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芳刃抓住万花的手不敢回头,一路往前走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舟山的风土人情,从元潇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男人通红的耳朵和绷紧的下颚。
似乎很紧张,生怕他跑了一样。
刚下船那会儿人多拥挤,男人抓着他的手怕走丢也勉勉强强能说得过去,但现在已在山道上,本来路就狭窄不平,这样手牵手走并不方便。“练刀主?”他试着唤了声。前面的人没听见,依旧磕磕绊绊说着话。
他又加重了几分声音,“阿刃。”
练芳刃听到他在喊自己,回头问:“怎么了?”
“山道不好行路,我能跟上你的。”
练芳刃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拉着人家走了一路,猛地收回手,肉眼可见涨红了脸,“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我……”
元潇失笑,安抚道:“我知道,你是怕我走丢,谢谢阿刃。”
练芳刃立刻转过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附和道:“嗯,那你跟上。”
他带万花走的是爬山的小道,比绕山官道近得多,下山后直接坐船到海食湾,也就个把时辰的功夫。这附近只有海食湾有食舫,想用饭就得去那儿。也不知元潇吃不吃得惯沿海的饭菜,要是不行,便只能等回宗门后蹭徒弟的厨艺。
小船直接就到食舫,现在未到饭点,食舫没多少客人,刚登上甲板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
“厉害呀!又会做机关,又会制毒药,还是个大夫,之前在我这店里当小二可太屈才了。”
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是一个小机关配合上酒油,破坏力不高,但贼窝里全是木楼,那几日连续烈日,又有东南风,火势一旦升起便止不住。至于毒药……”说到这儿那声音窃笑几声,“且不提我本就不会制毒,整天都被监视着,哪里来的材料做毒药?不过是灶房里偷的薯药汁使皮肤瘙痒泛红。”
“这么说你是诓他们的!”
“兵不厌诈,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那人乐不可支,开怀大笑:“好你小子,居然将那伙穷凶极恶的贼寇耍得团团转,冲着你这为民除害功劳和智慧,今天这顿免单。”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了。”
练芳刃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人未到,声先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余霁,我可来蹭饭了。”
甲板上围桌而坐的三人回过头,断刀起身对练芳刃颔首喊了句“师父”,然后让出位置坐到小大夫木轮车的旁边。余霁眼露欣喜,恭敬喊到:“练刀主,你回来啦。”
“哟,练芳刃,看样子是才下船,来来来,正好给你接风洗尘。”食舫离刀宗近,练芳刃时常来这喝酒,掌柜也是认识他的,见他见风尘仆仆,立刻招呼他过来坐下。
练芳刃没理会他那木讷徒弟,敲了下小大夫的额头,皱眉责怪:“都说了喊师父。”然后才对掌柜说:“我带了一个从关中来的朋友,生腌就不必了,弄点熟食。”
余霁和掌柜听他这么说才歪着身子去看他身后的人,墨衣紫衫,长发如瀑,浑身透着风雅矜贵的气质。余霁惊讶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练芳刃身后的美人便笑盈盈唤他:
“小鱼儿,好久不见。”
“师兄!”余霁高兴得想离他近些,奈何木轮不好操作。元潇体贴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双腿心疼不已,“腿怎么了?才出来不到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余霁摇头,“没事,再过些日子就好了。师兄怎么到舟山来了?”
“师父不放心,正好我在东海办事,便让我过来看看。”
“你们,你们是师兄弟!?”练芳刃震惊不已,想起元潇曾说过自己是来刀宗寻人的,恍然大悟,“你要找的人就是小余霁!”
元潇:“是。这一路有劳刀主照顾了。”
练芳刃摸了摸后脑勺,眼睛看向别处,双颊的薄红显出几分羞赧的意味,“不,不用谢。”
掌柜看着日头差不多便去灶房催促备菜,留他四人慢慢寒暄。练芳刃没想到元潇是徒媳妇的师兄,在心里小小纠结了一下辈分的问题,菜还没上就自己开导完自己了。
该说两人不愧是师兄弟吗?明明说好了要用亲密些的称呼,一转眼就又忘了。师兄弟都是健谈的人,聊起来便没完没了。练芳刃插不进去话题,又不敢打断万花的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两人。
断刀本来话就少,除了和元潇打过招呼就没再说话,静静地烫洗瓷碗茶杯。抬头看见自家师父盯着余霁师兄目不转睛,他顺着视线看向元潇的手,手指微曲,指腹厚茧,是习武之人。
师父向来眼高于顶,只会对强劲的对手感兴趣,难不成小霁师兄是高手?可师父的刀从不留情,出鞘必红,万一伤到对方怎么办?毕竟是小霁师兄,还是劝师父不要挑衅的好。
他还没开口,元潇便看向他,“这些日子劳烦断兄照顾师弟了。”
他不太喜欢元潇这种他们是一家人,自己是外人的客套语气,只道:“我与他不必见外。”
元潇觉得有意思,如何不见外法?他对这个小师弟远赴刀宗的原因知道一些,虽没见过那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沈归,却觉得与眼前这个刀宗弟子并不相似。
“生死之交,我懂。不过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你照顾我家小孩。”
断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练芳刃瞧出他不高兴了,插进来一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元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断刀,笑而不语。
用过午饭四人一起回刀宗,练芳刃将人送回望海阁后就去寰宇殿报备了,断刀在收拾客房,房间里只有师兄弟俩待在一块。
元潇查看了余霁腿上的伤才放下心,他瞧自己这师弟似乎比以前圆润了些,想到方才那刀宗男人小心呵护的举止,笑道:“看来小鱼儿已经得偿所愿,倒是个会照顾人的。”
余霁没听懂他话里的揶揄,正正经经回答:“我虽找到了断大哥,但却不算得偿所愿。当年之事是他心头一根刺,若不拔去,久腐成病,必为祸端。”
“你不会是想调查这件事吧?”
“为何不能?”
元潇思量半晌,道:“且不提这事已经过去五年,有什么蛛丝马迹早该被抹去。更何况藏剑山庄与天风镖局对沈归恨之入骨,当年的事证据确凿,他们不会相信你一面之词。 ”
余霁:“你放心,我还没有傻到会直接跑去找叶鸿山弋青铜。有些事我不曾与你和师父说过,其实除了五年前拜祭叶小姐,后来我还偷偷去过几次藏剑山庄。可惜叶小姐去世对叶庄主打击太大,一直卧病不出,我未能与之相见。但我感觉藏剑山庄里有古怪,许多家卫虽穿着藏剑家服却不像山庄的人,我听闻藏剑筛选弟子要求严苛,门中多为精英,但我几次前往都没见到多少武功高强之人。”
“那可就难办了,藏剑本是皇商,这几年弋青铜与朝中权贵也走得破近,你若调查必会引起他们注意。断刀虽有练芳刃作保,但藏剑和天风镖局一直都盯着他,江湖上恐怕还没几个人想同时得罪这两家。”
“我知道这事很难,但我必须去做。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毙于风雪,行侠仗义本就是我辈本分。更何况我曾受恩于沈归,若不能为他洗去冤屈,岂不枉费师父多年忠孝仁义的教诲。”
“你的感觉是对的,藏剑这几年如日中天,叶庄主却越发不怎么管事。叶鸿山为准备名剑大会神兵,远赴西域寻找玄晶神铁,诺大一个藏剑山庄,你猜是谁做主?”
“弋青铜。”
“断刀有没有跟你说过弋青铜和叶小姐的事?”
余霁摇头,断刀很少和他提过去的事,他怕对方伤心也不敢问。
“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这几年查到一件事,当年叶小姐嫁给弋青铜前就已怀有身孕。他二人恐怕并不如外界传闻那般情投意合,恩爱不疑。”
余霁吃了一惊,随即感到意外,“师兄你怎么会查藏剑山庄的事?”
“顺手。我在外多年,人脉比你广,有些事也比你方便。但即便是我查到的东西也不多,而且……叶小姐生前的仆从要么失踪,要么病逝,你恐怕很难从这方面下手。”
余霁知道师兄是为了自己,他虽幼年不幸,但被沈归拉出泥潭后所遇皆是良善。
“你既然要查,师兄自然会帮你。只要他对你好,就值得。”
元潇这话听着不太对,余霁后知后觉他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脸上显出羞赧之色,“师兄,你想错了,我和断大哥不是那种关系。”
“你和断刀还没在一起?”元潇皱眉,他这师弟付出颇多,那刀宗竟连个名分都没给。
余霁连忙摇头,“错了错了,我怎么会和断大哥在一起!我只是想帮他,并不是爱慕他啊。”
元潇哑然,他观两人亲密无间,那男人只有看向师弟时眼底的冷漠才有融化,竟未在一起吗?
“你要是不喜欢断刀,就和他保持距离。”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固执的小师弟没有那份心思,这样看来真是只为报恩。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件事,说到:“怪师兄没有问过你,本来不想与你说,怕你烦恼。不过既然你和断刀不是那种关系,那也就没什么了。你离谷后不久,晏从道长便来寻过你,他深入苗疆药王谷寻到了可以治愈你母亲眼睛的攒珠草。你不在师父不敢代收,让他回去了。”
“沈归对你有恩,你对断刀好是知恩图报。但晏道长和你并无恩情纠葛,你该明白他的情义。”
“可我们具为男子。”
“你怎么比你母亲还迂腐,男子又如何?两厢情愿的事无关性别。我看伯母还挺喜欢晏道长的。”
余霁抿唇,他并未喜欢过谁,感情之事随遇而安。若有人愿待他与母亲好,他也愿意试一试。但……只要想起断刀他心里便没了旖旎,“待此事了结吧,我会给晏大哥一个交代的。”
纯阳宫到万花谷不算近,这五年来对方没事便会来寻他,什么新奇玩意有趣轶闻都会带给他。那年他前脚被师父抓回去,晏从后脚就到了谷里,郑重其事向他道歉,就为沈归出事时,他作为一个不相熟的同门没有相信沈归的沉默。
“咚咚——”门被敲响,余霁和元潇看过去是断刀。
“房间收拾好了。”
男人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但元潇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阴沉,他又看了眼余霁那坦坦荡荡的眸子,心想自家师弟该不会还没察觉到这刀宗的心思吧。他这师弟虽才思敏捷,心思缜密,但感情之事意外迟钝,不然也不会晏道长示了五年的好还一无所知。
“我先去放行李。”他拿上包袱跟着断刀出去。
两人离开没一会儿断刀就回来了,他走到坐在木轮上靠窗的人身边,弓着身子和他说话:“在想什么?”
余霁回过神发现两人离得太近,有些不适应想往后退,然而手才放到木轮上就被另一双宽厚的大手按住,“你要离开刀宗了吗?”
余霁心下漏了半拍,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暂时不会。”
也就是说最终还是会离开的。
断刀皱眉,“可我去不了中原。”滃州还算安全,若是去长安,恐怕一路都是索命的人。
余霁以为他想家了,心里的异样荡然无存,软成一片,“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断刀眼底的阴霾瞬间散去,眉眼舒展开,将木轮上的人抱入怀中。“那就说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回去。”他身形健硕,这一抱几乎将少年藏进怀里,肆无忌惮汲取着对方身上的药香。
余霁对他来说就像一味食之安心的良药。
“断大哥,当年的事你能说给我听听吗?我非是想触碰你的伤心事,只是我既然相信你,便不愿看你被冤枉。”
断刀松开他,坐到对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这五年来龟缩在刀宗一蹶不振?”
“不是!断大哥明明那么厉害。你若是无用之人,短短五年,如何能弃剑从刀修炼到此境界?”
断刀抬眸看他,眼中带着些许哀伤:“当年我和师父去查过那件事,但……芷衣身边的仆从和所有接触到这件事的人,先后告老还乡离开钱塘,不久便死于家中。听其家人所言皆是意外或者病逝,太凑巧了。”
“杀人灭口有很多种办法。”余霁道。
“为了不连累他人,我们只能离去。没有证据,证人也全死了,调查过程中被天风镖局和藏剑山庄察觉,师父只能带着我回到刀宗。叶鸿山知道我没死,亲自带了人闯刀宗,师父将他们打了一顿丢出去,后来还惊动了宗主。师父求宗主不要将我交出去,在寰宇殿跪了一夜,最后正式接任刀主之位。”
“刀主对你真好。”
“师父年少成名,一生未经挫折,高傲惯了。那是他第一次求人。”
余霁知道练芳刃于断刀有恩,但不知道这恩重如山。难怪这师徒俩相处时都是徒弟照顾师父,师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霁,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以前我不与人说是觉得说了没用,空口无凭,说再多都是狡辩。但你不一样。”断刀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仰视着这个温柔的小大夫。
“芷衣曾说我不像个道家弟子,像佛像前慈悲为怀的修佛者。后来我想做好事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只得个沽名钓誉的恶评和众叛亲离的下场。但现在我却很庆幸,做好事是有用的,你看,我不就遇见你了吗?”
余霁脑子发懵,像是预感到什么下意识打断对方的话,“师兄怎么去这么久,我过去看看。”
然而木轮被人牢牢握住。
“你不想听我不会为难你。小霁,如果有一天你想听了,就告诉我,到那时我再说。”
再说我有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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