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阁楼里的茶篓影子拉得斜长。
你缩在草席上,听着楼下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声响——三娘已经醒了。
揉了揉脸,翻身下榻。
木楼梯吱呀作响,楼下飘来一阵焦香混着甜味,和往日清苦的茶气不同。
"……三娘?"你探头下楼,声音带着些沙哑。
“愣着干什么?”三娘头也不抬,正用长柄勺搅动锅里翻滚的米粥
“去后院打水,缸快见底了。”
你应了一声,正打算往后院走。
不过三步就折返回来。
"那个……水井在哪……"你尴尬的傻笑。
三娘手里的勺子顿住了。她缓缓抬头,眉毛微微抽动,像是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真是高估了你的脑子……"
"……拐过柴垛,青石板盖着的就是。"
她语气硬邦邦的,手上动作不停,"别掉进去,捞人麻烦。"
你点点头,刚要转身,她又补了一句
"井绳缠在轱辘上,打满水就扣紧木栓——别学隔壁二傻子,上次连桶带人栽进去。"
你郑重的点了点头,拎着木桶离开了。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凝着露水,踩上去又湿又滑。井轱辘的吱呀声里,忽然混进一阵车轮碾过石板的动静。
“——丫头!接着!”
你猛地回头,一个油纸包凌空飞来。慌忙接住的瞬间,烫得差点脱手。
纸包散开,露出两块金灿灿的糖糕,表面炸得酥脆,裂口处渗出诱人的琥珀色糖浆。
你吹着被烫红的指尖,皱眉疑惑地看向来人。
"您是?……"
"丫头记性不太好。"那人咧嘴一笑,"昨天你来的时候,不是路过我家铺子?"
你突然想起——隔壁好像是家糕点铺?
"您是隔壁掌柜的?"你试探性地问。
"聪明!"
他抹了把汗,粗布袖子绷在结实的臂膀上
"叫我老张就行。西街刘屠户嫁闺女,订了三十斤糖糕,半夜就起来熬糖了……"
糖糕咬破的瞬间,滚烫的芝麻馅涌出来,烫得你直哈气。老张哈哈大笑着摇了摇头。
"丫头叫什么"他突然抬眼问你。
你咬着糖糕,回答得含糊不清。
"唔……鸢……"
老张皱着眉凑近"啥?娟?"
你努力将糖糕几口咽下去,急的糖浆都拉丝。
"鸢!鸢尾花的鸢!"
老张恍然大悟"冤大头那个冤啊?"
三娘不知听了多久,突然从厨房探出头大声喊到
"人家叫鸢!天上飞的那个!"
"啊……风筝啊"
"……算了,您爱叫啥叫啥吧。"
接下来的日子,你像块被丢进水里的干茶,慢慢舒展开来。
茶馆的工作很简单,记记账,打打杂,就是这个煮茶吧……
三娘第n次教你煮茶。
"看好了。"她手指捏起一撮茶叶,在阳光下里泛着墨绿的光泽。
"水温要似蟹目,不可沸腾。"铜壶里的水刚泛起鱼眼大小的气泡,茶叶便翩然入水。
"我懂了!"你撸起袖子,了然的点头。
你学着她的样子,却把水烧得咕嘟作响。
茶叶在锅中翻滚,很像一锅……野菜汤。
三娘抄起汤勺敲你手背:"啧!这上好的蒙顶茶订一两银子呢..…."话没说完,你自己先被烫得跳脚。
"啊啊啊疼!……"
苦学半月你终于掌握了火候。
茶汤在青瓷盏中泛起金圈,连总蹲在墙角的老赵都凑过来嗅了嗅:"嗯,有三分样子了。"
"还差得远呢。"三娘背对着你们擦桌子。
可你分明看见她偷偷尝了一口你煮的茶,嘴角微微翘了翘。
偷师成功,你开始正式打工,跟着三娘拐进前厅,混着茶香与糖糕甜腻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茶馆是栋两层的老木楼,门脸不大。
前厅左侧的榆木柜台是客人们点茶的地方。
货架上摆着粗瓷茶罐,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毛尖""香片"的字样。
立柱上钉着层层叠叠的价目牌,最新那张隐约可见你那日的字迹。
七八张方桌散在厅里,条凳上坐着穿汗衫的老茶客,捧着搪瓷缸子咂嘴。
墙角铁皮炉子烧得正旺,大铜壶"咕嘟咕嘟"冒白气。
房梁垂下晾茶竹筛,最低的那个总撞到老赵的脑袋,穿堂风掠过时,干茶枝与木门撞出细碎声响。
茶厅之后就是火房和后院,再往上看……
是二楼,三娘用竹帘隔出几个雅间,正中一张茶案,案上白瓷盏里浮着碧螺春。窗边坐,最里间几个老丈在"啪啪"拍棋子,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茶铺的熟客很快注意到你这个生面孔。
"咦?新来的丫头?"卖胭脂的柳娘子第一个凑过来,手里的团扇半掩着唇。
"这小脸生得标致,抹点我新调的桃花粉正好。"
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用扇骨轻挑起你的下巴。
三娘从火房探出头:"柳十七,你别吓着孩子。"
"我这是疼她呢!"柳娘子笑着往你手里塞了个小瓷盒,"晚上来我铺子,送你最时兴的簪子。"
"哦哦……好"你点点头,呆呆的接过。
午时刚过,扛着糖葫芦靶子的马大叔晃进茶铺。
"新鲜的山楂哟——"
他看见你,眼睛一亮,"小丫头,尝尝大叔特制的..."
"老马!"三娘一声喝止,"别拿你那些稀奇古怪的馅儿祸害人!"
马大叔讪笑着挠头,却还是偷偷往你手里塞了串糖葫芦。
咬开才发现,里面包的竟是咸蛋黄,甜咸交织的古怪滋味让你表情扭曲。
"怎么样?"他期待地凑近,"新研制的金玉满堂馅!"
"很……很好吃。你僵硬的夸到。
"马叔"
"嗯?"马大叔沉浸在自己高超的搭配上,听见你刚刚夸他,尾音不自觉上扬。
"你下次可以不要做了吗"
"……"
傍晚时分,说书先生摇着折扇踱进来。
他盯着你看了半晌,突然拍案:"妙啊!这位姑娘面相奇特,定有段奇缘..."
你手指一伸,一脸懵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少来这套。"三娘把茶盏重重放在他面前,"上次你说王员外家小姐有凤命,结果人家嫁了个卖豆腐的。"
郑先生不以为意,反而凑近你低语:"姑娘若想说故事,老朽随时恭候。"
他袖中滑出半枚古旧的铜钱,在你眼前一晃又收了回去。
打更的周老头是最后一个注意到你的。
他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你好一会儿,突然道:"小娘子晚上莫近水井。"
你心头一跳,正疑惑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却已经晃着梆子走远了,只有苍老的声音飘在风里
"...井里的月亮会吃人..."
奇奇怪怪的……
夜深了,你摸着枕边的胭脂盒、糖葫芦签子,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袖袋里的那半枚铜钱。
突然觉得,这座看似平常的小城,似乎每个人都藏着说不完的故事。
窗外的花稀稀疏疏地落了,但是有些却在静悄悄的长出嫩芽来。
又忙忙碌碌了半月,茶馆的生意似乎每天都很好,茶客们也渐渐熟悉你。
"小鸢,添茶!"周会计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茶盏早就见了底。
"来了!"你拎着铜壶小跑过去,还没倒满,另一桌的小贩又挥着手喊:"这茶凉了!换一壶!"
"马上!"你转身去取新茶叶,却被挑货老丈拦住去路:"丫头,老身的盐罐呢?"
"在、在桌上!"你侧身避开,差点撞上端着盘子的老赵。
"小鸢当心点儿!"他咧嘴一笑,顺手往你嘴里塞了块桃酥。
桃酥噎得你直结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三娘的声音就从厨房炸了出来。
"小鸢!许公子的账结了没?"
"还没!"你含糊不清地应着,抓起抹布去擦泼在桌上的茶渍,又被一群孩子围住
"小鸢姐姐!老赵答应给我们画糖凤凰的!"
茶铺里人声鼎沸,说书人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账房先生和绸缎庄老板为了半文钱争得面红耳赤,小贩正举着他的"镇铺之宝"向新来的茶客吹嘘,而老张的桃酥香气混着茶香,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蒸腾出一片热闹的烟火气。
你擦了擦额角的汗,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乱糟糟的茶馆,竟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
还没来得及感叹,二楼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小鸢!!!添茶!"
你欲哭无泪,转身向楼上走去。
"来了!!!"
就这样一直忙到傍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你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准备结算这个月的收入。
将铜钱在柜台上整齐的码好,十个十个的落成一摞。
"七百八、七百九....."你突然瞪大眼睛,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三娘!这个月净赚八百文!"
老张的糖糕勺"咣当"掉锅里:"嚯!比上月多挣了两只老母鸡钱……"
三娘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也不觉弯了弯嘴角"可数清楚了?"
"清楚的清楚的"你笑着回到,怕她不信,还掰着手指头数
"你看啊……总收入三千六百文,减去茶叶八百文,糖糕六百文,市税三百文……"
"整整八百文!"你兴奋地抬头,却见三娘拎着裂开的茶壶笑:"减去这个,还剩七百五。"
老赵突然插嘴:"再减去丫头煮废的三壶蒙顶茶..."
"……闭嘴!"
……
夜风穿过茶铺的窗棂,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你趴在榆木柜台上,指尖摩挲着那八百文铜钱——它们被擦得锃亮,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三娘破天荒地煮了壶桂花酿,给每人都斟了一盏。
老张捧着酒碗嘿嘿直笑:"丫头出息了,下月该涨工钱了吧?"
"想得美。"三娘把茶则往桌上一拍,却从怀里摸出个粗布袋扔给你
"拿着,别让人说我徐记亏待丫头。"
布袋沉甸甸的,里头除了半块碎银,还有片风干的鸢尾花瓣。
老赵突然用铜签敲了敲你的脑袋:"瞧见没?今儿的月亮像不像个铜钱?"
你抬头望去,檐角悬着的月亮又圆又亮,确实像极了可爱的、迷人的、圆圆的铜钱。
没办法,爱财嘛,人之常情。
月亮静静照着茶铺的招牌,青布招幡在风中轻晃。
那褪色的"茶"字边缘,不知何时被糖稀补了一笔,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道未干的泪痕。
"丫头,熄灯!"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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