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掉下海会死吗?
答案是不会。
他的师父可是流芳刀主练芳刃,用练芳刃的话来说就是:做他的徒弟必须要有拥抱大海的实力。刀宗的第一位流芳刀主就曾是深海采珠女,调息闭气的功夫独此一门,哪怕是刀宗宗主也远远不及。
从跟着练芳刃来到刀宗开始,断刀就一直在浪海中搏杀,早就习惯了如何应对汹涌的波涛和漫无边际的大海。而且他很幸运,在脱水前遇到了海豚群,来自大海的神灵将他带往附近的岛屿,为他找来了路过的行船。
因为在水中泡了太久,他被救上船时身上的伤口已经发白变烂,高温致使他昏迷不醒,意识时清时混,整个人在生死边缘游走徘徊。
船家心肠好,留他在船上养伤,海上不方便请大夫,但汤药没断过,能不能撑不过且看他自己。
过了十来天断刀终于清醒,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好在人醒过来了,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在这次船只到洞天福地后也下了船,任务物品还在身上,当时打了死结绑在腰腹,没有遗失。那是一封用黄油纸蜡封的信,至于写了什么断刀并不知晓,只听宗主说过牵扯到舟山当地的一件往事。
洞天福地最大的势力乃是康氏一族,断刀以刀宗弟子身份前来送信,很快就见到康家主。康家这任家主是一位女子,三十岁左右的容貌,气度不凡谦和有礼,但断刀听闻这任康家家主应当年过半百才对,世传康家神果血脉,延年益寿,果然奇妙。
康家家主接过信封拆开,从里面倒出一块墨玉,她盯着那块墨玉许久,眼角渐红,眸中泪光,展信一观,久久不能平静。旁边的掌事见状主动引断刀离开,略带歉意解释:“家主不便,唯恐怠慢贵客,不如先到客房休息,明日我再带阁下游览一番洞天福地。”
断刀出门后并未跟他走,抱拳道:“既然东西安全带到在下就不打扰了,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在下此行多番遭遇劫杀,与门内其他弟子走散。虽然我相信他们定会无事,但还是想请康家帮忙寻找,确保其安全。”
“阁下放心,我这便下令让康家族人多多留意近来海上出现的刀宗弟子,若是遇见便转告他们任务已完成,可回宗门复命。”掌事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递给男人,“这是我康家的通行令,阁下将他交给渡口老船头,他自会送贵客回刀宗。”
断刀接过令牌道了声谢便离开,只想着快点回到刀宗。当日坠海是情急之下不得已为之,自己平安的消息宗门里的人还不知道,也不知怎的,他就想起那张清秀温和的面孔。
怕是该着急了吧。
明明离开的前一天还生了龃龉,但就是莫名笃定那人会为自己担心。希望师父会告诉他自己水性不错这件事,他那天不该把小大夫丢在那儿的。
断刀到渡口后见到许多人围在那儿,只好绕过人群去找老船头,谁知老船头就在人群中间,他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些人遭了海盗,死里逃生回来。
老船头扶着的中年人掩面而泣,“那小大夫为了我们跟强盗走了,那可是贼窝,怪我,都怪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一个孩子勇敢。”
“这进了贼窝,哪还能出得来?”中年人自责不已,“他说他来东海寻人,老船头,你可得帮我找找他那朋友,至少得让他朋友知道他来过。”
老船头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继而问道:“他那朋友叫什么?我先托人在岛上找找,要实在不行我就去托家主帮忙问问其他岛。”
“好像叫什么段刀,岛上有姓段的外来客吗?”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挤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男人停在他面前,紧蹙着眉问到:“小大夫是不是叫余霁!”
直觉告诉断刀,是他,就是余霁,除了五年前来救他的那个少年,只有余霁会千里迢迢来找他!
中年人被他浑身气势吓了一跳,听见他叫出小大夫的名字,连忙点头,“是,那孩子是叫这名来着。”
一股巨大的喜悦袭上心头,就好像你已经习惯躲在阴影下斩断了所有关联,一回头却发现仍然有人不顾一切向你奔来。表情还未显出开心,他便惊慌起来,“你们什么时候遇到的海盗?你可知他们将余霁带去了哪里?”
“昨日未时,但我也不知这群海盗的贼窝在哪里。”他说着自己看了两眼断刀,试探着问:“你就是余大夫那位朋友?”
“是我。”断刀苦笑,喃喃自语:“已经一夜了……老人家,这是康家掌事给我的通行令,请问可以借我一条船吗?不,我可以买!”
老船头摇头,“船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卖人?更何况船拿去你也找不到贼窝在哪儿。海盗人多势众凶恶至极,你孤身前去如同羊入虎口,不如先随我回康家寻求帮助。”
断刀顿了一顿,将令牌塞到老船头手里,“那就麻烦老人家替在下回康家求救,我那朋友年纪轻,又不会武功,如今过去一夜,生死未卜。他为寻我而来,我不能让他多一刻在危险中孤立无援。”
老船头见他这般着急,只好将船借给他,又给他画了一张简易的海图,为他说明这一带岛屿最多的海域要怎么去。好在断刀在刀宗生活五年,对海上的航行颇为了解。他先前与海盗们有过冲突,虽不知是不是同一批贼,但有备无患,在船上时便换上船夫的衣衫,解了发带以发遮面,又将刀裹在渔网中,依照海图指示到达群岛。这里岛屿太多,相隔又远,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哪里是贼窝。
一切皆是徒劳,但不做不会安心。
男人茫然片刻,心里生出愧疚,就在准备登上最近一座岛屿时,远处岛屿上空黑雾冲天,似有人放火。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余霁,赶紧划船去往那座小岛。那岛看着近,实则远,等他靠岸天色已暗,岛上漆黑不像发生火灾的样子,且海滩周围不见岗哨和把手。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然而天已黑他也不能再在海上漂流,只能先将船推到沙滩上用树叶遮挡,而后带着刀去寻些树枝生火。
天黑后树林十分危险,他不敢冒然进入,只能沿着海岸线靠树林一侧找柴火,走了会儿却让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屏息一听,百丈内有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丢下柴火跳到树上,左手握紧刀死死盯住声音的方向。
有人,是这座岛,他没找错!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灌木丛被拨开,一个身影挣扎出来。那人剧烈喘息着,被脚下的藤蔓勾住摔倒在地,却顾不得摔倒的疼痛爬起来就要接着跑。借着散落进树林的月光,他瞧见少年秀清的眉眼,没有任何犹豫跳下树干将对方捞进怀里,捂嘴他的嘴小声道:“别出声。”
然后抱着少年跳回树上,顺便还脱了少年一只鞋丢到远处。
下一刻,灌木丛被推开,十几人鱼贯而出沿着少年刚刚走过的地方寻找。痕迹到这里便停了,他们只能散开探查,那只被断刀刻意扔到远处的鞋子成了路标,一群人很快就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树干上的两个人腹背相贴紧紧靠在一起,急促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递,断刀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得更快了。
还好他来了。
还好来得及。
过了许久,树林再次恢复平静。少年颤颤巍巍攀上男人捂住他嘴的手,挣扎着回头。太黑了,树梢的阴影打下来他根本看不清这人的相貌,只能在对方松开自己后急切地捧住他的脸。他仍旧不敢发出声音,却激动得呼吸都在颤抖,双手轻轻摩挲眼前这人的脸颊,仿佛捧住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断刀一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一手扶着他的背,任对方动作,感受那点颤动的气息。
“别怕。”
余霁摇摇头,他不是怕,他是高兴、兴奋、快乐,是喜极而泣!
“还好,还好……”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颤抖不已,浓厚的哭腔听得人心疼。
“我带你离开。”确定那些人已经走远,断刀抱着少年跳下树。他换了个姿势,把小大夫背到背上,朝着自己藏匿船只的方向跑去。他们必须趁夜色掩护离开,这座岛不是没有岗哨守卫,应当是白天贼窝起火,所有人都回去救火了才导致岛周围防守松懈。现在火已扑灭,一旦明早他们反应过来恢复岗哨,那他们想离开就难了。
余霁趴在断刀背上就没再哭了,搂着对方的脖子,小声道:“对不起……”
断刀没听清他的话,正想问他说了什么,就猛地停下。他方才藏匿船只的地方站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扛着把九环大刀。
海滩上没有隐蔽的地方,对方也看到了他,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
余霁自然知道那是雷爷,心一下子提起来,双臂不自觉收紧。“抱紧我。”断刀温声说道,随后拔出横刀,计算着自己在惊动更多人前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几率。
雷爷看他俩停在远处,背着小大夫的那个男人还拔了刀,轻蔑地笑道,“小子,想逞英雄是要命的。”
说完便示意周围的强盗们都上。这些盗贼的武功虽非正统体系,身手却都是打杀中历练出来的,十几人一拥而上,利刃碰撞的声音刺得余霁耳朵疼。他双腿夹着男人的腰,抱着男人防止自己被甩下去,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
余霁不知道断刀有伤在身,背着他应对十几人的车轮战,不管是精力消耗还是体力消耗都是巨大的,才短短一刻钟,他的动作就出现了破绽。一把刀砍向余霁,余霁没打算躲,他躲开砍到的就是断刀,干脆闭上眼睛咬牙承受。
一淌热液泼到脸上,伤痛却没如期降临。千钧一发之际,断刀强行转身用手臂抵挡,那把刀砍进了他的右臂。
小大夫在血腥里睁开眼睛,巨大的恐慌再次袭来。
“放下我,断大哥,放,下我……你一个人可以走掉的……”
断刀手背青筋暴起,一脚踢开砍中自己的人,刀嵌沙中,横提一招孤锋破浪逼退众人。
雷爷看了眼被踢开后便爬不起来的手下,面上露出几分兴趣,抬抬手将所有手下招了回来。
“武功不错,你是刀宗的人?”
“挡我者死。”断刀即没放下小大夫,也没管自己手臂汩汩流血的伤,面无表情看着霸占船只的海盗们。
“你就算再厉害,我若把船毁了你又能如何?赤岛不算大,找到你们轻而易举,等你被活活累死,这小大夫还不是只能被我们带回去。他放火烧死庞洪,打乱我的计划,又害得大半寨子毁于一旦,你猜到时候我们会怎么对待他?”
余霁知道这个海盗做得出来,即便并不怕死也忍不住颤抖,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法子。“我不会让他伤害你。”断刀轻声安慰,然后对着对面那人道:“杀光这岛上所有的海盗我做不到,但杀你绰绰有余。”
雷爷很久没见过杀气这么重的人了,有意思的是:他的杀意是为了保护某人才释放出来的。“口气不要这么大,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仇怨,相反,我还要感谢小大夫杀了庞洪。不过小大夫太沉不住气,我还未收拢岛上所有势力就下了杀手,如今还有人不服我,我也很难保住二位。”
“不如这样,阁下帮我取来一件东西稳固我在岛上的地位,我放二位平安离开,如何?”
断刀沉默半晌,开口问:“什么东西?”
“仙舆。”
蓬莱上任门主武器,神兵仙舆。
“好,我答应。”断刀想都没想便应下,“他去取,我留下。”
雷爷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捂着肚子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留下,你去取。”
余霁听得糊涂,急忙问断刀:“仙舆是什么?你要去哪里取?”
断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对面的雷爷倒是好心,为他解释道:“仙舆是上任蓬莱门主的武器,也是他唯一一件遗物。”
“你要蓬莱的东西做什么?!”余霁惊讶。
“第一个人踏上赤岛的人曾是一名蓬莱弟子,仙舆原本该是他的武器,可惜……”他说到这里啧啧了两声,“我本想让你救活庞洪当傀儡,再慢慢收服岛上其他势力,谁知你这么不安分,才来一天就把庞洪弄死了。我的岛主之位不稳固,自然要寻其他方法加重筹码。”
“他一个人,怎么能从蓬莱取走仙舆!”这个交易根本不公平!
断刀看着对方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便是在刀尖上舔血惯了的雷爷也不禁胆寒。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握住九环刀的手越收越紧,小臂都凸起经络。
“要么用仙舆换你们俩的性命,要么一起死在赤岛上。”
“别听他的,断大哥。你把我放下,你自己一个人肯定能逃掉,到时你再去刀宗搬救兵……”余霁当然不可能让男人去蓬莱取仙舆,说得好听是取,其实就是去偷去抢。他与蓬莱毫无关系,人家凭什么将前任门主唯一的遗物拿给他来救人?
断刀没听他的话,将他放了下去,轻轻抚顺他的长发:“等我。”
余霁睁大了双眼,伸手抓住他的衣袂不断摇头,“不行,别听他的!”
“我很快就回来。”断刀收刀回鞘,强硬从他手里扯回袖子,然后提着刀走过去。在与雷爷擦肩时,沉声道:“他有任何损伤,我会在你身上加倍讨回。”
“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你要是还不回来,就不用来了。”雷爷脸色也沉了下去,抬手让手下都让开,“船给他,请小大夫回去。”
余霁被众人胁迫着离开,看见独自上船的断刀依依不舍,他希望对方不要去蓬莱抢什么仙舆,但心底深处却还是害怕自己被放弃。
早先余霁火烧木楼并没有被发现,今日海上有风无雨,他悄悄在各处泼了菜油,火势一起根本控制不住,除庞洪葬身火海,还死伤不少盗贼。他本想趁着夜色掩护逃走,但整个岛上就他一个像样的大夫,众贼发现他不见,立刻就带人追来。
雷爷将余霁带回去后,其他小首领认为他在这时候逃跑有问题,怀疑是他放的火。雷爷也不含糊,摸着九环刀的刀刃,轻蔑道:“人是我带回来的,你们怀疑他放火……怎么不直接点说是我放?”
雷爷摆明了要保小大夫,其他小首领饶是忿忿不平也没办法,只抓着问:“那他为何选择这时候逃跑!”
余霁装着被他吓到,一哆嗦后退几步,“雷爷让小的照顾好庞爷,谁知起了火我却不在庞爷身边。小的怕事后会被雷爷惩罚……惩罚是小,万一让小的偿命,小的实在太害怕,才想跑的!求求各位饶小的一命,让小的将功赎过吧!”
雷爷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冷声道:“与其在这里抓着我的人不放,不如去找找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
众人拿不出证据,瞪了几眼小大夫满心怨气地离开。雷爷看了眼身后的人,沉声道:“别想着逃,不然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好好将功赎过,救治被你烧伤的兄弟。”
余霁不敢看他,全程垂着眸子,恭恭敬敬道:“是。”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小大夫这边被迫连夜救治被烧伤的海盗,断刀趁着夜色行驶船只离开赤岛。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能先点了船家的灯草草处理右臂的伤口,然后再思索怎么盗取仙舆。
也不是没想过以刀宗名义借去,待救出小大夫后再把仙舆夺回来归还。但他并不能保证这个方法万无一失,万一蓬莱不同意,打草惊蛇,之后想拿到仙舆更是难上加难。
蓬莱高手众多,他只能智取。
不管是以沈归的身份,还是断刀的身份,他都曾到过蓬莱,知道蓬莱的神兵利器皆供奉于九章别院。但此地有人把守,一旦被发现很快就会引来高阶弟子。
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成功!
蓬莱防守太严,断刀不敢登岛,只能先到九歌岛靠岸,然后藏到九歌岛到远游渡的船里,在靠近渡口时离开船游上岸。
蓬莱轻功卓绝,走陆上和天上都容易被发现,他从水里游过去要安全许多。上岸后他将衣裤拧干,擦干鞋底的水渍,而后靠在屋舍背后观察巡逻的队伍,一直等到入夜才准备动手。
不知是不是与世隔绝又高手众多的原因,蓬莱似乎认为不会有人来偷神兵,九章别院虽有人把守,巡逻的弟子却不多。入夜换岗后,他捡了石子将其他地方的守卫打晕拖进屋内,然后换了对方衣物,换岗时再穿着这一身蓬莱装束低着头靠近放神兵的房屋。如法炮制,将两个守卫打晕拖进屋内,然后挨着去找仙舆放在何处。蓬莱□□众多,不乏神兵利器,但仙舆绘真龙于伞面,照月下幽昙,极易辨认。
他打开一个个盒子都未找见仙舆,心里越发不安。
难不成仙舆并未供奉在九章别院?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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