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守着阿禾的尸体坐了一夜。
天还没亮透,灰白色的雾霭笼罩着河岸。
你跪在干裂的河床边,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细碎的砂砾。
阿禾的尸体就躺在你面前,裹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边缘已经被露水浸湿,泛着深褐色的水痕。
她看起来很小,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小,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蜷缩着,安静得不像话。
你想起她教过你的。
"流民死了,要么烧成灰,要么沉进河里。土葬会被野狗刨出来,曝尸荒野更惨。"
所以你选择火葬。
柴堆是你一根一根搭起来的,枯枝、干草、甚至从破庙里拆下来的朽木。你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仿佛这样就能让脑子停止思考。可每一次弯腰,都能听见阿禾的声音
"阿姊,这根木头太湿了,烧不起来的。"
你咬紧牙关,把最后一捆芦苇压上去。
火折子擦了三下才点燃。火苗舔上柴堆的瞬间,你下意识伸手,像是想拦住什么,可最终只是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草席的边缘。
烟雾升腾,带着皮肉烧焦的苦涩气味。你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热浪灼得脸颊发烫,才猛地后退一步,跌坐在泥地上。
"阿禾……"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火焰噼啪作响,草席渐渐塌陷,露出里面焦黑的轮廓。你死死盯着,眼睛被烟熏得刺痛,却不肯眨眼,仿佛只要多看一秒,就能记住她最后的样子。
可最终,她变成了一捧灰。
比观音土更细腻,风一吹就散。
你跪下来,双手拢住那些滚烫的余烬,可它们还是从指缝里漏出去,混进河岸的泥土里,再也分不清了。
"阿姊,灰要放进陶罐里,这样就不会被风吹走了。"
你恍惚想起她说过的话。
于是你灰烬悉数倒进陶罐。
你的指甲缝里全是黑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听见自己的声音淡的散在风中。
"跟着姐姐太苦了……不要再和我走了"
风吹过芦苇丛,沙沙声像是谁的叹息。你抱紧膝盖,突然觉得荒谬。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教会你怎么分辨能吃的野菜,怎么在乱世活下去。
而现在,连她也不在了。
"这到底……算什么啊……"
"阿禾......"
若是你更谨慎些,若是你早一点发现她的不对劲......
声音散在风里,依旧没有回答。
孤独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冰冷刺骨。
一滴水珠砸在手背上。你愣了下,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决堤。你死死咬住手背,不想发出声音,可抽泣还是从指缝间漏出来,混进潺潺的溪水里。
穿来不过数十日,你看到了行尸走肉的流民,看到尸横遍野的荒郊,看到数不清的残垣断壁……
还有她最后躺在草席里,小得像个未长开的娃娃。
可糖画、铜钱、纸鸢……件件物物,字字句句都是真实的。
你忘不掉,也不敢忘。
骨哨静静立在石头上,夜风穿过空心的骨管,发出幽咽的呜鸣,像极了她弥留时的喘息。
"骗子.….."你对着虚空呢喃。
溪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让你打了个哆嗦。你突然抓起一块鹅卵石,狠狠砸向水面
不能这样下去。
绣衣楼、木牌、飞鸟纹身......这些谜团总要有人解开。若是着该死的世道吃人那你就——
先活下去。
这个念头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混沌的思绪里。不是作为穿越者去破解谜团,不是带着先知优势去改变什么。
仅仅是像阿禾教你的那样——找口吃的,找块干地睡觉,活过今天再说明天。
木牌在掌心发烫。绣衣楼固然能解开很多谜题,但你现在连半块胡饼都买不起。那些朝堂阴谋、江湖暗涌,在饥饿面前都成了太遥远的事。
你跪在溪边的石滩上,手伸入冰冷的河水。水流冲走了指缝间的灰烬,木牌趁机从怀里滑出来,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
你盯着那个"楼"字看了很久。在另一个世界,这或许是开启剧情的钥匙。但在这里,就现在而言。它换不来一口干净的水,半捆干燥的柴。
黎明前的火堆只剩零星红烬。你望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晨雾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灰烬看了太久。
溪水对岸突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五个衣衫褴褛但精神尚好的人正在拆解一辆破马车,领头的是个独臂老汉,正用石块把车辕砸成合适的长短。
"小娘子要搭伙么?"他朝你扬了扬下巴,"我们往陈留去,路上互相照应。"
这和之前遇到的流民不一样——他们眼里有光,动作麻利,甚至带着某种诡异的生气。
独臂老汉看出你的犹豫,用断肢指了指正在分干粮的众人:"老弱走中间,青壮轮流开路。夜里有人守更,找到吃的平分。"
虽然觉得奇怪,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走的。思索片刻,你收拾好包袱,决定跟随这支尚且可以信任的队伍走走看。
你毅然决然选择加入他们。临走前,突然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那条小溪。
溪水还是和初见时一样。静静流淌着,沉默,平静。
于是你头也不回的转身,跟着人群离开了这里。
正午时分,你们遇上了一支真正的"行尸走肉"。
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拖着脚步往相反方向走,眼神空洞得像被挖去了魂灵。队伍里最年轻的姑娘突然抓紧你的袖子:"别对视...他们会抢活人气。"
你这才注意到,那些人的指甲都带着可疑的暗红色。要是没猜错应该感染了同一种疫病。
又忽然想起你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流民,只不过更加麻木,更加……惨不忍睹。
傍晚时分,大家停下来歇歇脚。你在荒弃的田垄里挖到半个坏的萝卜。啃到第三口才尝出甜味,突然听见土坡后传来咀嚼声。
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围着一只死麻雀,年纪最小的那个正努力掰开鸟喙。
"别吃嘴,"最大的孩子打他手,"阿娘说鸟嘴有毒。"
你默默把剩下的萝卜放在显眼处,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夜幕降临,你蜷在新搭的窝棚里。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你有些睡不着,走了一天的脚已经有些红肿,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也许挨一挨,漫长的黑夜就能过去了。
第二天的路程经过一片焦土。那姑娘突然蹲下,从灰烬里扒拉出几个烤熟的土豆:"前队人留下的!"
她欢呼着分给你半个,烫得你在两手间倒腾。你想起阿禾也是这样,总把烫手的食物飞快地塞给你:"阿姊手糙,不怕烫。"
正午的官道烫得能烙饼。你跟着驴车碾出的车辙走,这样省力些。车把式突然回头啐了口痰:"跟着可以,别打盐袋主意。"
你这才注意到每袋盐都淋了水,在烈日下结出晶亮的壳。
姑娘凑到你耳边悄悄说,这是贩盐人防官差的把戏,到地头正好蒸发掉虚报的分量。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离陈留还有十里时,官道边出现个茶棚。老板娘用长柄勺敲着锅沿:"米汤两文,加腌菜三文。"
你正要摸钱,却被那红衫女子拽住袖子:"别买,锅底沉着死老鼠。"
只能就罢。
又走了两三天天,大家已经精疲力尽,远处终于现出城墙轮廓。
领头的说那是陈留,再走三日就能到广陵。
你听着从城门内传来的叫卖声和人群喧闹声,突然改了主意——不如先在陈留歇脚,把身体养好些,顺便打听清楚广陵的情况。
官道在前方分岔,一条通往陈留县城,一条直奔广陵。你紧了紧包袱,朝陈留方向迈出脚步。布袋随着步伐轻晃,铜钱叮当作响,仿佛阿禾在说,
"早该这样啦,笨阿姊。"
走出三步,你突然顿了顿。同行的孃嬢说过,守城兵卒对独行女子最苛刻,但看到梳妇人髻的就会松几分。
陈留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你躲进路边的草丛。用最后半瓢水洗净脸和手,又把头发重新挽成妇人样式。
反复确认自己已经装扮好,看不出一丝差错后,你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向城门走去。
排队入城,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你接受盘查。
守城兵卒眯着眼打量你:"哪里人?进城做什么?"
"颍川来的。"你学着阿禾教的那样,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投奔夫家的叔父。"
兵卒的视线在你粗糙的手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髻之间来回扫视。
他的眸子暗了暗"颍川来的?"粗糙的手指捻着你破旧的衣料,"口音倒不像。"
你心头一紧,却强作镇定地垂下眼帘:"奴家...嫁到洛阳已有三年..."
"是吗?"他冷笑一声,嘴角的弧度让你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感到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喉头发紧。正当你绞尽脑汁想要辩解时,后方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
"啧。"他不耐烦地咂舌,目光终于从你脸上移开,随意地挥了挥手:"过去吧。"
你如蒙大赦,压下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强迫自己迈着平稳的步子向前走去。三步、五步、七步...城门洞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你半个身子。
"等等。"
这声音像一把冰刀,瞬间将你钉在原地。
"怎么了?"你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
身后传来草靴碾过沙砾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你的神经上。
"这刀......"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是你的?"
第六章,完。
调间距实在是太麻烦了,小宝们自己动手一下吧~如果晋江等不到我更新可以去LOFTER哦~平台同名[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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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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