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让人望而生怯的两个字。
陶念偶尔还是会接受谢与安的善意,但很久没有主动去找他说话了。
浪费的每一分钟都会让她焦虑无比。
恰逢考试改革,但他们还在用老高考的试卷和模式,前几年有最后百天不到通知换题型,或者到考场了才发现换题型的例子。
老师们吊着一颗心,拓展了不少在别的省市已经出现过的题型。
复习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马上百日誓师,班主任拉了一批人留下来吹气球布置教室。
谢与安和陶念在其列。
两个人坐在一起安静地绑着气球,好久没这样放松地去做一件事情了。
陶念不自觉勾起了唇角,她的成绩也在慢慢往上爬,班里前三的名次没怎么变过,但你追我赶得也好不热闹。
“心情这么好吗?”
谢与安从她身边扯过一根红线,栓好了氢气球。
“嗯!”
窗外飞鸟划过,陶念隐隐地,看见了自己满是光明的未来。
早上拴好气球,下午大家就各自领了两个气球,有的是三个,给来到学校的家人。
陶念只拿了一个,她没有通知父母。
弟弟去年中考考到省城去了,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但毕竟比这个小县城要好得多,妈妈自然跟着搬了过去,说是照顾刚上高中的弟弟。
至于爸爸,他更是远在另外的省市,无论如何也不方便过来的。
巧的是,谢与安也没叫家人来,连那个彬彬有礼的管家也没叫。
他拿了一个白色的气球,和陶念一起下楼朝操场走去。
过了一个拐角,陶念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老师啊,我们家小孩就是白眼狼,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冷血鬼!”
班主任是个年轻男人,显然还不太懂怎么应付家长,只是慌乱地胡扯了几句话,忽然,他看到站在拐角处的两人。
“哎哎,谢与安,你来带一下陶念妈妈,陶念你也在啊,那正好,一起去操场吧。”
陶念有些僵,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走到妈妈身边。
“妈,你怎么来了?”
她分明哪一个人也没告诉,放寒假也只见了几天就回学校补课了,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妈妈讲过话了。
“还不是你们老师,非得让家里人来,你说说,你爸在外省,你外婆外公身体又不好,你弟弟还要上学,那只能我过来了,哎哟,早点搞完吧,太晚了怕赶不上省城的车。”
“嗯,应该不会太晚的。”
两个人慢慢下了楼,她下意识回头,身后谢与安不知道跑哪去了。
到操场上站好队伍,谢与安忽然走到两个人身边,又挂起了那个假面微笑,给陶念妈妈递了一个气球。
陶念妈妈也没发难,只是烦躁地扇了扇风,晚春的太阳已经燥热起来,陶念也伸着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校长讲了些耳熟能详的话,陶念却听得津津有味。
她握着记号笔,在气球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刺眼的阳光此刻像是气球的翅膀,校长一声令下,无数只气球摇摇晃晃地飘飞起来。
妈妈嫌热,一开始演讲就躲到树荫底下了,谢与安光明正大地走到陶念身边,把自己的气球递给了她。
“帮我写一个吧,我没拿到记号笔。”
“那你直接用我的不就好了?”
“你的字好看。”
“好吧,你想写什么?”
陶念轻笑一声,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她平日略带青色苍白的脸,此刻被照得红润无比,像上好的暖玉。
“写,希望陶念得偿所愿。”
暖玉霎时成了南红玛瑙。
陶念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再次确认道:“不好好说我就瞎写了。”
“我有在好好说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与安这两年表达过无数次喜欢,但陶念都像打太极一样划走,她不觉得自己能够承担住这份情感,即使动摇了无数次。
有时候做不出题,成绩各种飘忽不定的时候,她都会悄悄想,要是和谢与安在一起,英都大学的邀请函也有了,一座庞大的靠山也有了,那她为什么还要坚持。
想完又擦擦眼泪,坐起来继续刷理综题。
谢与安没有索要过身份,向来也只是表示无条件的偏爱和关心,像是下凡的菩萨,不求回报地在陶念身边环绕,从来没有让她为难过。
“那我就写,祝谢与安永远健康,长命百岁。”
谢与安的身体依旧是不大好,三天两头就请假,有一次半个月都没来,陶念一度以为他要休学了。
“如果不行呢?”
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出这几个字,被风一吹,就带走了。
“啊?”陶念没听见,她一松手,气球升上天空。
湛蓝无云的晴空,七彩的气球和鲜红的绳子,系着千百个美好的祝愿,消失在空中。
越到高三后期,高三年级的人就越少。
不是因为什么留学、保送、竞赛,是单招、打工、耐不住压力回家自学的。
即使是县里最好的学校,也挣不到那些名额。
陶念看着自己一模的省排名,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和谢与安比肩了。
他是隔壁直辖市的人,因为身体不好才来到县城养病,这边自然环境要比一线城市好得多。
留学的决定是刚上高中前就定好的。
英都大学,似乎没有任何慈善性的招生名额。
可见那张邀请函有多重要,或许她一辈子都没办法靠自己到达。
年级第一在省内排名才刚过三百。
她沉默地把从班主任那要来的排名折好,放进了书包夹层里,翻出错题本,整理起错题来。
“出新题型了!要写读后续写!”
英语课代表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她抱着一沓资料,重重地砸在讲台上,大声通知着。
“这是老师印的资料!小组长上来拿!”
班里沉寂了两秒,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哀嚎,此后就是此消彼长的抱怨,和后方传来的啜泣声。
她这一嗓子,把大家埋藏许久的压力尽数喊了出来,班里久久静不下去。
陶念被吵得脑仁疼,索性一甩笔,也没心思再写东西,扯了两张纸走出教室,靠在走廊阳台旁吹风。
天将将要暗下去,楼下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楼上班级的几个人打着羽毛球,有来有回的。
陶念视线跟着翻飞的球转,不自觉间看入了迷。
“你喜欢打羽毛球吗?”
谢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靠在围墙上,脑袋也随着羽毛球转来转去。
“还好吧,看别人打挺好玩的。”
“嗯,英都大学有专门的羽毛球馆,每学期都有羽毛球友谊赛,肯定会很精彩。”
“嗯。”
“你不是很喜欢欧洲中世纪的历史吗?那边有很多历史建筑,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
谢与安转头看着沉默的陶念,不自觉捏紧了搭在墙外的手。
“怎么了?因为一模成绩吗?已经很够去英都了,不用太过担心,二模保持这个成绩就好了,你三年的成绩都很好,材料肯定没问题——”
“谢与安。”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嗯?”
“我不去英都,我去不了。”
“为什么?证书稍微花点时间就能拿到,难道是户口册的问题?没事,你妈妈那边我会派人劝说的......”
派人、少爷、邀请函、留学......
这些词语,本不该出现在陶念的世界里,可现在就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
她摇了摇头,晚风逐渐大起来,把她的眼睛吹得发涩。
“不是的,不是因为妈妈,只是我,你记得‘致橡树’吗?”
化学老师是个古板的老头,却总在上课间隙,讲一些和自己妻女的日常。
相亲认识的两个人,有各自的事业人生,相敬如宾相互尊重,一步步建设出一个温柔的家庭。
他说自己妻子最喜欢舒婷的《致橡树》,在同学们好奇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念起诗来:
“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
那段时间,他们班的语文作文总塞满了“凌霄花”“痴情的鸟儿”,被语文老师批素材老套,才又放弃了这首诗。
谢与安点点头,他眼神闪烁了一会,偏过头继续看着楼下的几人。已经换过一轮了,这两人打得太凶,羽毛球飞不了多久,就落在地上,又被狠狠地抄起来,扬到天上。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她声音清浅,语气轻松,好像放下了压在心里沉重的一块石头,终于深深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谢与安,我也想做‘木棉’。”
背后还有千言万语,可现在,只此这一句就好。
风呼呼地刮着,她久久没有听见谢与安的声音,最后月亮慢慢挂起来,她在即将消散晚风中,好似听见了一声“我等你”。
——九年后——
陶念挂断老板的电话,托着行李箱在伦敦国际机场站定。这是她第一次国际出差,同事大多在上一个航班,此刻应该早就坐着酒店的车离开了。
她给家里人报了平安后,又给助理发着消息。
“宴会估计是赶不上了,帮我请个假吧。”
酒店环境中规中矩,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收拾行李。
她凭着自己那股气,大三就进了和学校合作的大厂实习,凭着优越的业务能力,竟也一步步爬到了部长的位置。
她在行李箱夹层翻出一个红色的硬卡纸,有些疑惑地打开,“英都大学”几个字用烫金工艺刻在其间。
陈年的记忆似水般涌上来。
高中毕业后谢与安似乎是换了手机号,陶念上了大学也办了属于自己的卡,两个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是毕业前,谢与安的合照请求。
最后她也没拿到那张照片,毕业的时候哭红了脸,估计也不好看吧。
邀请函的日期算起来,再过三天就到期了。
她手不自觉摩挲着卡纸,蓦地生出一股冲动,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晚,去看看吧。
她的大学有两次申请到了英都大学交换生名额,陶念都不敢报,平日里争着抢着往前赶的人,第一次退缩了。
学校发的宣传片也不敢看,网上的留学生日常,只要涉及到英国,她脑海就会慢慢浮现那个人的脸,然后手忙脚乱地退出帖子。
她时常午夜梦回,看到站在走廊上朝她伸出手的谢与安。梦里光线很暗,谢与安的表情看不大清,凑近后也听不见声音,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像抱那只跟了自己很久的小熊一样。
英都大学和她想象的很像,教学楼都是漂亮古建筑,大片大片的草地,邻着长长的河,她画着淡妆走在其中,倒显得毫无违和感。
脚步不自觉逛到了体育馆,里面不时传来震耳的欢呼声,她看了看面前的海报,似乎是金融学院和计科学院的羽毛球友谊赛。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进去,再次回过神就已经在台下坐定了,旁边似乎是金融系的学生。
现在是单人赛,对打的两人一个金发碧眼,一个乌发黑眸,后者显然是亚洲人,狐狸眼瞪着,斯文的脸上平添出几分桀骜。
那个欧洲人打得很凶,几下来回,黑发男生就显得有些趔趄。
陶念身边的人渐渐发出一些不满的声音,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又一个高球飞过来,他跳起没接上,落地时崴了脚,跌坐在地上。
裁判连忙吹响哨子,冲上来几个穿着队服的人把那黑发男生抬下去了。
不知是因为对于同肤色的人的惺惺相惜,还是那人长得实在太像故人,她竟不管不顾地心疼起来。
再往后的赛事也没有看下去的**了,提着包钻出了体育馆。
《致橡树》
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鉄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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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致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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