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有人出二十根大黄鱼买解云却左脚。
云却得知时砸了套茶杯，屋子里一时没人敢吱声，更没人敢收拾地上那摊狼藉，生怕姑奶奶再一杯砸过去给人开瓢，脑浆都烫熟。过一会儿她自己笑了，“老不死的东西，还玩起民国那套。”
旧江湖规矩，废当家人左脚代表夺权。
赶上霍老太进屋，掀起眼皮子眯了一眼，淡淡道，“就数你会糟践你们解家宝贝，紫砂茶碗砸了就听个响？”
云却心想老不死的又添一个，嘴上甜甜喊声“霍奶奶”。
“没眼力见的，怎么不快给霍家奶奶上茶？”她卷起悬赏令敲了下小伙计脑袋，转头将纸卷递出去笑盈盈吩咐，“二十根黄鱼？我添四十根买他全家手脚。”交代完了又道，“霍奶奶，尝尝这茶。”
霍仙姑一双眼睛隐在氤氲水雾后，仿佛正打量她。
解云却从小总隐约畏惧这双眼睛。不喜不怒，混浊着，能刺穿人心似的透彻如冰。想看穿她的人太多，能看穿她的也太多。她最害怕这种眼神，可怕多了也倦了。人不能什么都不干只管害怕。小时候家里人一个个地死，就数葬礼参加得最多。大多没来得及相处出什么感情，眼泪也掉不下来。妈妈点着她额头往后一戳，小白眼狼。她隔着妈妈的胳膊望棺材里的亲人，心想死亡那么宁静，必定是场黑甜的梦。
人就算有灵魂，也要被一把烈火烧得干干净净，哎，真好。
可亲人往她脑袋里灌进此生最大一个目标：不要死。
或者至少别死太早。一帮魂飞魄散的死人净会难为活人。好像这是句无敌咒语，还喘口气就能守住解家祖产，座座金山。大爷的。守成是场无尽的折磨，守成不像胜败黑白分明，守成是块连续的象限，但凡指缝里露出点芝麻，也有老鼠闻着味来啃。
小时候她想有什么好守的，她就不能摇白旗投降？解家祖产分了也罢，反正也不是她赚来的，她到时候就去街上乞讨。小花你笑什么？到时候你也要陪我乞讨。小花说好啊我陪你，可是到时候我俩死了下地狱是要被爷爷他们烹来吃的。云却骂道，又一个封建余孽！
当然她明白投降日子也过不了那么美。世上多着去比死可怕得多的东西。
她常常恐惧，恐惧是打不消摸不着的一团雾。小花安慰她，说等我们长大些就好了，能像爷爷神机妙算，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她说屁咧，那老头不过是装的像，要是能算清，怎么算不到生了个只想投降的继承人？小花笑着勾勾她手指，说可能是算到了才有的他，特地来帮她的。她说小花你完了你被封建余孽腌入味了，你当那老头送子观音啊？
可只要知道有人和自己一起害怕，恐惧就会减半。
小花以前很正经地握着她的手说，这辈子我都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她愁眉苦脸道你学戏都不和我一起还敢说这个。你知不知道放在电视剧里这话说完我就要死了？小花耳朵封建听不得这个，急了，拉着她逼她呸掉。过了大半天才肯和她说话，他说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云却哼哼冷笑，想说现在看看是谁丢下谁。
等这事结了她也不要和小花说话，要让他饱尝愧疚滋味，给本陛下当牛做马端茶送水。
她现在心态和一国之君无甚区别，谁都要害她，谁都想她死。
琉璃厂库房混进仿货，乍扫一眼数量也对不上号，提什么掌柜的嘴上都说是是是行行行，一到落实就推三阻四，库房不能进外人呐少的，人来人往像什么话呐少当家的，这要缺点少点东西老东西我跳进护城河也说不清呐少当家的。赶着这机会另一堂口直接乱套，一撮人造反占了铺子，撂下话说“解家小子在长沙当戏子，丫头片子镇不住山”。
霍老太掐着点来找，说库房让霍家伙计帮着掌眼。她跪谢大恩大德也来不及，只是得等着听后文：三处当铺改成“霍解联号”，用霍家招牌镇场但抽三成利。她一抬头对上的仍是那双雾浊浊的眼睛，更名改姓，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她该爱该敬，还是该恨该憎？
赶在这当，有人要买她解云却左脚，反倒好像成了最不要紧的事。
千头万绪。
砍头。她想，统统砍头。
不要相信凶狠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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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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