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芳刃和元潇赶来会合,最高兴的是姜慧,因为云潇潇也来了,终于不用他一个人不合群了。
这几天他睡板凳睡得腰酸背痛,看见云潇潇激动得扑人身上,泪眼汪汪道:“好兄弟,终于来了。”
吃瓜还是得两人,一个人没法唠嗑。
元潇进来自然先关心自家师弟,练芳刃跟在后面脸臭臭的。姜慧捅了捅云潇潇,问:“练刀主这又是怎么了,被人偷宝贝了?”
“还真被人偷了宝贝。”云潇潇无奈道,“刀主在鬼市拍到泥兰神果,送给了元大夫。他俩从烂柯山离开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有人偷了泥兰神果,刀主气疯了,追人时砍塌了半座山峰,那贼人掉下万丈深渊,神果也没了。”
姜慧啧啧两声,怪不得刀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动他练芳刃的东西也就算了,还动到他送给心上人的东西上,遂评价:“死不得冤。”
“元大夫都哄一路了,好不容易顺了点心,喏,又遇见一个。”他看向泰然自若站在一边的杨元书。
“杨大人和元大夫?”他怎么没看出这俩人有什么关系。
“刀主只是小孩脾气,不是傻,敏锐着呢。”
几人先进房间交换消息,余霁简单说明了如今的情况,“如今事情明了,只需将这些账本交给杨大哥,就可以坐等结果。但叶小姐为这些事命都没了,背后那人便一点交代也不给?而且我总觉得江南节度使还不是最大的那只鬼,毕竟弋青铜的美人吻都卖到了长安城。”
“另外,霸刀与藏剑速来不和,为什么会有霸刀弟子用昆玉玄晶约叶小姐见面,这个霸刀弟子会是设计陷害叶小姐的人吗?”
姜慧挠头,“难不成这个霸刀弟子是想用昆玉玄晶把叶小姐引出藏剑山庄杀害,结果叶小姐没上当,所以他们才在山庄内杀害叶小姐,然后让断刀当替罪羊。”
“有这可能。”云潇潇道。这两年霸刀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与日俱增,与藏剑的没落不无关系。
元潇回想起鬼市发生的事,“说起来,我们此次烂柯山之行遇见了霸刀山庄的人,他们对弋青铜似乎抱有很强的敌意,甚至在为藏剑打抱不平。带头的那人还曾想买走泥兰神果。”
“或许他们是想讨好同一个人,即是对手,又是同盟。”余霁提出这种可能性。
元潇迟疑,“我观那人态度不似作假,不过人心隔肚皮,弋青铜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极好,谁又能想到他私底下的蝇营狗苟。”
“账本的事不急,我们先想办法解了叶庄主他们身上的毒。”余霁说到。
“咚咚——”
这时外边传来敲门声,众人停下讨论,元潇道:“请进。”
门被推开,青衫白衣的儒生只进了房间一步,“小鱼,鱼婆婆病倒了。”
余霁“蹭”地起身冲出去,旁的人也赶紧跟着过去。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寒凉,他们这些年轻人还能撑着,鱼婆婆年过古稀,又将自己的被子分给两位女弟子,今早起床就不太舒服,方才靠着桌子倒下去,好在被眼疾手快的藏剑弟子接住,不然就出大事了。
余霁让人给鱼婆婆一直擦拭额头,自己则准备出去买药。杨元书拉住了他,带着他去了外边说话。
“药我已经派人去买了。这儿人太多,吃住就是大问题,叶庄主和他的弟子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你们几人搬到驿站去住,食物和被褥我派人采买。”
小大夫听他这样说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剑冢的屋子本就是藏剑闭关用的,房间不多,拢共就八间。他们要是离开,就能空一间屋子给鱼婆婆修养。“行,我去和师兄他们说。”
“别说是我的意思。”杨元书补充道。
余霁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断刀将他们暂时搬离的事告知了叶庄主,夜里就委托两位女弟子帮忙照顾鱼婆婆。
……
或许是又见到清瑟的缘故,杨元书夜里做梦了。梦见二十出头时,刚入官场,为了查一桩贪腐案子到了凤翔镇。他在路边救了个浑身是伤、嚎哭不已的老翁,得知对方的幺女被当地乡绅强掳了去,今日便要拜堂成亲,逼做夫妻。
这样的事在本朝本代、上朝上代、历朝历代都存在,甚至不在少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没什么新奇。
但遇上了,总要帮一把的。
他蒙面而去,搅了婚宴,毁了礼堂。一脚踹飞那脑满肥肠的乡绅,抓着新娘子就往外走。家丁宾客一拥而上,他面不改色,连剑都没拔,仅用剑鞘就一路打出去。
一群无知鼠辈,还不配他用琴。
他带着新娘出了府,对方却抓住他的手停下,清亮的声音带着疑惑,那人掀开盖头的模样实在狼狈。
“你谁啊?”
他回头瞧见一张清逸俊秀的脸,眉目唇色,清新鲜明,那一刹那怦然心动,叫人怎么忘也忘不掉。
后来他给少年取了个好听的字,清瑟,潇潇雨过,方使万物清明。
少年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小侠客,就是笨了些,把自己嫁了进去。
新娘早就回去,这会儿怕是已经和父亲团聚,离开这是非之地。目的达成,少年拍拍屁股就走人,一身红衣摇曳生风,半点不别扭,反而衬得他艳丽。
他问少年叫什么。
对方摆摆手,“萍水相逢,不必相识。”
是啊,萍水相逢,不该相识的。那是个男人,和他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第二日他潜入县衙库房查找证据,翻着翻着里边又进来一人,少年的身段,小心翼翼的动作,一个布口袋全往里装官银。
缝隙的光透进来叫他看清了那双眼睛,鲜明活跃,熟悉得想装不认识都不行。
笨蛋,官银上都印了标记,就算偷出去也不能用,否则就会自投罗网。他本意是想提醒对方,谁知小狐狸受了惊,和他过起手。打架的动静吸引了官兵,他不得不退一步,任少年制住他,不然两人都得被发现。出师不利,回去会被师兄弟们笑话死。
少年骑在他身上,上半身贴着他,漂亮的手捂着他的嘴。他不动声色环住了对方的腰,又细又韧。少年和他离得近了才把他认出来,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悄悄话。
“别动,既然是同盟,我不告发你,你也别告发我。”
热气疯狂钻入耳中,酥酥麻麻的感觉扩散开来。那股热流消散不了,涌入下身,他觉得自己要疯,什么礼义廉耻忠孝信悌都没了,像个下流的禽兽。
好在理智还在,房梁上的老鼠帮他们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他二人维持着亲密的姿势到脚步声消失。
少年松了口气,从他身上爬起来,笑着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咱们日后再见。”说完就跑,也不管地上躺着人怎么样。
他摸着嘴唇失笑,把提醒人家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第三天他被发现了,县令硬说他是强盗,派了大批人来追杀。来的人不是正经官兵,是那县令不知哪儿养的死士。十几个人追着他打,偏不凑巧,他还中了毒。后来师弟评价,他那次这么倒霉都是因为出门时没用师弟准备的柚子叶去晦气。他不觉得,哪里倒霉了?明明幸运极了,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好运遇见了那个不该遇见的人。
他杀完最后一个死士,倒在血泊里,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哼着曲,不久后一把伞罩在他身上。他已经看不清了,哪怕没有雨水,失血过多也让他快死了,哪里还看得清。但他知道执伞的人是谁。
三天,三次相遇。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克制了。可是老天不断撩拨他,用缘分蛊惑他。最后,他一见钟情的少年将他捡回了家,是命运诱惑了他,而他诱惑了初出茅庐的少年。
那时正是盛夏,暴雨如注,少年绑了衣袖,背着背篓,从城外采药回来,半路上捡着个满身是血的他。
少年看见了他身上天道轩的令牌,前思后想还把他背回了家。
那年元清瑟还不叫元清瑟,他叫元潇,只有十九岁。
他比少年年长、成熟、稳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最重要的是,他很懂得在少年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优势,又很懂得适当露拙,引得对方捧腹大笑。
他的城府融入血液,心机如同吃饭一样正常。对于为了寻找师父踪迹,刚刚出谷的万花小大夫来说,实在抵抗不了。
他们在一起两年,他帮少年找师父,教他计谋,授他手段,带他识别人心,成为他感情的指引,**的导师。
但他没有做到过最后。
元潇说过会嫁给他,他的小狐狸从来不是羞涩扭捏之人,肆意张扬,感情也如火般炙热。
可他不能娶他。
他翻遍历史文献,读遍经典古籍,别说善始善终,就连娶男妻的都没几个。倒是不少脔宠事迹,可终于只是玩意,没被放到台面上过。
元书是父亲为他取的字,要他无论读书还是做人都要做第一流。而他是中书侍郎的儿子,是注定要走上政治这条路的人。
他可以没有妻,但不能有明艳跳脱的男妻。可以喜欢一个男人,但只能是闺房阴私的宠物。
或许他可以问问元潇,愿不愿意一直无名无分跟着他做一个男宠,遭受平白无故的构陷和攻击。
但要是开了这个口,就真的是禽兽不如了。
他喜欢小狐狸张牙舞爪的模样,自由、洒脱、张扬、明媚,配得上所有最好的词,配得上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人。
而他,只是个自私自利引诱了小狐狸的猎人。
他总是远远看着少年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一直到对方跑向他。然后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忽然说:“我要成亲了。”
少年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回应:“你终于打算娶我了?”
他看见梦里的自己平静得近乎冷漠,不紧不慢给少年晴空霹雳。
“新娘是国子监司业长女。”是小他两届的师妹,长歌门有名的才女。
那双眼睛,那副表情,都在告诉少年,他没有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他们的路不一样,他不会和元潇在一起。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他本来不应该去招惹少年的,是上天太会引诱他,一连三次相遇,少年将他救回了家,而他没忍住。
少年的表情像是碎裂的面具,慌张无措,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怎么了,杨元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谁逼你吗,他们是不是不让你跟我在一起,还是我又做错什么了?”
“没关系,你说啊,我们一起想办法。大不了我们私奔,去浪迹天涯,等你累了,我们就回万花谷。万花谷很好的,一点也不比长歌门差,你会喜欢那里的。”
梦里那个冷漠的男人指着屋外的水池,轻声道:“清瑟,鸟和鱼,路不同。”
那时候的元潇还很年轻,和他在一起有很多不相容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毕竟,长歌门虽然是江湖门派,他却并不真的只是江湖人。但是少年喜欢他,喜欢到觉得爱可以摆平一切。
而他亲自为少年上了最后一课,告诉他,爱并不万能。
后来他就不再见少年了,一直躲着对方。少年固执,在长歌门蹲了一年,一直到长歌弟子在门前挂上红灯笼,喜庆的红色覆盖整个相知山庄,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抵这辈子都不想再入长歌门。
故事的最后他并没能成亲,只是慢慢醒来,空对满室寂静。
他有些睡不着,思绪沉浸在梦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于是起身披上外衣出门。然后院子里撞见梦中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对方也看见他,客客气气打招呼。
“还好吗……这些年。”他站在原地没有冒犯的意思。
“还好,大江南北也算走了个遍,年纪上来了,打算回万花谷安生安生。”元潇说着,就像许久不见的旧友。
“练刀主也跟你回万花谷?”他记得对方是刀宗的流芳刀主,宗门的中流砥柱。
“应该不会。”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很喜欢你。”杨元书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得体,但没忍住。
元潇听了却没当真,反而笑了笑,没再继续闲聊,自顾自回了房间。
“师兄?”余霁被开关门的声音惊醒,虚着眼看见黑暗里一个高挑的身影。
“嗯,是我。吵醒你了?”对方摸着黑到床边,却也不急着躺下,就坐在床上。
“师兄有心事?”
“嗯。”
两句话下来余霁也没了睡意,裹着被子坐起来。
“跟杨大哥有关?”
“嗯。”
“那师兄想找个人说说话吗?”他下巴搁在膝盖上,全身上下只露了一张脸。
“我希望我的事不会影响你的交友,杨元书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没关系,师兄更重要。”
元潇长舒了一口气,心情竟好起来,“还是小鱼儿乖,不枉费师兄这么疼你。”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一些痴心错付的俗事。杨元书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喜欢到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可惜他家里世代为官,前程似锦,容不下我这样一个男人。”
余霁不知该怎么评价,他觉得杨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又相信师兄不会说谎。
元潇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解释道:“不是为了权利,是为了理想。”
“我不恨他,只是也不喜欢他了。”元潇钻进被子,躺在床上捂紧自己。
当年死心后他回了万花谷,师父没找到,心却丢了,万花谷里没有等他的人,所以他转身离开,入了江湖。他在江湖上遇见各式各样的人,遇见过恩爱的眷侣,也遇见过兰因絮果的怨偶。救了被唐门刺客追杀的少年,却没有和那神秘鬼魅的男人结仇。有过风餐露宿的赶路,有过狼狈不堪的逃命,腰间的判官笔主持过公道,也代写过游子的家书。
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跳脱少年,并不是被江湖打磨成如今的模样。唐庭因为妹妹放弃救他,陆微生因为门派与他对立,萧凤改明知道自己终生不能踏出大漠,却还是如杨元书一般引诱了他。
元潇在江湖中游荡一圈,终于认可杨元书的话,鸟和鱼路不同。他谁也没怨,谁也不怪,大家都干脆体面,再见也能做朋友。
“可他为什么要后悔?”他的语气很轻,即是在问别人,又是在问自己。
余霁知道师兄说的什么,他才到万花谷时,就遇见过来万花谷寻人的杨元书,男人在谷里待了一阵子,知道他是元潇师弟后,教他读经典,明大义,知小节,弹弦琴,可惜余霁琴艺不佳,只学了一堆大道理和手段。杨元书离开时给师兄留了一封信,里边写了什么只有杨元书自己知道。
因为师兄回谷后并没有看信,扔灶炉烧了。出去走了一趟,也觉得没什么好恨的。师兄给杨大哥也回了一封信,当着他的面装进信封,就白纸一张,琴弦一段。
“人生无再少,河水不复西,小鱼儿啊,我只希望自己输给理想和信仰,而非眼拙心瞎,喜欢上不值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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