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运动会到了。
天气预报显示,这一整个星期都阳光明媚,但往往和陶念无关。
她最多就交两张不知道写给谁的凑数加油稿,随后就是在看台上做题,偶尔发发呆,看看谢与安跑来跑去安排事情。
这样混过这五天。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谢与安拿着报名表朝她走来,表情温和。
“陶念,你报八百米了?”
“啊?没有啊。”
她从试题堆里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她平日的体测都是擦边过的,完全没有机会和想法去参与这种竞赛。
“名单上有你的名字,但是你从来没参与过这类活动,所以我来确认一下,既然没报,那可能是报名的同学搞错了,我一会帮你取消了。”
陶念呆呆地点了点头,没当回事,继续写着题目。
原以为这件事情会这样揭过去,哪知,运动会当天体委不耐烦地在队伍里点人时,带上了她的名字。
“陶念?陶念!”他迟疑了一下,又大声叫道,“女子八百米,马上检录了,进队伍去。”
她疑惑地抬起头,先看了一眼队伍侧边的谢与安。
“我没报啊......”
“怎么回事,我不是把她名字划掉了吗?”
谢与安走上前,眉头紧缩地看着那张单子。
“不是我登记的,那怎么办?”
体委剃着短短的寸头,据说下半年就要转班去做艺术生,往日就对他们这群“好学生”没有好脸色,这下更是毫不顾忌,恶意几乎喷涌而出。
“她体质不好,换人吧。”
“名单都交上去了怎么换人?你们不是和老师关系好吗,自己去跟老师说去,反正不参加班里也就扣个十多分,什么集体荣誉你们肯定也不在乎吧,那不去不就得了。”
他说完,也不管谢与安的表情,带着剩下几个参赛的同学朝着检录处走了,走出几步转头看了一眼陶念。
“陶学霸,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名字就在上面我有什么办法。”
陶念这一番下来被打得手足无措,眼眶不自觉微微发红,来不及多想,她匆匆把书包放到墙边,朝着体委追了过去。
她拿着号码布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身上哪里扣,忽然,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拿过了那块布。
“对不起啊,是我办事不利,你不用紧张,就当体测就好了,做好热身不要受伤,我在终点等你。”他把几个别针调正,递给了陶念。
“这个方向,扣在衣服上就好了,扣在肚子前面。”
陶念有些笨拙地按着别针,险些扎到自己,她往日不是这样傻的人,此刻却紧张地别针都不会用了。
谢与安看得心惊胆战,“不介意的话,我帮你?”
她忙不迭点点头,把东西递出去,谢与安低头把别针扣好,刚要收回手,手上忽然被一滴水珠砸中。
他熟稔地摸出纸巾,面上显出一点不安,或者说是愧疚,“难受吗?我去和老师说一下,你不用跑了。”
陶念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没事,咱们是正当理由,不会扣分的。”
“我要跑。”
陶念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或许是被前几天写的作文影响到。
题目是“青春”,她不知道什么是青春,于是写出了一篇挑不出错处却也毫无特点的考场议论文,自然没得到范文展示位。
午休的时候她留在后面,悄悄看了几篇文章。
“青春是一场洪流,裹挟着我们迎接浪潮......”
“......操场上的烈阳和阴云,映照出我的影子和自我,这是青春在向我呼喊......”
“汗水从我们脸上落下......”
......
青春好像总和阳光、奔跑、汗水关联,是动态的,流动在每个人身上。可她的青春,是静态的,是试卷习题、老式小区的阳台、生锈的铁门、是无数次的观望......总之,不是什么热血的东西。
但她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就很热血,热血极了。
“你确定吗?不用勉强的,如果你感觉到不舒服不开心,我随时都可以帮你把号码牌还回去——”
谢与安温和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摇摇头,打断了谢与安的长篇大论。
“我想试试,我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既然命运把我推到这里,那我就不会轻易放弃。”
好中二的一番话,她一腔热血地说完,又羞愧地想钻到地底。
谢与安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不是嘲笑,陶念看着他被阳光照成琥珀色的眸子,有些怔愣。
“你的书包我帮你拿到上面了,一会我给你送水,别害怕。”
跑步很煎熬,尤其是对手都是做好准备的人。
她早就做好了最后一名的准备,可是真的被落在背后,还是有些不甘。
过了两个弯道,忽然在看台下看见了谢与安,旁边是刚才冲着两个人发脾气的体委。
两个人站得很近,似乎刚才闹得不愉快的人只是旁人。
谢与安对谁都很好,即使和班里某些同学有过龃龉,也能保持和谐体面,那是陶念不曾有过的能力,她曾经默默羡慕过,后来也因为这种关心喜欢上了谢与安。
现在的她,却因为他的这个能力,有些生气。
明明体委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遵守规则的“好学生”,为什么他还要上赶着和体委相处,为什么他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她并没有看见两个人的表情,只是根本没办法想象出谢与安不笑时候的样子。
最后半圈,她咬紧了牙关,铆足最后的力气,冲刺。
血腥味在喉头蔓延开,眼前不断地冒出白色星星,她过了终点线,脚步酸软地瘫倒,却被人提起来,扶到一旁。
“谢谢你,班长。”
她有气无力地道谢,又抻了抻腿。
“我帮你把号码布交过去吧?”
陶念低头看了眼被谢与安亲手别上去的号码布,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张开双臂,一副任你处置的样子。
谢与安轻笑了一下,慢慢把号码布拿下来,期间没有碰到陶念的一寸肌肤。
谢与安走回来,把瘫在地上的陶念扶起来,“刚跑完不要躺下,起来拉伸一下缓缓。”
陶念半死不活地耷拉着,把气息顺过来之后,接过水小口喝了几口,这才注意到自己几乎一半身体靠着墙,一半身体靠在谢与安怀里。
她又闻到那股在自己梦里作威作福的清香,气血上涌,好在刚跑完步,整张脸本就是红的。
“谢谢你——”
“你已经道过谢了,不用再重复念我的姓氏了。”
很冷的笑话,陶念笑点很低,她心里已经止不住地笑起来,面上却只是敛眉说道:“我怕麻烦你,让你犯难。”
谢与安有些失笑,静静看着她,又弯了弯眉眼,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神只是错觉。
“没关系啊,你可以依靠我,因为我——我是班长,是班长。”
班长。
班长就可以这样不计回报地朝别人施加善意,即使被人伤害,也能很快冰释前嫌吗?
陶念忽然生气闷气来,不知道是对谁。
“对每一个同学都是这样吗?”
那是陶念此生最勇敢的一次,她往后也会有无数次勇敢的瞬间,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或许是青春BUFF加上缺氧的大脑使然。
谢与安显然愣住了,他不知道陶念这句话的目的,皱着眉思考了一会,慎而重地说出那两个字:“......不是。”
陶念却没有接着往下问,她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呼出一口夹杂着血腥味的气息。
“我好了,我们上去吧。”
八百米比完还有一场接力赛,谢与安又去田径场旁关心同学了。
陶念拢了拢跑乱的低马尾,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他。
给这个人送杯水,给那个人拿号码布,殷切地好像某种在大堂天花板上散发热气的东西——中央空调。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刚才谢与安说的话她显然不信,心里却也在悄悄期待。
即使一直知道不是特殊的,可只要得到过一次,就会想要无数次。
她摇摇头,把杂念甩出去,继续翻看着用红笔写满过程的理综卷子,忽然,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是脸色不大好的体委,他挠了挠满是毛岔的脑袋,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对不起,名单出错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那么冲。”
陶念懵了,她左右看了两眼,班里的同学不是参赛就是看比赛去了,这一片居然只有她一个人。
“我吗?”
“对,不然还有谁。靠,你还跑完了,吃什么哑巴亏,我差点——没事,反正就是我的错,回头我给你买杯奶茶。”
他说着说着脸色一变,显然是差点说漏嘴。
“嗯,我知道了。”
陶念不常与人交流,又实在害怕体委这样的人,只低着头嗫嚅。
哪知声音太小,体委本就没什么耐心,大叫起来:“你给个表示啊祖宗,别装哑巴!”
陶念泪失禁,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周周哭,天天哭,有时候一小时能哭两次,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被比自己壮两个身子的人大吼。
体委显然是撞枪口上了。
陶念低着头没说话,他不耐烦地蹲下来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在看什么东西,一蹲下来,试卷上的笔迹就被泪珠洇开,变成大片的水墨画。
“我靠,你哭什么!”
他刚要上手把陶念肩膀掰直,让她正面看着自己,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你在干嘛?”
谢与安眯着眼睛笑着,语气却阴阴的,体委自知理亏,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是,我道歉了,谁知道她这么能哭——”
“回头找你算账。”
谢与安打断了他的辩解,体委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他的表情又有些发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别对着试卷哭呀,好不容易记得笔记都花了。”
他蹲下身子,又拿出那包软如绸缎的纸,亲自上手轻轻擦去了陶念脸颊的泪。
她还在生气,擦了半张脸后转头避了一下,谢与安的手擦空了,僵了一下。
陶念又觉得有点羞耻,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甚至自己还喜欢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冷落人。
“对不起,我应该看着他道歉的,我回头会好好收拾他,你别生气。”
她更生气了,是对自己。
“......是我的问题。”是我太容易哭,太情绪化,太脆弱。
她想了无数种不好听词语形容自己,似乎替谢与安出了一口恶气,惩罚过不知边界的自己了。
“你没有问题,”哪知,谢与安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陶念定定地看着他,“爱哭没有关系,逞强也没有关系,生气也没关系,只要你在遵循自己的心去做自己就没关系。”
陶念呆住了,谢与安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别有压力。”
“什么?”
“没什么,想看看你的八百米成绩吗?”
她有意追问,谢与安却伸伸懒腰,给她递了一张排好名次的表。
陶念居然不是倒数,排在二十多名。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也跟着弯弯眼睛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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