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交给练芳刃后,整个城楼都震了两震,流芳刀主出手从无收敛,一刀下去,大理青石都被砍出三寸深的缝隙。
白衣人牢牢抓住自己的木轮,高声喝道:“别在这里打,城楼会塌!”
练芳刃闻声后撤,站在垛口上对碧霄仙子道:“老太婆,换个地方打!”
碧霄仙子轻甩拂尘收于怀中,冷笑,“凭什么听你这黄口小儿的。”
“哟,不来是吧,那我可就把你这宝贝砸个稀巴烂了。”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瓷瓶,“一年才得一瓶的玉颜丹,这要是砸了,你以后不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吧?不对,你本来就是个老太婆。”
说完便懒得再理她,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施展轻功飞向汾水上游牧场。
“竖子!”碧霄仙子脸色阴沉,却不敢不跟去。
这俩煞星离开后秦大夫才松口气,元潇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被自家师父塞了药瓶,秦大夫顺手也给断刀塞了一瓶,“给他们服下。”等所有中毒晕倒的人都服下解药,支援的士兵才姗姗来迟。
“将军来得未免太慢了些。”那白衣人始终平静,这话说出来含着笑意却无讽刺意味。
来者并不遮掩,大大方方承认,“你们江湖人的事自然由你们江湖人解决。不过云夫人,你看你们打架把我的地都给打坏了。”
“将军莫急,事后我自会奉上修缮费用。”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士兵们负责将昏厥的人抬下去,秦大夫也推着白衣人准备下城楼。眼前却突然拦了一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毅,一双眸子沉淀着苦难与磋磨。
“在下断刀,打扰云夫人。敢问在下与夫人可曾见过?”
白衣人的面容藏在帷帽下,声音也听不出情绪,“不曾。”
断刀太想看清这女子的相貌,以至于忽略对方紧握的手。
“夫人的声音很熟悉,很像……一位故人。”
白衣人没理会他,侧头对身后推木轮的秦大夫,“秦大夫,我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上城楼只有阶梯,木轮并不方便,断刀又道:“如果夫人不嫌弃,我可以背夫人下去。”
就在这时,石梯口窜出一人,直直冲过来隔开他俩,“走开走开,别打我嫂子主意,要背也是我背!”
那护食模样的少年正是穿着官服的假钦差,在下边打了一架后,官服歪七扭八挂在身上,实在不像样。
元潇正担心练芳刃,看见少年后惊讶道:“是你。”
柳芜看见这个漂亮的万花弟子忽然炸了毛,捂住脸往秦大夫身后躲,“不是我不是我!”
“我在鬼市见过你。”
他像是很害怕元潇,躲在秦大夫身后不愿出来,还是秦大夫发话才把他救出来。
“你不去看看那小子?碧霄仙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
元潇虽然觉得少年行为怪异,但更担心练芳刃的情况,犹豫再三还是先下城楼去找练芳刃。
待众人到城下,听见外面大桥传来打斗声,出城一看,原是云潇潇与姜慧一人一刀护着文天裕,数十名高手将他们前后夹击。
断刀也顾不得白衣人和秦慎,立刻前去相救。
白衣人眼瞧战况越烈,回头询问:“高将军,可否相助!”
随他们一起出城的男人却摇头,“他们未进城,我不能贸然出兵。”随后又指向桥下一艘巨大的船舫,“那是陵王爷的船,夫人该明白,私斗和出兵的区别。”
白衣人狠狠砸了一下木轮,柳芜看着都觉得痛,赶紧道:“你别急啊,我去救他们!”
说完就跑向桥中间加入混战。
这十几位杀手虽不如吕书生和碧霄仙子,但也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他们几人既要应敌,又要保护不会武功的文天裕,实在有些狼狈。文天裕见高升不出兵,气急大喊:“高升,瞎了你的老眼,有人在你的地盘上刺杀钦差,你还龟缩在城里做什么!”
高将军守卫晋阳十年,往常都是覃海阳进京面圣,他还真不认识这位钦差大臣。
但听他这么说又怕对方真的是钦差,于是先带了两队人马出城,刚上桥,画舫里就飞出一人落到文天裕身后。
断刀见势不对,抽刀回砍,却被对方两指夹住,轻轻一折,刀身碎裂。
陵王一脚将断刀踢飞十几尺,就着刀碎片抵住文天裕脖颈,另一只手打晕柳芜,提起来扔向东城。
“还是这种状态舒坦。”他笑眯眯地说着,眼角堆叠成褶皱,有种阴森感。“高将军,钦差大臣还你了,可得看好。至于这个,冒充朝廷命官的贼子,我就帮你解决了。”
张清淑哪里能让他伤害师兄,手指勾动琴弦,巨大的音域覆盖桥面。
“云阁主!”
云潇潇一式留雨客,欲夺陵王手中碎刃,谁知对方内力深厚,不仅不为所动,反而抓住云潇潇脖子,绵延掌力打在刀客胸口,顿时呕出鲜血。
断刀早就爬起来,虽无刀刃,但亦能使拳脚功夫,直攻陵王右臂,迫使对方放开云潇潇。
云潇潇顾不上内伤,反手上拨,与断刀配合无间。加上张清淑以音律掣肘,陵王内力滞缓,竟落了下风。
东城靠不住,姜慧赶紧拉着文天裕往回跑。
陵王被他们缠烦了,双手运起内力,瞬间反过来压制双刀。
文天裕必须死!
他抽身冲向文天裕,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姜慧回头看见那坏蛋追上来,想也没想回身挡在文天裕身前,被一股巨大的掌劲击飞。
痛。
那一刻仿佛将他撕裂的疼痛从胸口蔓延,他的脑子就像坏掉一样,除了疼痛,什么都感受不到。
一直到身后传来温热,暂时驱散这股疼痛,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接住。
晚冬时令,眼前却飘起红艳的枫叶,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等我。”
洞幽刀瞬间出鞘,着深色衣饰的男人走到他身前,与那暗红色的长发一起在太阳底下格外耀眼。
莫刀主!
随后他被另一个人扶住,转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余霁,顿时眼泪汪汪,“小余大夫,你终于来了!”
余霁往他身上扎了几根银针,摸了几下他的胸背,神情凝重道:“别动,你断了肋骨。”
另一边,洞幽刀主已与陵王交手。虽然同为刀主,却与练芳刃完全不一样,他的刀更温柔,更简单,甚至有些朴实,但却能挟制对手跟着洞幽刀的轨迹走。
陵王越打越觉得不对劲,这刀实在诡异,他感觉自己像被看穿一样,每招每式都在对方意料之中。连续对战急速消耗他的血气,而眼前这男人更是像水一样包裹上来,温柔地绞杀。
“你不是从小习武之人,根基不牢,全靠邪法提升内力。”扫、劈、拨、削、掠、奈,莫玦一边攻其弱点,一边说出自己的判断。“但这种邪法并不完美,你丹田盈虚,阳气不足,消耗是常人的三倍。”
话音落,洞幽刀刃舔过肌肤,添上红艳的鲜血。
不凑巧,洞幽刀专克爆发型武者,时间拖得越长,对洞幽刀主来说越有利。更何况对方才经历一战,血气不足,已落下风。
就在这时,莫玦抽身后撤,躲开数枚毒针,一冠巾道人施展轻功飞上大桥,拂尘一甩,揽住陵王的腰,带着对方飞回船舫。
“我们后会有期!”
听见陵王放狠话,高升才跑到桥边,装模作样冲着下头顺水离开的人喊道:“王爷,卑职刚刚那是怕伤到您!您别怕,我现在就把他们都抓起来!”
“你要抓谁?”追着碧霄仙子返回的练芳刃刚刚放下元潇就听到那大胡子说要抓人,正愁没地方发火。
士兵离自己几十步远,这煞神却只需要十步就能一刀了解自己,高将军本着惹不起的心态,好声好气道:“大侠听错了,我是说请大家进城休息。”
练芳刃还想再说什么,被莫玦按住肩膀,“别为难将军。”
其余杀手也在陵王被带走后跳桥离开,高升指挥士兵用担架将受伤的人抬进城,元潇和余霁认得师父,先一步跟随姜慧进城,其余人见状也跟随入城。
小大夫走到门口见有位坐木轮、戴帷帽的白衣人还停在那儿,正望着城外。
他顺着对方的面向望去,瞧见大桥上中间只剩断刀一人,也不知在做什么,孤零零的。余霁脚下就生根似的,再也走不动了。元潇拍了拍他的肩,“里边有我和师父,断刀他也受伤了。”
余霁感激地看了一眼师兄,回头跑向桥上的男人。断刀正蹲着捡地上的碎刃,眼前忽然一暗,抬头,是他许久不见的小大夫。
对方跑得很急,急促地喘息着,却在他面前停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手里碎掉的刀刃。
这刀没有名字,却陪了他五年。姜慧常说这把刀和他一样,沉默,内敛。
可现在这把刀碎了。
他的小大夫好像要哭了。断刀想着,丢下无数碎刃,起身抱住对方。他的身体受了外伤内伤,疼痛从皮下生出刺,不断搅和血肉,可他没有放手。
余霁回抱住他,疯狂滋生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满足,莫名心口酸胀,莫名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只要小大夫还会回到自己身边,任何时候都不晚。
“小霁。”
“嗯?”
“我可以亲你吗?”
小大夫愣住,埋在男人肩膀的脸泛起云霞,耳朵抢先一步红透。
他们没有过互诉衷肠,没有表达过爱意,既不是爱侣,也不是夫妻。但他依旧回答:
“可以。”
断刀双手捧着他的脸,垂下的眸子镌刻着缱绻的情意,过分直白地展示着思念。余霁怯怯地低头躲避,被强行抬起脸,吻如约而至,却没有落在唇瓣。小大夫怔了怔,额心的一点温热扩散开来,原本暧昧的气氛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意。
大抵是被珍视的感觉。
他抬头看亲完他后反而自己不太好意思的断刀,脚尖一踮,追随而去,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对方嘴唇。
“还算话吗?你说我想听的时候,就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话。”
断刀的脸颊也红透了,有些无措地挡着下半张脸,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大夫的意思。
“算,我……”
“小鱼儿!”
话被打断,两人瞬间后退放开对方,转过身看见秦慎黑着脸站在不远处。
“师父……”余霁底气不足地回应。
“进来帮忙。”
“马上,马上就来。”
余霁赶忙蹲下将刚刚撒一地的碎刃捡进兜起来的敝膝里,然后扶着断刀进城。
路过城门口时,原先在那儿的白衣人已不见踪影。
这次交战姜慧受伤最重,肋骨断裂是小事,陵王打入他体内的掌劲差点冲破心腑,好在洞幽刀主及时为他化解才保住性命。不过命虽保住,却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云潇潇和断刀皆有肋骨断裂迹象,但没有姜慧那般严重,也需要好好养伤。
至于柳芜就是单纯被打晕,张清淑受了点内伤。薛燕棠没追到吕书生,回来住处被霸占,一群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只好去找高将军。
为众人处理好伤势已是一个时辰后,云潇潇不放心姜慧,便没参与商议。余霁向后厨要了个热鸡蛋,坐断刀跟前儿为他敷肩上的瘀紫。练芳刃没骨头似的靠着元潇喊困,一副瞌睡迷息的模样。
秦大夫进来时干咳了两声,在场俩万花弟子都瞬间坐直身体,练刀主没靠稳,差点摔地上。
“说正事,你俩为什么在晋阳。”秦慎问。
“这……说来话长。”一路上发生太多事,元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大夫:“那就长话短说。”
“救人。陵王抓了杨聿和云阁主,我们一路追到晋阳城,意外救出被囚禁的文大人。”
秦大夫又看向余霁,余霁坐得更直,老实回答:“我们在藏剑山庄揭穿了弋青铜的假面目,救出了叶老庄主。后来我负责护送叶老庄主去刀宗避难,现在赶来晋阳和师兄会合。”
“这么说你就是沈归?”秦慎最后看向断刀,他的小徒弟是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能让他这么牵肠挂肚的,这世间也就只剩一个沈归。
面对小大夫的长辈,断刀也不由得挺直腰板回应:“是,前辈。”
“师父,你怎么会在晋阳?你可知道那位云夫人是谁?”元潇问道。
秦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端坐的男人,收回眼神后开口道:“霸刀山庄请我救治柳玉琅,云夫人是柳玉琅刚刚苏醒的妻子。”
他原本在扬州采购药品,被霸刀弟子找上门去救人。柳玉琅情况时好时坏,需得一位内力深厚之人护法,他剖开柳玉琅胸腔,剔除扎入器脏的骨头碎片。他们原本准备回霸刀山庄寻柳庄主护法,却不想从晋阳回霸刀的路被山石阻断,队伍滞留晋阳,刚好目睹饿殍千里的惨状。
“柳玉琅怎么了?”
“他被强大的内力打伤,又从高处坠落,五脏六腑皆受损。最要命的是断裂的骨片扎进器脏,命在旦夕。”秦大夫说着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寻常人受这样重的伤早就死了,也就柳少爷本身身体强健,意志坚定,才留存着一口气。
文天裕:“敢问晋阳城内以工代赈、高价引粮的手笔可是出自云夫人之手?”
“我只负责治病,其余的事你可以自己去问云夫人。”
“咚咚——”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敲门声,文天裕先一步走到屋外,看见来人后才对房间里的众人道:“是云夫人。”
云夫人被一名霸刀弟子推进屋,她还是老样子,木轮帷帽,不见真面。
“诸位想知道的,在下都可以回答。但请文大人看在霸刀山庄救晋阳百姓一命的份上,宽恕小五冒充朝廷命官的罪责。”
文天裕起身以示郑重,沉言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更何况夫人与霸刀山庄何止救一命,更是千命,万命。你们能代替本官,想必也有我那几位下属的协助,何来冒充之说?”
听他这样说,云夫人算是吃了定心丸,又道:“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她转动木轮朝向无聊得拼碎刃的练芳刃,“请问阁下可是刀宗流芳刀主?”
忽然被点名,练芳刃来了兴趣:“你们也知道我?我的名声有这么响亮吗,霸刀山庄的人都知道了。”
“刀宗的少年英才,天才刀客,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昔闻练刀主五岁挥刀,十岁成为年纪最小的小刀主,不及弱冠便击败上任流芳刀。单枪匹马深入玄龙岛生擒海盗头领,又与天策府杨统领约战紫薇山,在少林寺与清玄大师梅花桩上比试内力,未尝败绩。”
“哪里哪里,其实也有他们轻敌的缘故。”他话里谦虚,表情却是藏不住的得意,还非要忍着显淡泊。
元潇见练芳刃被两句话捧得嘴角都快翘天上去,生怕云夫人再吹捧几句,这人就要找不着北,赶紧打断,“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在下希望练刀主可以为玉琅护法,他必须马上进行治疗。”
“这……”练芳刃从藏剑山庄救他开始就没有好好休养过,且不提一路奔波,这大半个月他每日为杨元书输送内力,几乎掏空自己。云夫人找上门来就证明护法需要的条件苛刻,消耗巨大,他怕练芳刃会撑不住。
他还没想好,练芳刃就先一步应下:“你们是好人,我答应你。”这女人才在汤圆儿师父面前夸了他,他自然要表现好。
“你身体没问题?”元潇有些担心。
练芳刃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没问题,再来十个老女人我都还能打!”
人命关天,诸事后议。秦大夫去准备开胸腔所需的工具和药物,元潇余霁从旁协助。未免发生意外,洞幽刀主护送张清淑回兴通馆报信,临走时被偷偷摸摸的练芳刃叫到一边。
“老莫,给点内力。”他虽然满口答应,但心里也没底,这段日子消耗太多,万一到时候晕倒,就丢人丢大发了。
莫玦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叫师兄。”
“你谁师兄啊?我出生就在刀宗,明明就应该你叫我师兄!”
“我比你大。”
“你就说你给不给?”要不是他快速恢复的方法特殊,必须要同宗同源的内力,他才不找这个闷罐。
“叫师兄就给。”
“你!”流芳刀主高傲惯了,还没叫过谁师兄,连师父也没叫过。眼见莫玦抬脚要走,他死死攥着人衣服,壮士断腕般发出嘤咛:“师兄……”
莫玦笑了,趁对方发火前收住,正色道:“霸刀山庄行事侠义,这次我帮你,但此法不可多用。”
短时间恢复内息违背常理,是在透支自己的命,再年轻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霸刀花最短的时间将柳玉琅休养的床拆成最适合救治的模样,所有弟子皆在屋外严阵以待,若流芳刀主内力不足,他们将集合众人内力为堂少爷护法。
练芳刃进屋后看见床上躺着的男人,心想:原来是他。走近运功感知对方全身经脉,却发现一股熟悉的内力,他蓦地睁开双眼,对着准备器具的元潇道:“汤圆儿,我不救他了!”
三人没搞明白发生什么,同时看向练芳刃。
“怎么了?”元潇问。
“他活该,是他偷走了我送给你的果子!”
这男人身上的内伤,他打的,掉下悬崖,他踹的。
他的果子,柳玉琅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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