体的损伤超乎想象。旁人那里我不知道，反正主子这边，只要超过二十五岁，就都能选择离开这里，回家过普通人的生活。但知道太多，难免和旧事牵连不断，最终只能事与愿违。大人。”祝珅根本不知道刚才沈暄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他还是笨拙和沈暄说：“其实王爷挺好的，他就是过得太苦了，这才……”
“我知道。”沈暄说。就是因为知道，才在做出这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后，更多升起对这个人的担忧。
担忧他做这么多冒险的事，会不会留下把柄？又会不会引火烧身
烛朔和祝珅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在他们要走的时候，沈暄叫住了人。他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在他这里还始终存在疑问。他问：“万年县衙对面的张府里住的是谁？和楼川是什么关系？”
自那日见楼川从张府中出来的时候，沈暄就想过要调查。可是他去借阅过吏部的官员档案，没有找到对应的张姓官员，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两人对视一眼，说：“具体的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那是从前教导过殿下的国子监官员。后来因罪被削去官职，如今在京中做些小本买卖。”
“小本买卖？我记得县衙周边的房价似乎不低。”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福冲是从宫里跟着殿下出来的，了解的事情比我们更多，殿下不妨去问问他。”
“好，我知道了。”
从他们这边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沈暄还是打算慢慢来。
毕竟他现在的事情太多了，还有逍遥楼的事等着他调查。而且他的速度不能太慢，一旦喻王罢朝，天平很可能缓缓朝楼缜那边倾斜。他不知道逍遥楼掩藏的结党营私案件和楼缜有没有关系，又有多大关系，能拖一阵是一阵，起码要等到沈旭和颜如玉彻底完婚。这样才不至于有后顾之忧。
这样想着，他专心投身于案件之中。但幕后之人似乎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设计阻挠，让案件的调查进度毫无进展。
先是关于籍契调查的方面，大理寺的人的确说动了户部协助，但彻查一番之后发现，里面的人的籍契凭证全部都是齐全的，随机抽了几个人，也各自都能说清来历，两方的说法也都能对上，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至于在其中往来频繁的官员，就更调查不出什么了。他们咬死自己只是去寻欢作乐，决口不提什么艺伎姬妾的事，让人无从下手。最终也只是被御史台的人参了两句私德不修，在朝堂上被楼缜不痛不痒地呵斥几句便作罢。
没有办法，沈暄只能在逍遥楼附近张贴寻人启事，希望那些被拐卖的女子能够看到。但看到之后怎么联系他，又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她们的身份被编造得十分完整，在官员前去调查的时候又能和那些老鸨保持口供一致，说明她们要么已经被这表面的繁华浸淫，心甘情愿被当成物品一样买卖，要么就是遭受到了威胁，以至于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沈暄更愿意相信后者。
今年是多雨的景象。大雨刚过去不久，又连绵下了几天的小雨。
沈暄撑着伞站在逍遥楼不远处的布告栏前，手里拿着一叠寻人启事，迎面和正要进逍遥楼的楼缜撞个正着。
楼缜最近堪称春风得意。喻王罢朝，楼川伤养得差不多之后虽去代替喻王管事，可是除了一些明显对民生不利的事，楼川并不怎么多话。以至于楼缜如今算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不是还有旧贵族势力架着他，只怕整个大康都要被他收入囊中了。
看见沈暄仍不死心调查案件，他也不生气。走到沈暄面前，身侧婀娜多姿容貌姣好的女子为他打着伞。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的伞面之上，敲出沉闷而悦耳的声响。
他从沈暄手中抽出一张寻人启事，上面是在找一名八/九岁的幼女。画像粗糙，有关信息少得可怜。他说：“找人这种事情，最是费时费力。告示张贴出去，等着便是。何苦还要冒雨出来？瞧瞧，衣摆都淋湿了。”
沈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这就不劳殿下费心。我怕是有人看得太紧，才害得她们不能脱身。”
“那你在这里又有何用呢？”
“没什么用，只不过是想告诉那些能看得到我在这里寻找她们的女子，我会一直在这里，只要被我抓住一点机会，我便拼死也要还她们公道。”
“还真是……天真。”楼缜冷笑一声，对沈暄道：“看在阿昭的份上，本王不妨奉劝你一句，不要再做些无用功的事。凭你一己之力，根本对抗不了整个朝堂。”
整个朝堂……沈暄勾起唇角，却对楼缜的话充耳不闻，“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两人不欢而散。
——TBC——
写到这章由衷想称呼楼川一声川哥【抱拳】
不小心把作话放正文了，今天才发现，一整个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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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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