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暄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恢诡谲怪,混乱不堪。他只记得有滂沱的大雨和漆黑的树林。他孤零零站在看不清前路的迷茫一片中,是楼川伴随着劈开黑暗的炽白电光,向他伸出手。
他探手去迎,反而被动作惊醒了自己。
睁开眼,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床帐。床帐颜色浅青,加上一层薄薄的纱,和他平时所穿的雾青色衣袍接近,但却并不属于他的卧房。
反应良久,才想起来,昨夜那些并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他脱离了冰冷的雨夜,躺在了俨王府温暖的床上。
转过身,楼川正面对着他,睡得安稳。
他静静看着这张略显疲惫的俊美的脸,心中温软又涨热。
他在那株树下等了太长时间,就在他最恐惧、最孤独、最绝望的时候,这个男人伴随着轰鸣的电闪雷鸣,神祇降世般出现在他面前。
沈暄一辈子也忘不掉在轰隆的雨声中隐约听见楼川呼唤自己的声音的瞬间,好像濒死的人骤然获得一线生机,金光破云。那一霎那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翻涌,可他辨不清其中究竟是何许滋味。他只知道自己仓促站起了身,脸上蜿蜒着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痕。
他抬手轻蹭着楼川下巴上新泛起的胡茬,眼神柔软。
可楼川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从抓住他的手睁开眼到眼神清明起来,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沈暄任由他抓着自己,对他展颜一笑。
楼川神色略略放松下来,探了探沈暄额头的温度。好在昨夜没有白折腾,现下已经不再发热了。
楼川的手落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沈暄的脸,“还难受吗?”
沈暄盯着他摇头。只是笑。
楼川觉得他傻了。“笑什么?”
“我赌赢了。”
“赌什么?”
沈暄又不说话了,对他笑着摇头。
可楼川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一下子就将整件事情都想明白了。顿时拔高了嗓音,皱眉道:“你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日我不在荣京怎么办?万一我根本就不把你放在心上怎么办!”
沈暄小声说:“是昨日。”
“……”楼川简直气得眼前发黑。
见状,沈暄终于不好再继续装傻充愣下去。他垂着眼睛,模样委屈却固执。他说:“我没想过这种可能。”
楼川无言以对。
沈暄说:“我只知道,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我想见的,都只是你。”
“……花言巧语。”楼川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半晌才说。
“才不是花言巧语。”沈暄抓住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上,“我说的,尽是肺腑之言,天地可鉴。”
隔着薄薄的衣衫与肌肉,楼川感受到手掌之下心脏搏动的力道。沈暄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灼灼看着他,伴随着触手可及的心脏,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楼川仿佛被烫到一般抽回手,起身,视线闪躲着说:“你嗓子还有点哑,我去给你倒杯水。”
沈暄却感到一阵心慌。在楼川要越过他下榻的时候,被他一把抱住腰。柔软的脸颊贴在楼川绷紧的后背上。“你不要走。”
“我能走去哪里?”楼川为沈暄的反应僵了一下,转而化作无奈。拍拍沈暄环在他腰腹间的手,安抚说:“你才发过热,最需要补水。”
沈暄还是摇头。楼川无奈,侧身将人抱进怀里,叫了福冲进来。
推开门的声音响起,隔着床帐,沈暄看见福冲的身影恭恭敬敬停在几步之外。
“去倒杯水来,顺便跟大夫说,可以熬药了。”
“是。”
福冲很快从床帐缝隙递了杯水进来,楼川接过后,他又退了出去。
楼川动动肩膀,示意沈暄起身,沈暄却死死缠着楼川,并不动。
挑挑眉,楼川垂着眼睛看他,问道:“什么意思?”
沈暄的脸颊微微泛红,“要你喂我。”
楼川梗了一下,有些哑然,又觉得有点好笑。杯壁碰了碰沈暄的唇,“这不是在喂了吗?”
“……”沈暄恼羞成怒,“我说的不是这个喂。”
“那是什么?”
视线在楼川嘴唇上停顿片刻,又被轻轻移开。
楼川又不是个傻子,一下就看明白了沈暄的意图。眼光晦暗,声音喑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谁告诉你和好了?”
沈暄顿时有些着急,直起身子,眼神迫切地看着楼川,“可你昨天明明……”
“明明什么?”
“明明就亲我了。如果你不承认,那你就是耍流/氓,欺负良家妇男,我……唔!”
他话没说完,被楼川捏着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湿滑温热的水液被渡到沈暄口中,因为仓促来不及吞咽,顺着口角滑落下来,滴滴答答落在锦被之上。
沈暄很快反应过来,颤抖着闭上眼睛,抬手勾住楼川的脖颈。
唇齿交/缠间,呼吸缠/绵而灼热。唇在唇上辗转,传递两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情感。
良久,两人分开。楼川看着沈暄睁开薄红的眼睑,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原本颜色浅淡的唇被吻得鲜红,反而让这张温润通透的脸上多了几分活色生香的魅力。
可楼川却觉得心中有扭曲的火焰在燃。危险的目光从那双漂亮的眉眼逡巡到唇瓣,最后却掐住他的下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沈暄神情迷惑,却也并不闪躲楼川充满攻击性的行为。“什么样?”
“总是回避问题,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总是胆大包天,总是……”
总是让人在心被刺穿的同时丢盔弃甲。最后一句话,楼川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的,“你从来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真正的错误!你现在这样装傻卖乖又是想干什么?让我忽略掉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沉溺在和你的亲密无间中的时候再狠狠挨上一巴掌?”
“我没有!”沈暄抓住他的手,仓皇解释说:“你受伤那天,我去找你,就是想要跟你道歉的,可是你把我赶走了,很多话我都没有来得及说。我没有想把这些事情都糊弄过去的想法,我只是怕你又把我赶走,所以我才……我没有想要跟你遮遮掩掩的意思。”
楼川看着他。
眼神中带着的防备让沈暄眼中划过一抹痛色痛色。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吞了吞口水,艰难说:“虽然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姐姐对我很好云云,让你可能觉得我们家人关系很好,可是,你知道我之前是怎么死的吗?”
楼川知道齐言可能是一个来自别处的灵魂,但他从来都没有深究过为什么他会占据沈暄的身体。“死”这个字眼一出口,就让楼川皱起了眉。他很难继续伪装下去,松开掐着沈暄的手,又在那微微泛红的痕迹上摩挲两下,想要把沈暄抱进怀里。他说:“因为你姐姐?”
沈暄却固执地并不肯在这种时候逃避似得蜷缩进他怀中。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跟我说了一些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我有些受刺激……但归根结底,跟她其实没有多大关系,我那时候早就病得不行了,就算没有她那些话,我也最多只能多活个一时片刻。”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得到的那些爱,有一部分是从她身上抢夺过去的。”
楼川呼吸一滞。
沈暄的脸上泛起难过,他说:“所以我其实很害怕,害怕我得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都是从旁人身上抢夺过来的。当然,事实也就是这样。
我现在的身份是假的,围绕在我身上的亲情也是假的,这些都不属于我,只有我现在积累的一点点声名还有你,才是真真正正只属于我齐言一个人的。
所以我拼了命地想把经我手的所有案子办好,在你面前无度地所求,都是因为我想要拥有的更多一些,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更有底气一些,你能明白吗?”
楼川当然明白,单从这些角度来讲,他比之沈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他从年少时到现在的全部谋划都是为了爱,他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也仅仅只是为了能够用那无上的权利让更多人来爱他而已。从前是为了得到林氏的爱,现在是为了得到沈暄的爱。
也因为他偏执,阴狠,所以很多事他做起来都无所顾忌。他一无所有,就什么都不害怕。
楼川轻蹭着他的眼角,“我明白。”
沈暄握住他的手。苦笑,“可不论再怎么害怕,我也是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哪怕到了这里之后,沈暄的爹娘也给了沈暄足够的爱。稍有一点不顺意便急火攻心,看似保持着理智实际全凭一腔怒火做事,而且……只敢对着你肆无忌惮的发脾气。”
这样毫不留情的剖开自己的做法,让沈暄从心底到脸皮都火辣辣烧了起来。他小声说:“这就形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我,敏感又无畏,脆弱又放肆,温和理性又冲动易怒……”
他心虚地看了眼楼川,“而且后面这些特质,很多时候,我都只敢在你面前展现。”
楼川轻笑一声,又摸摸他的发顶,“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沈暄紧张地看着他,“就是因为知道,很多时候,我都不敢听你对我的评价。我害怕从你口中听到那些不好的话,害怕你会因为这些特质,对我的爱一点一点减少。可是,我真的放不下你,我想要一个确切大答案。”
沈暄紧盯着楼川的眼睛,吞了吞口水。“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我骄纵、固执、胆大包天又无理取闹,我身上有很多很多缺点,是个被宠坏了的劣迹斑斑的坏孩子,你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楼川望着他的眼睛,片晌,轻问道:“那我呢?”
“什么?”
“外人说我孤僻偏执,暴戾恣睢,杀人如麻,手段酷烈。”
沈暄说:“你也说了,这些都是外人说的。”
“我还野心昭昭,大逆不道。”
“你若不争,喻□□王他们上位了,谁都不会留一条活路给你。”
楼川说一句,沈暄紧跟着为楼川辩解一句,听得楼川都觉得好笑,但又因为这种全心全意被信任的感觉而滋生出更加扭曲的快感和占有欲。
手指碰触着沈暄柔软的耳垂,只要张开手,就能将沈暄的整个后脑勺拢在掌心,把他兜进自己怀里。
“你都不在意这些?”
沈暄摇头,“我不在意。这里和我当初生活的地方并不一样,很多东西也不能用相同的标准去判断。我只知道外面抨击你的那些话不全是真的,也理解和尊重你的野心。”
“那我若是个疯子呢?”他紧盯沈暄的眼睛,一步步逼问:“你知道你当初和我提分开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沈暄被他的神情震慑,磕巴一下,“什么?”
“我想把你打晕了关起来,让你再也不能接触什么官员,什么案件,只能永永远远呆在暗室之中,眼中只有我一个人。这不是说说而已,沈暄,你知道的,这些事,我真的能够做到。”
楼川盯着他的反应。却不妨听见沈暄说出这样的话。
“我巴不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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