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桌边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棋子的人突然笑了。
“有约不来夜过半，教皇大人是总算舍得出武魂殿了？”
“让你儿子给我逼的。再说了……”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女人慢吞吞地走上前，一把夺过棋子，“啪”的一声在棋盘上落子，“都临近年关了，我才没兴致待在那对着某张老脸。”
叶倾晏重新执一子，不假思索地落子，“千寻疾又想了什么法子来烦你？”
“他？”海德嗤笑，“无非还是他们老千家那套血统论，拿你儿子的出身做文章。”
“哦。六翼天使的持有者现今只有他和叶冷，你大势已成，若他再动你，武魂殿就离覆灭不远了。”叶倾晏将一只棋皿递给海德，“陪我下一局？”
棋盘上是一副黑白错杂的残局，海德执黑，他执白，二人就着这副残局对弈厮杀。
海德一时不慎，棋子被吃了大片，她白了叶倾晏一眼，说道，“你儿子没少给我填麻烦，我就没见过比他更不安生……”
“要我说，叶冷更像你。”叶倾晏轻轻打断她的话，“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又都善于让别人不得安生。”
“呵呵。”海德冷笑，“您还真是承让。”
“实话实说而已，我本就不醉心于权谋诡计，”叶倾晏轻轻叹了口气，“我与母亲本不好争斗，世间谬传罢了。”
“巧了。我生性也不阴险好斗，老娘爱好和平、人见人爱，其余都是你们这些人给我胡诌的。”
“你这就急了？”叶倾晏面上戏谑，却另作邀请，“宁风致不久就会率蓝电霸王龙宗来发难，我预备请教皇大人看出好戏。”
海德秀眉一挑，将信将疑。
叶倾晏却是笑了，“年关将至，雪夜的病也该好了。宁风致催的紧，总要给毒斗罗找点事做。”
“你想干什么？”
“嘘——”叶倾晏轻声说，“天机不可泄露。”
年关将至，科恩公爵府上也是一阵热闹。
科恩公爵并不与他的儿女们一道，而是坐在壁炉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手上的书。
管家来报时，他也没有放下手上的书，起身移驾，而是让管家把人请进来。
少顷，宁风致裹着半身的风雪进门。
“真是稀客呀。难怪今早喜鹊跃枝头，原是宁宗主要登门呀。”科恩公爵故作惊喜地起身相迎，边走还边咳嗽，他见宁风致身边并无魂师护卫，有些事便清楚大半，只是面上仍做不知，“宁宗主上门，我这可真是蓬荜生辉，就是不知宁宗主今日有何贵干啊？”
宁风致谦和地笑着，却率先落座，“只是有一二喜讯，想说于公爵大人听罢了。”
科恩公爵眉头微皱，幽幽叹气道，“原来宁宗主是来谈公事的，不巧了，我这老身子骨不中用了。”
“公爵大人还年轻着呢。”宁风致像听不懂科恩公爵的暗示一般，直言，“毒斗罗已经研制出解药，想必不日就能医好陛下。”
“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太好了。”科恩公爵双手合十，面容虔诚，完全不见一点下毒弑君的痕迹，“毒斗罗能治好陛下，我们做臣子的高兴还来不及呢。还得多谢宁宗主特来相告，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身体爽利多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宁宗主何不将此事广而告之，这样大家也都能过个好年。”
要是真将此事广而告之，雪夜大帝怕是活不过年关。宁风致心中自有成算，在太子那一派的所有帮手中，唯有科恩公爵不是魂师，因此他是最好的突破口，只是没想到都说这老狐狸是个无能的墙头草，真交手才发现此人根底不浅，就连雪星一通卖惨从百瘴召回来的帮手都没从他手里讨着好。
“还有一事，想请公爵大人知晓。”宁风致说道，“据我所知，雪清河并不擅长修炼，可是宫里那位，不日就要再度出门去猎取魂环了吧？有些事情公爵大人还是早做打算为好，不要犯了大错，毕竟陛下才是一国之主。”
“当然当然。”科恩公爵嘴上应着，脸色突然一白，“我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坏了坏了，我记得陛下是有意将宁宗主爱女许给殿下是吧？小女竟然横刀夺爱，当真该打，宁宗主等着，我这就让这丫头给令爱赔罪。”
“不用了，不用了，小女已另有所爱。”宁风致本就不满意真·雪清河那个上门女婿，对雪夜的赐婚更是连连推拒，在他看来，宁荣荣怎么也该嫁一个像唐昊那样实力强大的战魂师，而不是一个修炼都费劲的柔弱皇子。
“别啊。”科恩公爵在和宁风致的拉扯中又想起一事，“宁宗主认识玉小刚是吧？‘得玉小刚者得天下’，宁宗主说的妙啊。年关咱们照例要开宴会，不若把这位玉先生也请来，正好让我们听听他的‘武魂十大核心竞争力’，如此高见，不能不听呀。”
宁风致一听就知是那日他和雪夜的对话让旁人给听了去，那人不光听了，还四处宣传，导致现今有朝堂上权有势的都记恨上了他宁风致。
这个仇他不好记恨玉小刚，却可以算在假太子头上。
武魂殿的太子，叫叶冷是吧？双生武魂，孤身刺杀雪清河，倒是好大的胆子。
宁风致面上不显，和科恩公爵更是拉扯得有来有往。
“……前不久那幢恶事简直耸人听闻……”科恩公爵装模作样地感叹，“就是太子逢人暗杀那次，那些刺客竟有两张皮啊。一层是七宝琉璃宗的，可是再揭开一看，里面写着武魂殿，你说吓人不吓人？这人呐，怎么能有两张皮呢？”
人当然不能有两张皮，可若是两张皮都是伪装呢？皮尚且如此，里面呢？骨子里面又是谁家的？
宁风致出了一背的冷汗，他心知科恩公爵是在暗示，他知道当初是七宝琉璃宗派人劫杀太子，并打算以此好好恶心宁风致一通。
“公爵大人说笑了，此事定是栽武魂殿赃嫁祸，我没有必要谋害雪清河。”
“当然当然，栽赃嫁祸么，一层伪装一层皮，这种小事不重要。”
宁风致暗暗庆幸，古榕当时并未派出隶属于七宝琉璃宗的人手，而是雇了其他魂师。
“说到宴会啊，宁宗主何不将令爱也带来，还有蓝电霸王龙宗的几位，也都请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对了，令爱可有夫婿？”
眼见话题扯到宁荣荣身上，宁风致当即起身告辞，科恩公爵也不留客，等管家汇报说人走了，方才轻轻敲两下桌子。
“你们两个，都进来。”
科恩小姐带着科恩少爷款款走出密室，在科恩公面前依次落座。
“父亲。宁风致那孙子不安好心，”科恩少爷开口就是告状，“他就是看我姐抢了他女儿的位置不舒服。”
“你想多了，宁风致才看不上雪清河呢。”科恩公爵双手合十，笑得慈眉善目，“阿弥陀佛，陛下的病总算是要好了。”
“父亲。为什么呀？”科恩少爷弱弱道，“陛下好了，殿下不就失势了吗？”
“阿弥陀佛，你且要记着，为父是最盼陛下和殿下好的人。”科恩公爵言辞恳请，仿佛当初下毒弑君的不是他一样，“宁风致自取其辱，是他活该。”
盼陛下和殿下好，可他们两个一个好了、另一个就要完啊。
科恩少爷的脑袋还转不过来，科恩公爵也不逼他。
“阿弥陀佛，你以后出去玩乐时也搭上七宝琉璃宗和蓝电霸王龙宗的，别看人家是魂师就不理人家，多与人家走动走动，什么秦楼楚馆的，都去逛逛，就近的那什么玉天心、玉天恒都叫上。玉天心叫不动就算了，玉天恒你们一定得给我请过去。”
科恩少爷眨巴眨巴眼，不明白老父亲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为什么啊？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魂师烦死人了，一天天板着张死人脸，还不懂怜香惜玉，陪玩的姑娘最不待见他们了。”
“那就去找不怕魂师的姑娘。”科恩公爵意有所指，“你也成年了，我也该让你多出去活动活动。从今日起，你就眠花宿柳去吧。管家，把他给我看好了，他一周要是不在秦楼楚馆里呆够三十六小时，就别让他回家。”
科恩小姐在一旁偷笑。
科恩少爷呆住了，“父亲，你真是我亲爹吗？别人的爹都是从青楼里往回逮人，你还把我往里面送？”
“不光你去，还有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们——”
“拉上玉天恒一块去。”科恩少爷麻了，“玉天恒哪好了？父亲你看上他哪了，怎么就觉得他配和我同席了？”
“因为他是蓝电霸王龙宗的人，雪星很看好他，因为他未来的老丈人是毒斗罗，因为玉天心以前不如他，现在比他更风光。你去就是了。”
科恩少爷喳喳嘴，仍觉着不对，“父亲，别人家的父亲都是盼着儿子奋进……”
“阿弥陀佛。”科恩公爵连连颂佛，“你别，你要是盼我多活几年就别奋进，你不需要奋进，你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命。我生你养你，只求你平安享乐，你只需要换着法过舒服日子，其他的有我和你姐，未来还有你姐夫。奋进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父亲说什么，你做就是了。总好过放你去月轩贴唐月华的冷屁股。”科恩小姐笑着捅一刀。
科恩公爵脸色一变。
“我承认，月轩是天斗帝国公证的宫廷礼仪学校，它几乎网罗了天斗帝国里所有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你们也该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再看看里面收的都是什么人。”科恩公爵冷笑着说道，“不错，联姻时强势的家族往往询问弱势一方子女是否经过月轩的教育，但那又如何？婚后生活如何，受不受对方家族尊敬，看得是出身、是母族。若母族强势，对方自然不敢轻视，若是连母族都不肯为之出头，去没去过月轩又如何？至于官场上，大家玩得可不是宫廷礼仪，不如说，反倒是“无礼”的“浑人”更吃得开——你们两个生来便是极贵，还要镀金，镀什么金？能要我老命的贤名吗？醒醒吧，你们两个，你们已经到头了，往上再进一步便是皇家！这是想造反吗？”
科恩少爷蔫了，他到底没胆跟科恩公爵说唐月华给他的感觉像母亲，只能唯唯诺诺应了，“是，父亲。”
科恩公爵又把话头转向科恩小姐，“薇薇你——”
“我得做礼服去。”科恩小姐娇小着拨弄颈侧的卷发，“今年的皇家宴会肯定会精彩，我可要好好凑个热闹，先失陪喽。”
于是科恩少爷被他爹遣人扔进花街，对于这个处置，科恩少爷本是不愿意，甚至感到愤怒。可当他真进了新开的唐风楼，又觉得这里真是人间极乐，别说一周呆三十六个小时，就是一周呆上三百六十个小时他都愿意。
“科恩公爵这个人啊，怎么说好呢？”听闻韩冰的汇报，叶倾晏懒散地一摆手，“只能说他这么多年的墙头草不是白当的。左右逢源，揣测人心的本事再无人能及他。”
海德坐他对面，闻言冷笑，“你确定裴云生做不到，他和韩冰加一块那是八百零一个心眼子——”
韩冰心头一紧，又听她说。
“——都是他的。合着韩冰在叶冷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一个心眼子没长。”
韩冰松了口气。
叶倾晏端起茶杯叹了口气，“那就看看他和科恩公爵，谁算得更准吧。”
海德拨弄着盘中棋子，“稳坐钓鱼台，不愧是你。”
“我不像你们。”叶倾晏平静道，“我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无力入局，宁可无聊点，总好过被伤着。”
他不能玉天恒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因为这样蓝电霸王龙宗和七宝琉璃宗就能舒服了，再加上一个毒斗罗，会让代班的他和叶冷以后都过得很不舒服。科恩公爵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才会在暗处搞事——玉天恒没错，可他们也没错，都只是为了过好日子而已。
月末，总算有了点好消息。
玉天恒和科恩少爷，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打起来了。
叶倾晏笑着落子。
裴云生笑而不语。
科恩公爵捂脸，恨不得问问这是打哪论的。
猜猜是谁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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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入世第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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