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碰上宗里的会武,四堂弟子一个个兴奋得不行,成天泡在观心武场和万象武场练武比试,出手不知轻重,导致医阁人满为患。忙起来余霁便也没时间去想别的事,只是每天夜里都能和断刀在饭堂撞见。他还是会邀请对方一起用饭,但男人却没再应过邀。
又过了两日,会武开始,他和宋大夫要随行,一起站在考官的队伍里。正听着考官宣布比赛规则就看见断刀朝这边过来,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鸮羽劲装十分贴服,到他面前几乎将光都遮了去。
“你找我?”余霁微微抬头。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小罐递给他,“海边风大,这种蛤蜊油的效果不错。”
余霁头一次来海岛生活,对这边的气候的确不怎么适应,但孤身惯了也不矫情,脸上有干裂都是擦些油脂,这两个月折腾下来比以前糙了许多。
刀宗弟子大多一门心思扑在比武上,不爱用这些东西,附近并没有做这类营生的店铺,怕是请人从外边带回来的。余霁心思灵巧,很快便想到对方是在感谢他上次邀他用饭。
他接过瓷罐,笑道:“饭菜都是宗里的,算不得是我请你,不过既然是你的好意我就收下了。既然收了你的东西,以后可不能再拒绝我的邀请。”
余霁不是什么令人惊艳的长相,只不过五官清秀了些,但那份温柔和蔼却给整个人添上一份独特的气质,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最惹人舒心。
断刀收回视线,淡淡地“嗯”的一声,随后便离开。余霁摸着那个光滑的瓷罐,心里忍不住欢喜,想了想打开盖子闻了闻,无奈地笑出声。
居然是栀子的味道,感觉似乎送姑娘家更合适。
这届宗门会武由流芳刀主练芳刃主持,他性子懒散把宣布规则的活儿丢给了旁人,自己早就去终点等着。
本届宗门会武选在是非岛进行,有四人参加,需共同经历石影谜阵、兽守大阵、流光海阵,三阵内分别藏水图碎片三个、火图碎片三个,共计六个碎片,六个碎片随机出现在三阵中。两个时辰内,持任意整图从三阵突围的弟子,可以进入最后的对决。若只有一人突围,则此人为魁首。若无人突围,则本届魁首空置。
余霁在参赛弟子里看见了姜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考官刚说完开始,他就没了影,落后的三人赶紧去追赶。
能代表四堂参加会武的都是最拔尖的弟子,按理说应该不会受什么伤,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与宋大夫还是需要一个在终点,一个在起点,准备好随时救援。会武开始后他便要前往终点,领路的弟子带他走了一条平坦的路,就是绕了些,等他们到时会武已经过半。
在终点看见断刀倒是不意外,领路弟子将他领到就离开了,上面两个人看着他,他忽然有些尴尬。
会武的终点选在是非岛深处的一处高地,四周陡峭无路可上,参赛弟子需要自己爬上去才有获胜的资格。余霁想着爬山而已,正准备动手上面掉下来一个人。
“木着干什么,去接小大夫上来啊。”练芳刃是个会使唤人的,一脚将断刀踹了下去。
断刀猝不及防掉下去,临到地面控制身形旋身稳稳落地。余霁见他因自己被踹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愧疚道:“其实我也可以自己爬上去的。”
断刀抬眼望了望上面幸灾乐祸的师父,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对小大夫道:“我带你。”说完揽住余霁腰收进怀里,带着怀里人一跃而起,很快到了上面。
“小大夫,我们又见面了。在宗里还习惯吗?”练芳刃记得这个小大夫,食舫老板介绍的小伙计,模样清秀,说话轻声细气的。
断刀放开余霁退到一边,余霁抱着他的药箱子对练芳刃行了个礼。
“多谢流芳刀主关心,我在刀宗一切安好。”
“你好歹也是我带进宗门的,要是以后有哪个兔崽子敢欺负你,尽管跟我说,我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余霁腼腆地笑道:“大家都对我很照顾,流芳刀主就放心吧。”
断刀疑惑地看向自己师父,他什么时候与余霁有这层关系了?但他没问出口,小大夫凑到他身边低声问:“今晚你还去雅况岛吗?”
“去。”除了出任务,他每晚都要在雅况岛练刀,风雨无阻。
“好,那你等我。”小大夫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像阳光照射下来,一切都豁然开朗。断刀还没琢磨出他的意思,今年第一个完成会武试炼的人就到山脚了。他顺势揽住余霁的腰跳到远一点的高处,将场地留给这些宗门里最具天赋的少年。练芳刃则懒得动,直接躺到地上等人。
第一个到达的是不骄堂的扈青柑,身手矫健,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后不骄不躁,坐在原地等下一位集齐图的弟子。时间一点点过去,迟迟没有看到姜慧,余霁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虽说宗门会武能者取胜,但他与姜慧相熟,下意识也希望那少年能通过。
就在大家以为不会再有人来时,一个身影跳上高地,姜慧浑身都湿透了,弓着腰喘气:“总算,总算让我赶上了。”
练芳刃看见又来一个弟子,指着场地中心打了个哈欠,“赶紧打,打完我还要回去吃饭。”
余霁见到姜慧出现长舒一口气,眉头也舒展开,他想到身边这人和姜慧也熟,随口问道:“要是姜慧赢了,他会选择去流芳刀主门下吗?那样你们还能有个照应。”
“不会,姜慧崇拜洞幽刀主。”
“诶,好可惜。”
“不可惜,他不是一个好师父。”
余霁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想了想才明白应该说的是练芳刃。他转头看身边的人,斗笠下随风飘动的鬓发拂过眉眼,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蹉跎的痕迹。
他想问流芳刀主对你不好吗?但又觉得那个大大咧咧但没有半点架子的男人不是那种人。他想问你在刀宗是不是不开心?可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问的问题。他还想问这些年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还没问出口,心里就无端难过起来。沈归,那么好的沈归,当年怎么就没人相信他?
小大夫的视线毫不掩饰,炽热到断刀没法忽视,转头和他对上,原本想问你看我作甚?却问不出口了。小大夫好像快哭了,眼睛红红的。
他想找张帕子给对方擦眼泪,但身上唯一的帕子被他绑在刀上多年,并不适合送出去,想了想将袖子扯了一块下来递过去。余霁扭过头,闷着声道:“我又没哭,你把衣服撕了作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刚刚好像很难过。”余霁没要他就收了回怀里,想着晚上还得缝回去。“如果想家就回去,翁洲离中原太远,这里不适合你。”
“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不回去。”
这会儿倒更像个任性的少年了。断刀想着没接话,看见下面已经打完,他揽住小大夫的腰将人又带了下去。
姜慧还是输给了扈青柑,躺在地上正伤心着就被戳了戳胳膊,视线里跑进一张清秀的脸,他蹭地坐起来,惊讶道:“小余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余霁指了指他手臂上裹得乱七八糟的绷带,又拍了拍自己的药箱:“这不就是我在这儿的原因了。”
姜慧老老实实脱下衣服让他重新包扎,撅着嘴道:“我刚刚差点就赢了。”
断刀适时打击,“不是差点,是差很多。”
“哇,断师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余霁给他处理好伤口后就转而去看另一边接受练芳刃颁布奖品的女子,扈青柑身上没有什么大伤,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山间的树枝野草割了不少细痕。他从药箱里找了个青瓷瓶,递给那女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还是处理一下为好。”
扈青柑接过药瓶道了声谢,随后就和练芳刃一道去见宗主了。
今日的会武备受瞩目,许多弟子都跑来围观,或许是会武结束的原因,这群刀宗弟子终于不再互相当仇人了,余霁难得正常时间回了寝舍。他在床上躺了会儿,感觉浑身都懒了,祈祷后面的日子也能这么清闲。但想到某个人还是乖乖爬起来,带着这几日连夜做好的药囊去了饭堂。
天快暗的时候余霁才提着食盒抄近道到了雅况岛,从山洞里出来的瞬间,夕阳斜照,海面如火燎天,远方海鸥啼叫,衬得这方世界静谧美好。这是万花谷没有的美景,是异土他乡才有的新奇。
就在这时,巨大的破浪声传来,他朝着声源望去,瞧见两个对战的人从海底破水而出。练芳刃手中的刀又快又急,过水无痕,擦着男人的脖子错过。男人下腰躲闪,一脚踢向练芳刃的手臂,谁知对方被踢中手臂也不退不让,松开刀反手抓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瞬间接刀横砍过去。男人反应也快,凌空而起旋身逼他松开脚踝,落地瞬间左手负背,以刀身抵挡再次攻来的刀刃。
不过片刻,两人已交手数招。但余霁明显感受到男人渐落下风,而练芳刃却是越战越勇。他俩打得激烈,将海水震得汹涌不息,眼见又打远了,余霁将食盒放在一边去追。前边有个拐弯处,练芳刃和断刀过去后余霁便看不见了,急急忙忙跟过去,刚转弯就迎面劈来一道刀气。眼见躲闪不及,他被猛地拉进一个湿热的怀抱,刺耳的刀刃撞击声在身后响起,还夹杂着男人低沉的闷哼。
是沈归。
“小大夫,你怎么冒冒失失跑过来,差点打到你!”练芳刃见多了个人,刀也不练了,急忙跑过来。
余霁头还埋在断刀颈窝,被吓懵了一样。断刀主动放开他,倒也没有责怪,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余霁眨了眨眼睛回过神,眼里忽然透着一股亮劲,望着断刀的神情都变了,“我来请你一起吃饭呀!”
刚刚那一瞬间,他好像又找回来当年那个沈归,那个大哥哥抱着他时最让人安心。
他回身跑到放食盒的地方,抱着食盒跑过来,冲着俩人笑,“刀主要一起吗?”
练芳刃当即搓了搓手,“要要要!别说,我早就饿了。”
小大夫将饭菜摆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给面前两个坐好的人发筷子。因为没想到还有练芳刃,筷子没多准备。练芳刃戳断刀,“你就这么等着吃?还不去给小大夫整双筷子。”
余霁笑着道自己不用,他不是很饿,但断刀已经提着刀离开。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不仅多了双筷子,还多了几条处理过的银鱼。
“哟,你终于舍得做吃的了,啧啧,平日里都不想着孝敬师父,小大夫一来就烤给他吃,我这师父当得真可怜。”练芳刃半点没客气,一半的菜都被他扫进肚子,转着筷子打趣断刀。断刀没理他,将筷子递给余霁,生了篝火。正好天也暗下来,练芳刃和断刀将湿衣脱下来架在旁边烘干,三人围着火堆说起话。
多数是练芳刃和余霁在说,断刀则专心烤鱼。练芳刃说这菜不像他们这儿的口味,不是宗里大厨做的吧。余霁捧着碗点头,“今天医阁没什么事,我得了空闲便去央求刘大厨借我灶房一用。”
练芳刃叹了口气:“好久没吃到各地的美食了,刀宗还真是无聊死了。”
“刀主去过哪些地方游历?”
“那这就多了,东都洛阳、嵩山少林寺、钱塘西湖,还有千岛湖。要不是为了这根木头,我才懒得回刀宗呢。”他伸了个懒腰,用手支着头,侧躺在地上。
余霁看向专心烤鱼的男人,发现他还一点东西都没吃,两只手都拿着烤鱼的木棍也不太方便,下意识夹了一夹菜递到男人嘴边。断刀回过头看他,眼里有些诧异,见小大夫双眼赤忱,没忍心拒绝,竟真的张口吃了。
是长安名菜羊皮花丝。
长安,好遥远的一个名字。
“好吃吗?”小大夫眼巴巴地望着他,求着他嘴里一声肯定。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断刀细嚼慢咽,许久才开口:“好吃。”
得一声好吃像是得了什么珍宝,余霁欢喜不已,又夹了其他菜喂他。断刀感觉不太对,但小大夫实在太热情了,眼睛坦坦荡荡,似乎只是单纯想得到他的评价。那一瞬间他好像变回了五年前的那个人,不擅长拒绝,害怕看见别人眼里的失望。
喂断刀余霁用了干净的那双筷子,他瞧着男人手里的银鱼快好了也有些馋。因为喂菜两个人离得很近,小大夫就这么探着头看烤鱼,脑袋看上去就像搁在男人肩上一样。
直到鱼烤好他俩都没发现还有个人已经很久没说话,倒是断刀回头给小大夫递鱼时余光瞥见对面目瞪口呆的师父。
练芳刃一副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俩。
小大夫很有礼貌将断刀递给自己的鱼让给长辈,“刀主先吃吧,这儿还有好几条呢。”
练芳刃没去接,蹭的一下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太多余了,我先溜了。”
“也没太多,就几条……诶?刀主怎么了?”余霁疑惑。
断刀看见自家师父落荒而逃十分镇定,“他可能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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