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追着盛夏的尾巴,断刀快马加鞭赶了六七里路,去老乡家的池塘里收了大捆莲蓬。鲜翠欲滴的莲蓬合着几片荷叶,看着就招人喜欢。
抱回望海阁时还不到正午,漂亮的万花先生正在院坝晾衣服,瞧见他后微微诧异:“断兄这是出门采莲去了?”
“嗯,小霁最近胃口不好,想给他煮些清甜的东西。”他左顾右盼没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疑惑:“小霁呢?”
“昨夜没睡好,断兄早上出门时他才睡下,现在还没醒。”
断刀将莲蓬放到厨房,只取了两支带上楼。他轻手轻脚走进小大夫的房间,将莲蓬插到桌上的瓷瓶里才到床边去看熟睡的少年。
对方似乎真的很累,睡得很沉,两排浓密的睫羽盖在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脸颊白中透粉,横着几条压过的褶纹,淡色的唇瓣里还含着一缕湿发。应该是被热到了,断刀赶紧用手扇风,小大夫感受到清凉,忍不住仰起脖子让风可以吹到自己被濡湿的脖颈。
带着湿意的脖子往下是锁骨,歪七扭八的衣领露出半边胸口,只需要换个角度就能看见里边粉嫩的尖尖。
断刀移开视线重重呼了口气,而后起身下楼备膳。楼下元潇已经在剥莲蓬,细致地挑出莲心,用三张荷叶做容器。
“断兄以后可有什么打算?”他不经意发问,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断刀走过去坐下,选出几个鲜嫩的放在一边,然后仔细剥起来。“或许……可以再查查。”
他的语气不确定,心里仍然摇摆。小大夫与师兄关系要好,看样子大抵也知道他的事,不需要掩饰什么。
元潇手上不停,偶尔扔一颗到嘴里解渴,“余霁倔强,认定了就一定会做到。不把断兄的事处理好,他是不会乖乖跟我回万花谷的。”
留在舟山也很好啊,他会照顾好他的小大夫。断刀心想。
“我可先说好了,不管断兄怎么想的,都不能强迫他,他要离开的时候也别阻拦。”
断刀停下剥莲子的手,直直看向对面的万花先生。
元潇嗤笑一声,好整以暇看着他:“他的家在万花谷,总是要回去的。断兄难不成还想让他一辈子留在舟山?也不怕别人笑你老牛吃嫩草。”
“我没有。”他冷硬反驳,说完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对,又补充道:“我不会强迫他。”
元潇敛眸继续剥莲子,眼底眉梢都带着笑,漂亮得紧:“小鱼儿过得很辛苦,在谷里就起早贪黑,抢着去做那些累人的活儿,从来没为自己着想过。他性情好,踏实能干,虽然武功稀疏,但谷里爱慕他的姑娘师兄也有。偏偏他就爱纯阳宫正气凛然那口,都好几年没见过本尊了,跑到纯阳宫去溜达一圈,被牛鼻子们一哄,满脑子又只剩下个沈归。”
余霁说自己对断刀没有那个意思,刚听到他还相信,夜里回过味儿来便不信了。练芳刃说他为了断刀腿都不要了,即便最开始只是恩情,到现在恐怕也变了心思。
“他心思纯粹,你想做什么都需慢着些,别吓着他。”
“小霁去纯阳宫找过我?”
“嗯,你前脚出发去藏剑山庄,他后脚就到了纯阳宫。那事出了以后,他又跑到藏剑去找你,要不是师父将他抓回来下了禁令,说不定那会儿你们就认识了。”
“他来找过我……”断刀发着愣,满脸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软声呢喃:“原来他来找过我……”
男人冷硬的面部轮廓一下子柔和下来,元潇哪里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管是晏从还是沈归,他都不在乎,只希望自家师弟可以得偿所愿。
余霁醒来时刚刚正午,楼下传来练芳刃和姜慧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盯着房顶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服。除开上下楼不方便,他已经可以生活自理,就是断刀不放心,总是替他安排好一切。
“醒了?”
余霁循声望去,断刀正推门进来。他点点头,脑子还有些懵懂,自然而然伸开双手,等对方来抱他。断刀兜住他的臀部将他抱起来,下楼时余霁反应过来了,突然抓紧男人的衣服,惹得男人抬头问他:“怎么了?”
余霁胀红了脸,小声道:“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下楼不行,过段时间再自己走。”断刀一口回绝他,堂然皇之穿过楼下的人将他放到木轮车上。
姜慧和练芳刃早已见怪不怪,没觉得任何异常,热情招呼小大夫过来吃东西。
“小余大夫快来!断师兄做了银耳莲子羹,银耳还是我上次做任务,王夫人送的,怎么样,我也很厉害吧!”姜慧一边捧着碗求夸奖,一边躲着练芳刃。
练芳刃啧了一声:“臭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你少吃点怎么了!”
姜慧抱住碗,往后退三步:“别的都行,就这不行!还不是刀主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半锅,这银耳珍贵,我还要拿回去给小青婷吃呢。”
余霁给他俩打闹转移了注意力,脸上灼热散去,将自己面前这碗推出去,“我这碗给刀主吧。”
这要放平时刀宗就直接端起来大快朵颐了,但前面是自家徒弟严肃的脸,旁边是小大夫温柔可亲的漂亮师兄,他一屁股坐下满不在乎道:“我说着玩的,本刀主什么东西没吃过,这小小的银耳莲子羹就让给你们这些小辈了。”
说完还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方才他不小心打翻锅,致使损失了小半锅银耳莲子羹,被自家徒弟毫不留情克扣了应有的那份,只能去哄姜慧的。
这东西本来就是断刀为余霁准备的,他要不吃岂不浪费人家一番心意。元潇将自家师弟那碗推回去,笑到:“自己吃吧,师兄不嗜甜,我的给练刀主就是了。”
说完见练芳刃慌慌忙忙要推拒,就将汤匙塞到对方手里,“我不嗜甜,要不然我们吃一碗?”
练芳刃不推脱了,耳根子浮现一层软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元潇本来想的是去厨房再拿一副碗匙,谁知眼前这个刀宗傻里傻气的,竟直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那你先尝尝。”
那双眼睛睁得很大,满是期待,像是落了一片银河进去,闪闪发光。
“我……”可以自己吃。
“你尝尝,臭小子厨艺特好,就是从来不孝敬他师父。”
元潇失笑,“练刀主,我有手。”说着举了举自己的手。
练芳刃愣了愣,脸“噌地”一下全红了。
“我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他结结巴巴说不明白。被对方推回勺子,笑着问:“好吃吗?”
练芳刃咬住勺子甜到心里,含混不清道:“好吃。”
有些像很久没吃过好东西的小狗。
元潇没忍住笑出声,眼眸弯弯似月牙。
练芳刃安静下来,咬着勺子时不时瞥向旁边笑盈盈的万花先生。
余霁那边,断刀小心伺候着,关心的话就没停过。姜慧看过来看过去,猛地站起来,四个人同时看向他,他干笑两声:“我想起不惑堂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抱着碗就往外走,走一半又倒回来,把桌上的刀拿走。
练芳刃摸着下巴一脸嫌弃:“连自己的刀都能忘,啧。”
刚说完那人又倒了回来,瞧着他们道:“今天乞巧节,潇潇让我们午后去买些瓜果,回来帮忙晒书。还有,宗主让练刀主去一趟寰宇殿。”
“知道了,我晚点去。”练芳刃瘪嘴。
通知到位,姜慧赶紧开溜。
“元先生今天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晒书?”断刀直接掠过小大夫问对面的万花先生。
元潇侧头看小大夫:“你也要去?”
余霁理所当然点头,然后才想起自己双腿不便,断刀按住他的手,先一步说:“我抱你过去,张大厨做了冷元子和莲子汤,放井里镇着,等会儿你给大家发。”
余霁点头,感到手背有些灼热,心跳不自觉加快。
元潇看着自家师弟耳垂变红,原本聪明伶俐的性子变得又呆又静,心情十分微妙。余霁发现师兄有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问到:“怎么了师兄?”
“我在想还好没有收晏道长的攒珠草。”
在场的人只有练芳刃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从元潇口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他立马警觉:“晏道长是谁,你们很熟?”
“还行。”元潇嗯哼着说到。
练芳刃越听越觉得他这语气怪怪的,碍于两人还不算熟识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憋着,想找时间问问小大夫。
午后练芳刃去寰宇殿,断刀先将元潇和余霁送去了带月阁,随后跟几个弟子去井里取镇凉的莲子汤和冷元子。
这天日头不错,有海风,也有骄阳。下午的训练都免了,带月阁聚集了不少弟子,喝完小大夫盛的冷饮后又噗嗤噗嗤跑去晒书。元潇瞧来的弟子都一口一个“小余大夫”,想来师弟在刀宗的人气还不低。
他穿着万花谷的服饰,在一群白蓝短打的刀宗弟子中间格外显眼,舟山养不出这么温柔矜贵的人,来喝冷饮的弟子们七嘴八舌询问他的身份。
“哥哥你是谁?你和小余大夫认识吗?”
“你也是万花谷的人吗?”
“你也是从长安来的吗?”
“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呀?”
“漂亮哥哥,我刚刚搬了十摞书,能多给我一点冷元子吗!”
“我搬了十五摞!”
元潇给面前的弟子舀着了一勺,准备再添时,那弟子被挤走,大名鼎鼎的流芳刀主光着膀子汗流浃背,脸颊被晒得通红。
“元先生,我也想多要点冷元子!”练芳刃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元潇给他舀了两大勺,瞧见男人额头的汗水快要流进眼眶里,下意识用袖子去擦,对方也明显一愣。元潇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练刀主,擦擦汗。”
练芳刃接过手帕,捧着小碗蹲到一边。他像只收起爪牙的猛兽,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领地,视线从来没有移开过面前的人。
余霁本来看着广场上跑来跑去的断刀,一晃眼看见旁边的练芳刃正专注地看着自家师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他只是自己的感情比较迟钝,并非什么都不懂。
练芳刃察觉到他的目光,凑了过来:“小鱼儿。”
余霁手一抖,差点把勺扔了。
“刀……”
“叫师父。”
“咳。”他将勺子递给旁边帮忙的弟子,转着木轮到旁边,小声喊了声,“师父。”
“小鱼儿,你们上午说的那个什么晏道长到底是谁?道士?和你师兄很熟吗?”
余霁没想到他会提起晏从,有些不好意思,“晏道长啊……他和师兄应该不太熟了 ”
“那他为什么送你师兄那个什么珠子草?”
“咳,不是珠子草,是攒珠草,清神明目,治疗眼疾。”
“你师兄眼睛不好?”
“不是……嗯,总之师父放心,师兄和晏道长没有任何关系。”
“你知道攒珠草什么地方有吗?你师兄喜欢什么样的人?嗯……不对,你师兄有喜欢的人吗?他是不是喜欢小姑娘?你们在万花谷时有没有什么师姐师妹……”
余霁没说话,歪了歪身子,看着练芳刃背后:“要不然你自己问师兄?”
练芳刃随着小大夫的视线往后转头,正好看见背后站着笑眯眯的万花先生冲他打招呼:“练刀主有什么事要问我?”
原本被太阳晒红的脸颊变得更红,练芳刃猛地拉开距离,摇头道:“没,没,我去帮忙了!”
元潇看着落荒而逃的男人笑得更灿烂,余霁无奈叹气:“师兄明明看出练刀主的心思了,不要欺负人家。”
元潇挑眉:“你不觉得他蛮可爱的吗?”说完笑意更深了。
“那是狮子,不是小狗。”余霁试图纠正师兄危险的想法。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看你也应该先担心你师兄。”
余霁没反驳,只是再次强调:“不要欺负练芳刃,他不一样。”
练芳刃的世界很纯粹,除了刀就是吃,阴谋诡计和爱恨情仇都不曾走进去。这样的人真诚善良,一旦交付真心,便极容易受伤。
元潇应付着点头,“嗯嗯嗯,喏,你家那位。”
余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断刀正往这边走。书已经搬得差不多,全部摊平在广场上。这会儿阳光正好,大家可以休息,等太阳快落山时就可以收书了。
元潇自觉让出位置,去清洗碗匙。断刀过来后也懒得弯腰和他说话,直接坐到旁边的石阶上,“在说什么?”
余霁将木轮上的竹筒递过去,“在聊练刀主喜欢我师兄这件事。”
“嗯,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他这师父撺掇他时豪迈十足,真遇见了喜欢的反倒踌躇不前。
“你当初是不是也以为我喜欢你?”余霁问得很直接。
断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答:“没有。”
他从没觉得自己值得别人喜欢,就如同他从不认为余霁喜欢他,动心的人从来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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