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秋云起,稍稍夜寒生。但觉衣裳湿,无点亦无声。
乞巧后不久就是白露,天晒了没几日便开始下雨。中原都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沿海却还是温暖,只是空气没之前那么燥热。
余霁双腿有伤,来往医阁不方便,练芳刃趁机将元潇聘进刀宗,天天往医阁跑。观心武场训练的弟子见多了也不免八卦:前面徒弟没事就往医阁跑,现在师父天天往医阁跑,师徒俩爱好还挺一致的。
姜慧知道小余大夫师兄现在在医阁坐诊,实在疑惑:“王掌事居然同意多聘用一位医师?难道他最近发现哪处盗贼的藏宝洞了!”
昨儿个刚见过某流芳刀主揍人的云大阁主嘴角抽了抽,无奈道:“没发现什么藏宝洞,天降横财倒是有一笔。”他说着指了指角落里方才被练芳刃重点“关照”过,掉着眼泪挥刀的新弟子,“乔忱,三天前入的宗门。”
姜慧摸了摸下巴,“这小孩几个月前不是来过吗?练刀主说了不收徒。”
“知道人家这次带的什么拜师礼来吗?”
“什么?”
“一箱黄金。”
姜慧瞪大眼睛,转过头再看了看那天赋实在说不上好的少年,“他看上去不像习武的料子。”而且练芳刃说过不会再收徒。
“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云潇潇忍不住感叹。
天下九大商行之一的海商乔宏志的幺子就是不一样,黄金按箱论。
练芳刃去找宗主要职位那会儿他和披星阁掌事王不语正好在述职,王不语一听说他要增加医师位子,当场蹦得三尺高,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刀主,梗着脖子说没钱。云潇潇平日只负责采买和管理四堂弟子的武学训练,宗里具体的账目收支都是王掌事在管,他不当家也知柴米油盐贵,刀宗除了周边势力的支持和平时接任务,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全靠王掌事努力平衡。哪怕是宗主在他这里也不好说话。
练芳刃被他一口否决气得不行,两个人剑拔弩张差点就打起来,还是宗主在中间好言相劝。最后王不语冷哼一声,“哟,练刀主了不起,我打不过,那这披星阁掌事的位置你来坐,宗里下半年的开销你来想办法!”
练芳刃当即跑出寰宇殿,没一会儿就拎着刚下船来拜师的乔家小公子回来,指着人家随从抬进来的一箱黄金,得意地问:“够增设一个医师的位置了吗?”
姜慧啧啧两声,“怪不得我前天看见王掌事脸色贼难看。为情爱放下原则,是我看错练刀主了!”
“想什么呢,练刀主没收乔忱,让他跟你们一样在四堂练着走。就是收了人家钱,没事还是要去指点一下的。”
“收人家这么多金子还把人家骂得哭兮兮,还好我以后是去洞幽刀主门下。”
“乔小公子并非不是练武的料子,而是娇生惯养太多年,要想习武有成,就要吃苦头。”说到这里云潇潇停了停,“你要是见着当年他是怎么教断刀的,就知道他对乔忱有多温柔了。”
姜慧打了个冷颤:“还好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洞幽刀主!”
乔忱不仅带了一箱黄金作为拜师礼,还带来了一个任务。乔家有批货要送往长安,需要护卫相送,货品贵重,他们不看好当地的镖局,特地来请刀宗相助,事成之后的佣金相当可观。
乔家对刀宗礼遇有加,又奉上厚礼,刀宗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宗主派带月阁阁主和云潇潇带队出去,云潇潇立马把事务都甩给王掌事,高高兴兴准备出门,可苦了四堂即将天天挨批的弟子们。
这事是断刀告诉余霁的,小大夫见师兄和宋大夫贴心地离开,又看回眼前的男人,直言不讳道:“断大哥想回长安吗?”
断刀的手握紧又松,松了又握紧,犹豫着问:“我寻宗主顶了云阁主的位置,你要不要跟我去?只是我的身份可能会遇到危险,不过我会保护好你的……”
余霁握住他的手,眼睛亮亮的,笑得十分温柔:“断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次总不会让你一个人。”他现在已经能行动自如,只是爬坡比常人慢些,断刀回长安,自然要相随。
他知道世事远比话本故事艰难,坏人不一定会受到惩罚,可若心里不存着希望,怎么在泥沼中寻求出路?
他要陪断刀去,去将当年被泼上的脏水洗干净,去捡回曾经丢掉的尊严。
决定好以后余霁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一路上会用到的东西。再过十几日便是中秋,中秋后中原地区就要开始凉快,可以多带些衣服。这次去长安要有时间还能回万花谷看望师父和母亲,因此舟山的特产也不能少。
师兄本就是为他而来,如今他要走,自然也会跟着离开,更何况查当年的事还少不了师兄的帮忙。
元潇说:“我总比你这小鬼头人脉广些,实在不行去找那几个家伙,绝不会让我的小鱼儿求助无门。”
余霁对师兄的风流债略有耳闻,但他不喜欢师兄为了他去欠人情:“这样不好,尽量不去找他们吧。”
“傻小子,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几年交情了,帮点忙又不要命。”
练芳刃看见元潇收拾行李也坐不住了,跑去让徒弟问万花为什么要走,断刀将来龙去脉与他说清,他立马撒丫子跑寰宇殿去申请出任务。
原来带队的两位阁主乐得清闲,又高高兴兴回去训练,就是苦了宋大夫,这才没多久,医阁又只剩他一人。
乔家的货就舟山码头,他们带了六位刀宗弟子,一行十人前往,其中包括乔家的小少爷乔忱。为避人耳目,全都是寻常装扮,断刀还戴了帷帽。
这批货要得急,他们需日夜兼程赶在中秋节前送到,少不得风餐露宿。
乔忱第一次跟家里商队长途跋涉,没走多久就被颠得上吐下泻,脸色青白。眼见要拖延去长安的进度,小少爷咬着牙喊继续赶路。他虽娇生惯养,却很能下决心,倒是让练芳刃高看几分,就是两股眼泪憋都憋不住,跟小姑娘似的爱哭。
现在天气还热,夜里蚊虫多,余霁和元潇准备的驱虫药不够多,小少爷以身作则将药都给了别人,自己被叮得满脸是包。元潇见少年可怜,将自己身上驱虫香囊递给对方,结果被练刀主截了胡。练芳刃把自己的香囊丢给小少爷,将万花的香囊系回去,就寝时趁机凑到人跟前。
“元大夫,你看我被叮了好几个包,可怜可怜我吧。”他指着自己的脸,也不管大晚上万花能不能看清,一个劲卖惨。
元潇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思,觉得实在有趣,顺势摸了摸男人的脸颊,凑近看:“是有几个,千万不能挠,万一破皮,留疤就不好了。”
练芳刃往前挪了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我们睡一起呗,在元大夫身边我就不会被叮了!”说完又察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脸色通红,结结巴巴解释,“不,不是,我是想我们靠近些睡,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元潇见过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难为情的模样,却没见过这位传闻中刀宗的绝世天才脸红结巴的模样,忍不住逗弄的心思,一把抱住对方胳膊靠上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我都是男人,何谈冒犯?”
练芳刃浑身僵硬,保持着被靠时的动作一动不动。过了没一会儿,靠上来的人真放缓呼吸睡着,他才试着放松,借昏黄的火光低头观察对方。
柔顺的长发,漂亮的睫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完美。尤其是那名字,元潇……元宵……是汤圆儿啊,念着就想让人含进嘴里。
他换了个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手臂虚虚环了一圈,没敢放在万花腰上。
余霁本来趴在草坪上睡,迷迷糊糊中被人抱起来换了个地方,枕着不知什么东西没了意识。断刀将帷帽搭在小大夫脸上遮挡蚊虫,自己靠着树根睡过去。
小大夫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枕着断刀的大腿,脸上还搭着帷帽。将帷帽移开,看见断刀的脸时没忍住笑出声。
他与断刀都将驱蚊香囊给了商队里的普通人,山野的蚊虫毒性大,断刀那张俊脸晾了一晚上,叮的包肿了大半张脸,实在有些滑稽。
男人被他吵醒,一边眼睛睁不开,脸上又痒又痛。小大夫抓住他的手不许挠,急忙道:“忍着,我带你去处理。”
商队营地不远处就有小溪流,余霁牵着男人到溪边,先用手帕沾水给他擦拭,然后抹药。断刀没肿的那只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帮自己擦药的人,看着那张粉嫩的唇瓣一开一合,感觉脸上的痒意蔓延到了心里。
擦完药余霁将帷帽戴回他脑袋上,隔着轻纱便看不清男人肿胀的大半张脸了。但想起那张原本帅气的脸此刻像猪头一般,还是忍不住发笑。
断刀敲了下小大夫的额头,无奈问到:“真有这么好笑吗?”
余霁立马憋回笑摇头,像个做错事等受罚的小孩。
他们弄完后营地的人陆续过来洗漱,练芳刃也被叮了,但就一处,肿包很小,被万花大夫捧着脸上药时又乖又听话。
经过这一遭队伍里的各位都熟络起来,赶路枯燥,便都自行交谈起来。元潇、余霁和小少爷坐的马车,这几日乔忱已经能适应颠簸,与人交流无碍。
万花看了看车外专心看护货物的乔家护卫,不经意问到:“乔少爷这批货是要送进都城参加长安会展吗?”
“你知道长安会展?”因为昨天的事乔忱对这个温柔的万花弟子非常有好感,对方一搭话就积极回复。
“天子亲批,林相主办,天下商会共襄盛举,不想知道也难。”
“本来我们不用这么赶的,但海上意外多,硬是拖了半个月才到,好在货没事。”
“这次会展九大商行都会参加吗?”
“西域商行和同林会没来,其他的都来了,听说这次永安行带来了一批上好的雨前龙井和苏州丝绸。”
“你对永安行很熟悉?”
“同属南边商会,乔家与永安行会有些生意往来。以前我们都是在扬州汇合后一起去长安,不过今年……最近海上没什么风浪,我们的货却迟了半个月,大哥押着第一批货先去长安布置,我们有得赶了。”
“会赶上的。这几年风调雨顺,又逢天子施恩,各地商会发展势头极好。”
听万花这么说乔忱却沉默下来,稚嫩的脸透出几分与外表不符的成熟:“做得太好,也不好。”
元潇顿了顿,道:“你是想说晋商博文会?听说老会长出事,现在是由老会长的公子接手。”
乔忱点头回应到:“是。”
看来博文会的事有内幕,元潇眯了眯眼睛。乔忱带黄金拜师这事他知道,如今看来恐怕没这么简单。明着是拜师,暗地里或许是想寻求庇护,刀宗宗主不收徒,这才轮到练芳刃,流芳刀主徒弟的名号到底是想震慑谁?
他们正说着,队伍停了下来,元潇留他二人在车上,自己下去查看,远远就看见藏剑山庄的明黄色家服。这几年藏剑山庄与刀宗不对付,普通弟子可能认不怎么出来,但流芳刀主那张脸绝对印象深刻。毕竟当初这位刀主可是把叶鸿山和十来位藏剑弟子丢出了刀宗,不可谓不嚣张。
他转头去队伍末尾寻练芳刃,对方见他向自己招手,压低身体和他说话:“怎么了?”
藏剑有人往这边走,练芳刃寻声去望,被一双手捧住脸往下压,那漂亮的万花弟子踮着脚亲上他的额头。他浑身一震,随即软下来,脸庞烧灼脑袋眩晕,被对方这么一拉竟直接从马上栽下来。
旁边的人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刚和乔忱说完话的藏剑弟子走过来,“兄台需要帮忙吗?”
万花被男人压在身下正疼得抽气,睁眼看见明晃晃的藏剑服饰后立马将埋在自己胸口的头按住,故作羞涩道:“不用,见笑了,请不必理会我们。”
那藏剑弟子不明所以,但也没再插手,自己回到了队伍前边。
旁边商队的人看他俩还在地上,好心问:“元大夫,要拉你们起来吗?”
元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们。”
他说完回头看队伍前方,藏剑山庄的人似乎已经离开,这才长呼一口气,松开胸口的脑袋。
“起来吧,他们走了。”
身上的人没动,他低头去看,只瞧见黑乎乎的脑袋两边露出两只红透的耳朵。
好乖啊……
“练刀主?”
练芳刃还是没动,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阿刃。”元潇的手摸到男人滚烫的脸颊轻轻抬起,对方小心翼翼地和他对视,眼睛里似乎还泛着水光。
可爱。
他没忍住摸了摸对方那颗毛绒绒的脑袋,“起来了,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练芳刃起身拉他,拘谨地站在那儿连上马都忘了。元潇噗嗤一声笑出来,让商队的大叔帮忙看着马,自己则把同手同脚的流芳刀主牵回马车。
上车后发现断刀也在,乔忱主动出去骑马了。余霁无奈地看着他:“师兄……”话语里的责怪未尽。
元潇摇手:“这次真不是故意的,练刀主和断刀离开舟山的事最好别让藏剑山庄的人知道。”
“断大哥的脸肿得厉害,倒是因祸得福,那些藏剑弟子都不认得他。”
“后面练刀主和断刀得伪装一下,不然遇见熟人就麻烦了。”趁着他们四个都在,元潇说起自己的猜想,“永安行与海商乔家同属九大商行,是藏剑山庄的产业之一,现在由弋青铜掌管。两家商会本来交好,但乔家却将幺子托付给与藏剑不对付的刀宗,还非要拜在流芳刀主名下。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说起来,九大商行前几个月是出了些事,商行之首晋商博文会会长遇袭,留下孤儿寡母被群狼环伺,本以为博文会就此变天,谁知不久后会长夫人身边出现了十几名神秘高手,协助夫人与小公子硬是镇住了整个商会。”
“若我猜得没错,博文会的事可能和永安行有关,也和乔忱上刀宗拜师有关。”
一边静静听着的断刀眉头紧皱,等他说完才开口:“会长夫人身边的高手是康家的人。”
余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去东海送的是博文会的消息?”
断刀点头。
“藏剑山庄想做什么,堂堂武林名门,动这些手脚就不怕被人揭穿后名声扫地吗?”余霁忿忿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藏剑山庄就是幕后黑手,但藏剑有问题倒是显而易见。之前我去舟山的路上便听闻藏剑今年扩招弟子,只需十两黄金便能登记入册,成为内门弟子,学习四季剑法。”
断刀抿紧嘴唇,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中原武林的事,对藏剑近况并不知晓,如今听闻心中骇然:“叶鸿山呢?”
“大概还在西域不知哪片沙漠里挖玄铁吧。”元潇耸了耸肩,“算一算,已经快一年没有消息。”
“叶鸿山不会让藏剑变成这样,他出事了。”断刀肯定道。叶鸿山虽想要他的命,但他很了解叶鸿山,藏剑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万万不可能让人这样糟蹋藏剑的基业与名望。
“断大哥,你了解弋青铜这个人吗?”余霁问到。
“我们没有深交,但就仅有的几次见面来说,这位天风镖局的少当家为人谦逊,待人和蔼,武功虽然一般,为人处世却比较忠厚,对芷衣更是百依百顺,几乎找不出半点错。”
“与我当初一面之缘的感觉相同。”余霁微微勾唇,眸子又清又亮,“看来我们需要再会会这位谦逊忠厚的少当家。”
商量完元潇准备出去骑马,被人扯了下袖子。回头一看,是全程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商议内容的练芳刃。
“练刀主怎么了?”
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晕又开始蔓延,练芳刃眼巴巴望着他,“不是说好了叫阿刃吗?”
语气怎么听怎么委屈。
关于称呼这事对方好像很执着,元潇也懒得刻意保持距离,温温柔柔喊到:“阿刃?”
练芳刃满意了,眼睛微微睁大,像落了光进去。
“那我能叫你汤……潇潇吗?”
这次万花是真忍不住笑了,手掩贝齿,眉眼弯弯,优雅又矜持。
练芳刃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肉麻的称呼?但他也没拒绝,笑着回了声“能”。
断刀默默看向窗外,不太想承认那傻不拉几的男人是自己师父。旁边的小大夫很意外:自己师兄明明有字,为什么要叫这么……童稚的称呼?
练芳刃虽然是师父,其实只有25岁,他就是具有实力的中二病[狗头]元潇是28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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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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