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刺史府的钦差是谁,整个晋阳城都如火如荼地动起来。除开前往各大佛寺和堤坝的修建队伍,官兵还组建了一支清淤队,负责汾河两岸受灾区域的清理工作。
城里物价高,老百姓们纷纷做起了生意,便是没什么物什也能弄出些吃的、好看的玩意,靠的都是手上的巧劲。百姓腰兜里有了钱,连那天价的米粮也开始买起来,才不过短短几日,同林会和永安行掌事的脸都快笑烂了。起初说没有米,现在倒是每日一早都能看见满石米粮。
兴通馆的伙计说起这事不服气,要不是他们在受灾初期就将粮食售给老百姓,何至于现在白看着人家赚得盆满钵满!对此兴通馆的刘当家没说什么,反而热情招待断刀几人。
断刀救回文天裕的第二日就出城找到元潇五人,废村缺粮少药,不适合休养,他当即雇马车将几人带回城中。
兴通馆行商也需南来北往,与江湖中人一向结友不结仇,更何况这几人还是乔家的贵客,刘当家自然不会怠慢。
文天裕睡了一天一夜后才醒,本来应当立即前往刺史府揭穿那位假钦差,但从元潇口中得知城外罗浮山庄的事后决定按兵不动。一是看看这位假钦差和陵王的关系,二是这晋阳城看着乱糟糟,灾民却实实在在喝上了粥。不过刺史府的存粮不多,根本不够这么多人撑到开春,他倒是想知道这位假钦差接下来会怎么做。
文天裕的情况逐渐好转,杨元书却时好时坏,练芳刃几乎住在他的房间,时时刻刻盯着这个脉搏微弱的男人。
元潇送药时撞见对方趴在床边打瞌睡,向来神采奕奕的脸上充满疲惫。练芳刃原先也不守在这屋的,可前天夜里杨元书突然没了脉搏,还是他的哭喊声将隔壁的练芳刃闹醒,冲进来用内力护住心脉,才给了他施救的时间。
他们这儿只有这个男人经得起这般消耗,也只有这个男人能拽住杨元书的命。
“别,别死……不准跟我,抢,汤圆儿……”
练芳刃和杨元书不熟,犯不着为一个陌生人这么拼命。元潇知道练芳刃是为了他,为了避免杨元书的死成为他心头过不去的坎。
他拨开男人脸上的鬓发,仔细摩挲,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阿刃,这份情,太重了。”
相比杨元书的情况,云潇潇就好得多,虽然外伤看着可怕,但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已无生命危险。倒是姜慧将他整天看着护着,生怕那胳膊上的伤口再撕裂出血。
这两人难得清闲,坐在院子里看断刀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没意思,要是小余大夫在就好了。”晋阳城里的弯弯绕绕他看不懂,那两个长歌弟子他不熟,练芳刃和元潇又整天守着昏迷不醒的杨元书,断刀也忙个不停,都没人陪他解闷。
“怎么不去帮断刀?”云潇潇问。
“我把你带出来的,得把人看好了,万一……反正你不能出事,不然宗主肯定要给我穿小鞋。”
协助断刀本来就是师父的命令,关姜慧什么事?云潇潇没拆穿他,靠着人小憩,“别动,让我睡会儿。”
姜慧僵硬了一瞬,而后放松下来让对方靠好。云潇潇的伤口太大,愈合缓慢,疼起来根本睡不着,已经几个晚上没休息好了。今天难得出太阳,他才把人扶到院子里去去霉气。
行走江湖见血是很正常的事,受伤后还能有这么好的养伤环境已是难得,他并非矫情,就是有点害怕。
“希望晋阳的老百姓都能度过这一劫,希望断刀师兄早日洗清冤屈,希望云潇潇早点康复!”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地说着。
……
晋阳西城,城南。
今天天气好,明晃晃的阳光下全是鳞次栉比建了一半的房屋。或许是之前下了太多雨,近来半月都放晴,衣衫单薄的灾民都赶着在太阳底下取暖。
覃大人准许灾民们修缮好城南前,暂时居住在此地,虽然也没床铺,但至少也能遮风避寒。夜里都是人挤着人取暖,伤亡情况比之前城外好太多。
城南最大的街道牌坊下排了长串队伍,断刀站在远处瞧,最前边好像是霸刀山庄的人。
他回头询问兴通馆刘当家:“霸刀山庄的人也在这儿?”
“他们前几日就来了,雇了五十多个女工做麻絮被褥,每个灾民都能领一床。”
“如今天气这么冷,麻絮根本不保暖。”但他不可能去指责什么,晋阳灾民这么多,即便是麻絮褥子也是不小的开销。
“聊胜于无吧。”刘当家拍了拍他的肩,“会有转机的。”
事情的转机大概在三日后,晋阳城外远道而来大批商队,贩卖货物以粮食居多。
而在此时,刺史府忽然开仓放粮,号称赈灾粮食已到,人人都可以领取。不过一上午,府衙外人山人海,粮店无人问津。刚入城的商队还没搞清楚状况,粮价就一落千丈。
官府说粮食有的是,但要记名限量发放,今日没领到,明日可再来,如此人人都有粮食。底下的商人不信官方还有粮,硬是耗了两日,官府的粮仓没耗空,兴通馆名下的粮铺却开始按比原来更低的价格出售米粮,这一抛售带动粮价却越来越低。粮价被抬这么高本来就是钻空子,要是老百姓们不缺粮,这些粮食存放、拉回又是一笔开销,囤积到梅雨季便容易发霉变质,届时损失更严重。
眼见这粮食成了烫手山芋,同林会开始按捺不住低价售粮,他们的粮食本就得来不正,藏得严实,如今急于抛售,来来回回便露了马脚。
听说还是霸刀山庄协助士兵前去缴获的粮食。
经过大半个月的修养,文天裕已经好上许多,昨日天道轩成员前来复命,还带来了疗伤圣品九转还魂花和上品玉璃散,杨元书反反复复的病情总算好转。练芳刃消耗过度,从杨聿病情好转就昏过去,直到现在也没醒。元潇把了脉,又心疼又无奈,对着紧张的众人无声地说了句话,看口形应当是:“睡着了,让他好好休息。”
几人转而到了文大人房间商议。
“刘当家,如今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元潇问。
刘誉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笑道:“其实老朽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切不过是听覃大人的指令。”
“你们后来出售的粮食?”
“是覃大人送来的,量不多,来粮铺哄抢的百姓多数也是覃大人安排的人。”
断刀仔细回忆前后几次放粮,在前排领取的人似乎都精神饱满,不像是挨饿受冻的灾民,“这么说,之前官府说新的赈灾粮都是假的,几次放粮大多数都是自己人领回去,第二天又用这些粮发放。”
“断侠士,这老朽可就不知道了。”刘誉笑眯眯道。
姜慧没听懂,挠着头问:“干嘛这么麻烦,这样不是照样没多少人领到救济粮吗?”
云潇潇仔细回忆晋阳城最近的动静,不自觉笑出声:“这个晋阳刺史果真厉害,竟这样化解了这次灾劫。”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云潇潇,你怎么还跟我打哑谜!”
“还没懂呢,这官府丢了赈灾粮,遍寻不到,所以干脆给这些奸商挖了个坑。先抬粮价吸引其他地方的粮商运粮来,再大肆放粮,营造不缺粮的假象。运粮、存储成本升高,再加上年后不久就是梅雨季,粮食容易发霉损坏,到时候粮食越多赔得越多。为了赶紧脱手这批粮食,外地来的粮商必定折价出售。同理,劫走的官粮也面临这样的问题。毕竟是来路不明,储存地定然临时找的,这么多粮食,运又运不走,只能拿出来售卖。来回的人多了,踪迹也就暴露了。”云潇潇耐心解释。
姜慧:“那他们也可以不卖这些赈灾粮,抢的又没花钱,烂掉也不亏啊。”
刘誉当家听到这儿笑了笑,“小友这就不明白了,商人重利,铤而走险不过家常便饭。”
“覃大人赌的就是一个‘贪’字。”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不是覃海阳的主意。”文天裕在朝为官数载,对这个晋阳刺史早有所闻,心肠不坏,也有些能力。可惜入赘之身,不仅怕老婆,还是个儿奴。“此人迂腐懦弱,有小节无大义,极容易被人拿捏,这刺史之位全靠他有个好岳丈。”
“他要是有这般手段,也不至于赈灾粮还没到手里就搞丢。我看这个假钦差倒是很有来头,对商人的想法摸得很透。”
“要不然我们去霸刀弟子那儿打听打听?”张清淑提议。
听到这儿,元潇无奈道:“其实昨日我外出买药时去打听过,不过这些霸刀弟子似乎对我有些误会,还没问什么,人就跑没影了。”
“难道他们怕你?”姜慧左看看右看看,摇头,“这长得挺好看的,有那么可怕吗?”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杨元书扶着门框喘气,“文师兄,覃海阳与陵王是连襟!”
文天裕恍然大悟,“我就说覃海阳再废物也不至于连赈灾粮都搞丢,这么说陵王到晋阳就是为了这笔赈灾粮。”
“糟了!那个假钦差恐怕有危险。”
无论对方假扮他是何用意,都实实在在救了晋阳城的百姓。
断刀立刻提刀跑出去,姜慧见势不妙,“我也去!”
他刚出门,云潇潇就一起跟上去,“一起。”
“可你的伤?”姜慧迟疑不定,对方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没事,断刀很可能遇上那个女人,我必须去。”
那女人太强,无论如何,他都得去帮忙。
“清淑,我们也去。”文天裕道。
元潇将杨元书扶回房间,安置好对方后转身欲走,被杨元书拉住了手,“清瑟,我已经不能保护你了,叫醒练芳刃,只有他能对付陵王。”
“陵王?”
“弋青铜用童男童女练功的方法是从陵王那里学的,邪功《乾元阴阳赋》。”
元潇脸色一沉,立刻去寻人。
杨元书看着他跑出房间,连门都没来得及关。昏迷这段时间他并非一点意识也没有,常常听见有个男人在他耳边唠叨,要他别死,别抢他的汤圆儿。
他也是服气,清瑟都没那人这么有毅力,天天念叨。
但也还好是练芳刃,他的清瑟终于成了别人捧在手心的汤圆,这样就好。
断刀狂奔至刺史府,还没到跟前就听见府里传来巨大的声响,随即一身着官服的年轻人从院墙里跳出来,脚一蹬,跃上房顶,踩着屋瓦狼狈逃命。
那身法不似朝廷官员,反而有些像霸刀的散流霞。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男人,身形鬼魅,轻功十分了得,不过须臾就快要追上少年。
断刀赶紧跟上去。
少年发挥自己毕生的逃跑功夫,一路狂奔离开西城,眼见就要进入东城,就在大桥之上被千丝万缕拦截。他赶忙急刹,在离细如蚕丝的铁线前停下,一颗心怦怦跳,“好险好险,差点就变成十几块了!”
下一瞬,细丝临身,一把古朴长刀挡住铁丝,猛力一搅,将铁丝主人拉至身前立刀一斩。
柳芜被利器相击的气劲击飞官帽,愣神间救他的人大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他没有武器,没办法帮忙,只能跑。至东城城门口,少年朝上大声喊道:“嫂子、燕棠哥,人给你们引过来了!”
话音落,城楼上出现一位坐在木轮上的白衣人。对方头戴帷帽看不清长相,与推他的人说了几句话,身后的霸刀弟子就将身上带着的第二套傲霜刀解开扔下城墙。
“小五,接住!”
而此时,城门也打开,薛燕棠提着重盾走出来。
断刀与百炼柔情吕书生过了数十招,忽然有人提着重盾加入战局,他才得到喘息。重盾陌刀这类坚硬的兵器克制千丝万缕,再加上柳芜与断刀相助,对方很快不敌。
这过程太过顺利,让断刀生出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望向城墙上,白衣人身后的城楼顶站着一坤道,姿态端庄,衣袂飘飘,仿若仙人。
不好!
“快跑!离开城楼!”他大喊着往东城城门跑,城楼上的坤道却飘然而下,落到白衣人面前。
“就是你设计坏吾主大事。”
白衣人身边的霸刀弟子和守城士兵想阻止对方,连刀都没拔出来就中毒针倒地。
那白衣人却不慌,讥笑道:“食百姓血肉就是你们所谓的大事?”
“冥顽不宁,赐尔万针穿心,以赎己罪。”
她说完手指轻弹,银针飞向对方。虽只有三针,却带着剧毒,一旦中毒便如同万针穿心,痛不欲生。
“孤锋破浪——”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破空一响,刀鸣由远而近,刀气瞬间震碎银针。时隔五年,断刀再次使出纵云梯,眨眼攀至城上。
他飞身挡在白衣人身前,警惕着碧霄仙子。“快走,我挡住他!”
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离开,像是入神一般盯着他的背影。
“哼,无知鼠辈!”
碧霄仙子甩动拂尘瞬间近身,他出招没有章法,看似凌乱,却蕴含着规律,断刀贸然应对,手中长刀反被柔若无骨的拂尘辖制,以柔克刚,又施四两拨千斤,刀劲横冲直撞,反击自身。断刀及时抽刀退避,运力调息,还未将这霸道的余力散去,碧霄仙子再次近身。
趁着断刀与敌人缠斗,有人偷偷上城墙推白衣人离开。奈何碧霄仙子不可能放过白衣人,立刻放弃断刀,朝他们扔出几枚暗器。
然而就在此时,那两人身前忽然出现一个男人,对方与断刀的招式相同,但内力与气势却更加磅礴。
“老太婆,欺负我徒弟,你死定了!”
跟着练芳刃来的还有元潇,他挪开视线,看见护着白衣人的中年人,紫衣黑裳,万花弟子打扮,登时惊讶: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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