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利欧回归一个月后,旧镇的大学士们对外宣布,春天已正式到来。艾莉亚认为,自己的婚事应该很快会昭告天下,可没等来这个,却先等来了另一场婚礼的消息——珊莎与高庭继承人威拉斯提利尔的婚约。
玛格丽行事谨慎,朝堂上公布消息前,先告知了泰温公爵。那天,艾莉亚与泰温一如往常地在努力,突然来了玛格丽王后这位稀客。她一般无事不登首相塔,艾莉亚正暗自思忖,究竟什么风把她刮来了?只见王后陛下笑靥如花,友好而恭谦地开了口。“泰温公爵日安,哦,艾莉亚小姐,您也在啊。打扰了。”
“我的王后,无需致歉,您没有影响我们。”泰温说:“有什么事吗?”
“祖母早上给我送了封信,”玛格丽说:“她希望由我来交给您。”
“有些奇怪,她本可以直接把信交给我。”泰温挑了挑眉。“除非,她希望您能说些漂亮话,打打圆场。”
玛格丽笑得甜蜜。“当然不是了。众所周知,您是全然不为甜言蜜语所动的,我的首相大人。”
艾莉亚生生压下笑声,转而假装埋首书本,来掩饰失态。泰温示意玛格丽把信递给他。他阅读之际,艾莉亚抬起头,目光在泰温与玛格丽间流转。哪怕信件带来了什么令他不悦的消息,他冷静自持的面具仍非常牢固。除了眉头几乎微不可见的一皱,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他放下信,望向艾莉亚。“看来,你姐姐很快就要出嫁了。”
“哦,是吗?”艾莉亚觉得自己拙劣的演技没有半点说服力。“那我的姐夫是?”
“我兄长威拉斯。”玛格丽说。“我祖母在过去很多个月里,与史塔克夫人以及珊莎小姐保持着联系。威拉斯早就到了成婚的时候,珊莎小姐着实是位良配。我们听闻,她虽然缺乏经验,但在临冬城围城战中表现出色,很是倾慕呢。”
“此言不虚。”泰温附和道。“不过,你们似乎早在围城战前,便开始谋划这桩婚事了。”
“谋划这个词言重了。婚约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祖母只是不认为这区区小事,值得兴师动众来打扰您。”
“你祖母真是考虑周到。”泰温说:“很好,我会安排国王到河湾地走一趟。托曼也是时候走出王领,到全国各地视察一番了。河湾地就作为他此行的第一站。”
“我亦有此意,”玛格丽说,“春天是最适宜出行的季节。人民好不容易从战事和严冬的煎熬中挺过来。陛下的亲临将带给他们莫大的鼓舞。”
“毫无疑问。”泰温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玛格丽总是温柔得体,礼数周全,而泰温公爵与这些形容词并不沾边。
玛格丽离开后,泰温吐出一口气,将信件丢到一旁。“她的伪装从没有裂缝,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
“无论有没有演戏的成分,我觉得她内心还是善良的。”艾莉亚说:“只是倾向于……夸大。”
“在她标准的笑容底下,其祖母的荆棘隐约可见,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她待人处事的能力,担得起王后这个位置,会是个好王后。”他看着艾莉亚。“你姐姐这桩婚事,你先前是知道的。”
艾莉亚不动声色地抬高了书本,使之遮盖住脸庞。“是啊。”
“而你此前对我只字未提,有趣的决定。”泰温说。
“上次回家时,珊莎跟我提起过,我是那时才得知的。”艾莉亚说。“可在那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坦白说,我都把它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合上书,放到一旁。“这根本不重要吧?我竟不知,您对我姐的婚配感兴趣。”
“兰尼斯特家与史塔克家及提利尔家都处于暂时的停战状态中。这两家族都是我需要关注的切身利益。”泰温说。“奥莲娜夫人可不单是为了你姐姐的美貌或技能而选中的她;她的拉拢是对你婚约的回应。”
艾莉亚蹙起眉头。“她如何能事先布局?难道你把我和詹姆的事告诉她了?”
“我没有走漏风声,但她肯定有所预料……在托曼与玛格丽的婚礼上,她心中就有雏形了。”
“婚礼上,你都还没有让我们订婚。”
“我已经在考虑了。”泰温说:“当时,奥莲娜与我透露过,想撮合你和洛拉斯提利尔,我当场回绝了。大概从那时开始,她便怀疑我对你另有打算。后来,我对你和詹姆宣布了婚约,王后的眼线多半也忠实向她转达消息了,此事自然就传到了她祖母耳朵里,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泰温手指敲击着桌面,分析情况。“奥莲娜提利尔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你和我儿子的婚事意味着兰尼斯特家有了史塔克这个盟友;换言之,若兰尼斯特与提利尔家陷入纷争,兰尼斯特的盟友群更庞大----通过你,争取到史塔克家、通过托曼,有拜拉席恩家,以及兰尼斯特本家的人。于是,为了确保我无法通过你的婚事获益,使史塔克家成为对付提利尔家的筹码,她便对你姐伸出橄榄枝,促成长子与长女的姻缘。经过她一番操作,提利尔与兰尼斯特家在盟友势力方面又势均力敌了。”
艾莉亚吐出一口气。“政治真是无孔不入,连婚姻的考量也脱不了干系。”
“婚姻嫁娶,是最讲究政治的。”泰温说。“普通百姓能追随内心,以个人感情为导向;我们这样的世家贵族必须将家族利益置于个人心愿之上。无论从事什么,我们首要的考量永远是家族的未来发展与我们的个人名誉,否则随时可能酿成大祸。”
“可在婚事上,您也是追随内心的啊。”艾莉亚指出。话已出口,艾莉亚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妥,随即陷入沉默。不知不觉中,她触及了禁忌话题,这是泰温绝对的禁区。她密切关注泰温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发现他依然喜怒不形于色,赶忙改口。“是这样的......我今天看书时读到了这个细节,书中提到......这本书讲述了‘劳□□义’的来龙去脉,而她的名字......出现了不止一次。”
泰温没有立即回复。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盯着蘸上墨汁的鹅毛笔,寻找着恰当的措辞。他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我的个人喜好与兰尼斯特家族的利益刚好重合了。我们需要重振家族,那么在家族内部通婚,便是明智之举;同时也对外展示了兰尼斯特家族不同分支之间的团结。”
艾莉亚叹了口气。哪怕在这个贴近心灵的话题上,他都能把说辞拐回目标和逻辑上去。然而,她还是捕捉到了他理性自持的面具刹那间露出的裂痕。
“若是男女双方对彼此抱有某种程度的好感,这对婚姻关系的维护与持续无疑是事半功倍。”泰温继续说。“可感情不是必要因素。即使你与詹姆厌恶着对方,我也不会太在意。但显然,你们的关系并不是如此。”
他的语调令艾莉亚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动了动身躯,说:“呃……某种意义上,我们算得上朋友,这的确比和素昧平生的人绑在一起要好多了。”
“嗯,可想而知。”泰温说。
“话说回来,珊莎与威拉斯的……结合,”艾莉亚迫切地想转移话题,“从长远来看,对我们几家都是利大于弊。这下,您与奥莲娜夫人跟史塔克家的联系是一样强的,史塔克家也与你们两家各有姻亲。铁三角是最稳固的形状,也能带来长治久安。您无法利用我们去对付提利尔家,提利尔一族也无法挑起我们两家间的战火。维斯特洛两个最富有的家族与一个最古老的家族结为盟友,一致对外,共扛风险,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你说得没错。”泰温说:“只是婚姻并不是和平一本万利的保障,大家族为内战所撕裂,是常有的事。”
“我家就不会,”艾莉亚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泰温颔首。“另外,你兄长届时应该会南下,参加你姐姐的婚礼。既然如此,你的婚礼紧随其后,是最合理的安排。北境刚恢复和平,你哥哥也不好频繁往返;既然大老远来了,就把两场婚礼一并参加了吧。”
艾莉亚重重地咽了咽。“也对……让他跑两趟确实不妥。”
“看来,你没有异议。”泰温说。
“好像我的反对有什么分量似的。”艾莉亚嘀咕着,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书本上。“就依你,我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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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泰温的办公室,艾莉亚下意识地往训练室的方向漫步。这个时间,西利欧不在,可她需要些时间来消化新近确定的婚期。
过去几个月里,婚礼只是脑海里的一个概念,一个遥远而不明朗的未来。而现在,它变得清晰而确凿。两个月后,姐姐就要结婚了。之后再两个星期……就轮到她的婚礼。
训练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训练的声音。是詹姆。她悄悄溜进门,靠在墙边观察。训练时浑然忘我的感觉,她是了然的。这种时候,他肯定不愿被打扰。
詹姆左手的动作精进了许多,从他移动的方式便可管中窥豹。尤为有趣的,是他似乎把维斯特洛骑士典型的剑法与有类水舞的技巧相结合。舞剑的方式还是老样子,可步法……却沾上了布拉佛斯的风格。她堪堪意识到,詹姆可能真的从与她的切磋中学到了什么。
他是我一直仰望的那种人,是我小时候想成为的骑士,艾莉亚想:他居然能从我身上学到东西,这感觉还真奇怪。
练完一整套动作,他垂下剑,气喘吁吁。“您不想加入我吗,艾莉亚小姐?”
“我不想打扰你。”艾莉亚低声说。
“真是善解人意。”他啜饮着水壶里的水,问:“有什么在困扰你吗?”
“倒不是……”她缓缓开口,斟酌着用词。“不算吧。”
“不算,”詹姆重复着她的话,“所以你到底是烦恼还是不烦恼?”
“更准确的用词,应该是有些心有戚戚。”艾莉亚说。这或许是最贴近她当下心境的词了。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忧郁起来了?”詹姆问。
艾莉亚吐出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我们婚期已定。两个月内,我姐就会在高庭与威拉斯提利尔成婚,而我们的婚礼就在他们两周之后。”
詹姆陷入沉默,好像也在消化这新闻。“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已经竭尽所能推迟婚期了。”他露出玩味的一抹笑。“若还想尝试再拖一拖,最后的办法就是把我推下楼梯,就看小姐的意思了。”
“的确有点心动。但你就剩下一只手了,我可不想冒这个险。”艾莉亚说。“我……我没事。我担心的不是结婚这件事,而是婚礼繁琐的仪式,结婚……其实还可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烦恼的来源。”
“感谢你的高度评价。”詹姆说着,脸上的顽皮神色稍微软化。“我也不为新娘的人选苦恼。不过,你这‘走到哪,危险跟到哪’的体质,倒挺令我担忧。”
“是吗?我已经习惯了。”艾莉亚说。
詹姆笑了一声。“也对,你也不得不习惯。”他往前踏了一步,将她的左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两掌相触,这感觉颇为奇异。艾莉亚能清晰感觉到彼此手上厚厚的老茧,那是他们挥舞着双子剑,无数挥汗如雨的苦练时辰之见证。她之前没有注意过这种细节。“别担心,我们两个加起来,有两只完好的手,还多出三根手指呢。无论有什么危机与坎坷,应对起来都绰绰有余了。”
艾莉亚露出笑容。“多出来的这三根手指,作用大着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詹姆弯下腰,在艾莉亚手背上落下一吻,几乎像是一场玩笑。艾莉亚忍不住笑出了声。
“您这是在扮演风度翩翩的骑士吗,爵爷?”
“不是扮演,我就是骑士。”詹姆指出。
“但您真的称得上风度翩翩吗?”
“我对您而言,不够绅士吗,我的小姐?”
“不,我想,您达不到我的要求。你知道的,我向来关心对象是否足够绅士与殷勤。我是个娇柔的弱女子,以后还得多仰赖爵爷的照拂。”
詹姆暗自发笑,松开她的手。“好啊,拔剑一战,让我看看你有多娇弱吧。”
面对挑战,艾莉亚咧嘴而笑。“爵爷盛情邀请,小女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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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堂上宣布了两场婚礼的消息。史塔克长女珊莎史塔克与提利尔长子威拉斯提利尔的婚礼,以及史塔克次女兼兰尼斯特养女艾莉亚史塔克与兰尼斯特长子詹姆兰尼斯特的婚礼。跻身朝堂的贵族男女之列,艾莉亚注意到无数双眼睛在她身上游走,顿生几分如芒在背之感。大家都不是第一天相见,艾莉亚身上的传闻也从不间断,贡献了不少谈资。如今,他们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她——未来的凯岩城夫人。
他们尖锐的目光宛若能把人灼伤,坦白说,艾莉亚一刻也不想待在此地。可她丝毫没有显露内心的想法,调整好表情,微微扬起下巴,稳如泰山地立着。如果他们想找寻弱点,恐怕将一无所获;如果他们想对她指指点点,她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无足轻重。
她是一头即将披上狮皮的狼,岂会轻易被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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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的愤怒下,瑟曦几乎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在卧室地上,离书桌不远的地方,躺着派席尔大学士寄来的一封信。怒火攻心,将之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后,她不停地瞪着带来噩耗的纸张。
几个月前,她刚回到凯岩城,便火速与忠心耿耿的老学士取得了联系。这并非为了寻求盟友。看在老天的份上,她完全不敢信任派席尔;后者是她父亲的狂热崇拜者,根本不可能为她所用。瑟曦只是需要一双眼睛。于是,她塑造出伤心欲绝、思念成疾的慈母形象,祈求他透露关于托曼的消息。派席尔十分乐意回复。对兰尼斯特家无双的忠诚令他想抓紧每个机会表忠心。
渐渐的,瑟曦开始问他更多问题:关于提利尔、关于她父亲、关于詹姆、关于艾莉亚史塔克。她以无关痛痒的好奇为伪装,倾斜出心中的疑惑。派席尔不疑有他,每次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派席尔,以及她那部分躲过清洗的间谍日复一日充当她的消息源,令瑟曦得以及时掌握君临的事态发展。
可今天的消息……今天的噩耗,瑟曦简直不堪多想。她不是第一天知道艾莉亚史塔克与詹姆的婚约,可现在,它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婚期已定,她又能做什么呢?不到三个月,她弟弟就要与那个恶劣、狂野的女孩绑定。
瑟曦想过要找个办法砸场子。但这可行性不高。父亲立马会发现是她在搞鬼。就算能说服父亲,让她回到首都出席亲爱的双胞胎弟弟的婚礼,他也会把她盯得死死的。下策是派送杀手,可这样,她依然洗脱不了嫌疑。除了她,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如此热衷于搅黄艾莉亚与詹姆的婚事了。若杀手不慎被父亲活捉逼供,他很快就会知道女儿在之前的波顿叛乱中扮演的角色。
我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她想:我才不怕他呢。
这些日子里,连自己的思想也在对她撒谎。瑟曦当然害怕父亲。她难道不是一直活他的权威下吗?从记事起,父亲仿佛就是令人闻风丧胆、高不可攀的人物。疏离。冷漠。犹如雕像般不可撼动——也似神祇般,不为凡人的悲喜所动。
对泰温,她是害怕的,怨恨的,却依然爱着的。她想在父亲最拿手的领域击败他,证明他不会永远是胜券在握的棋手。
酒,我要喝酒。
瑟曦房中已经没有酒精了,于是她悻悻然起身,昂首阔步去寻找这唯一能麻痹神经的解忧之物。近来,她有意控制酒精摄入量。若期待有朝一日为父亲无情的驱逐展开复仇,保持大脑的清醒至关重要。可在怒火中烧,无处发泄之际,她的舌尖极度渴望酒精的滋味。这种时候,意志力便会土崩瓦解。
她快速的脚步敲在石板地上,走廊里荡着回音。哪怕有侍女、小厮与贵族男女不断来往,凯岩城庞大的空间总令其看起来空荡荡的。瑟曦不介意独处的寂静。太多闲杂人等围在身边嗡嗡叫才是她难以忍受的。
行至半路,她眼角余光注意到开了一小缝的一扇门,生生停住脚步。对这扇门,她是熟悉的。小时候进去过。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觉得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召唤她进去。一时间,她没有动弹,只是愣愣地盯着它。稍作停顿,摇摇头,还是推开了门。
房里有个小小的起居室,铺着豪华的红毯,火炉里的火苗旺盛地燃烧着。靠墙的书架上排满了书,另一面墙边放着一台古钢琴,以精雕细琢的白木制成。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再仔细一看,便会注意到悬崖下方汹涌的波涛。
上次踏足此地,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是在嫁给劳勃之前。不……还要更早。在她还是个女孩的时候。
一股浓烈的伤感涌上心头,尘封已久的记忆随之被唤醒。当年,母亲经常待在这个房间里。瑟曦还记得当时和詹姆一块儿坐在她脚边,听妈妈讲故事。她记得自己在母亲生产前,对她的肚子嘘寒问暖,问她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瑟曦希望是个女孩,这样就有妹妹了,詹姆希望是个男孩,想要个弟弟。最后詹姆赢了——当然,他每次都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他们的母亲为了把那个怪物带到世上,而失去了生命。
当时,他们还很天真,完全没设想过这个可能。她与詹姆根本无法理解母亲会离开他们,他们不知死亡为何物。
瑟曦的手指跳跃在古钢琴的键盘上。一按,才发现钢琴跑调得厉害。她记得自己以前挺擅长弹琴的。对贵族小姐而言,这是个再恰当不过的爱好。孩提时代,瑟曦对多数女性化的活动心怀排斥,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强迫她进行和詹姆不同的活动。但在弹琴这件事上,她有几分真心的喜欢;因为其学习过程就像解谜,需要十足的耐心。这是詹姆从不具备的特质,于是她认真学琴,想令父母眼前一亮。
母亲为她感到骄傲,瑟曦记得。父亲呢?她卖力弹奏之时,父亲有哪怕笑过一回吗?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还是会笑的。可有时瑟曦觉得这些都是她的幻觉,她无法想象现在的父亲对她笑。那是不可能的画面,有如天方夜谭。
她更用力地按下琴键,房中霎时充斥着刺耳尖利的噪音。她一遍遍敲击着同一个琴键,思绪翻涌。
我从来都不够好。他们永远不会对我满意。
她曾经遐想过,父亲会不会选她当继承人。詹姆对凯岩城公爵的头衔全无兴趣,而提利昂……他可是提利昂啊。瑟曦是泰温最年长的子嗣,也自认是他的好学生。当父亲向她透露,自己有意撮合她与雷加王子时,瑟曦起初是反对的。
“我为什么要嫁人?凯岩城就是我的家。我会努力学习,把它打理好。我比两个兄弟都聪明,你应该让我当继承人。”她振振有词道。
“当真如此吗?”父亲问。“你何时达到了这个结论?”
“我知道我的价值绝对不止是某人的妻子,我应当统治一方。”
“王后也有统治权,瑟曦。”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父亲对她描述了一个设想性的场景。法曼的问题。他说,既然你认为自己是这块材料,是个能力超群的统治者,这道题应该小菜一碟。
“两方势力分别袭击了仙女岛的法曼家族和玉米城的史威佛家族,你会选择支援哪一家?”
“法曼家族,”瑟曦说:“他们占据着海岸上重要的位置,他们海军对我们军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们的海军是很强,这点没错。”泰温说:“但你的判断不完善。任何进犯之徒都会走海路,而法曼家的防御足够□□,能够挡下大多数敌人。反之,史威佛家族负责生产我们多数的农作物,又处于难以防守的位置。只要有脑子,任何来犯之敌都会会看准了田野下手。这将给西境带来非常恶劣的后果,或许会导致我们无法自给自足,得依靠进口的粮食维持生计。你会允许西境陷入仰人鼻息的境地吗?”
父亲的话令瑟曦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先前的神气一扫而空。她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答不上话。
“你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父亲说:“无论是继承人,还是你未来的夫婿,都将由我来定夺。按我说的办。”
此后的几天,法曼的问题一直在瑟曦心头盘踞不去,令她愤愤不平。这显然是父亲精心设下的陷阱,为了就是让她钻进圈套,看起来像个傻瓜,以便他能再次无视她的想法,一锤定音。就算在场的是她的两个兄弟,肯定也会给出一模一样的答案。完全证明不了什么。
可她也没有辩解的余地。要怎么才能动摇他的决心?母亲逝世后,他就剥除了多数柔软的情绪,心如磐石,冷酷如铁。父亲与子女间仿佛阻隔着重重山海,不再亲近他们,哪怕露出一个笑容。
年岁渐长,瑟曦对嫁给王子或国王的巨大好处了然于心。在此等尊贵的位置上,她将一跃成为王国中最有权势的女子之一。这应该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处境,她也学会将其内化为自己的梦想。雷加死后,她的未婚夫换成了劳勃拜拉席恩。谁是国王不要紧,只要她是皇后就可以了。当时,瑟曦下定决心,必须赢得新王的心,通过拿捏他来获取权力,施加意志。
可人算不如天算……
莱安娜。
她一生的梦魇和克星。
活人永远竞争不过死人。瑟曦踌躇满志的目标还没开始,就成了泡影。国王的心,早就给了心心念念的早逝白月光,史塔克家的莱安娜小姐。很快,她的婚姻急转直下,成为彻底的噩梦。父亲为了千秋万代的家族大业,将唯一的女儿,与这个目中无妻,耽于作乐的酒鬼绑定。如果当时解出了法曼的问题,父亲会不会放她一马,不再逼她结婚?
我从来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首选。在父亲眼中,她败给双胞胎弟弟,因为他是儿子,而她只是个女儿。在劳勃眼中,他魂牵梦萦的始终是莱安娜。就算按照原计划,与雷加王子成婚,他依然会选择那史塔克女孩。如今,詹姆被与史塔克家的另一个女孩订婚,也几乎没展现出什么像样的挣扎。难道,和生命中的其他人一样,詹姆也发现,自己更中意的不是瑟曦,而是史塔克小姐?
不,詹姆是爱我的,他一直爱着我。他必须爱我。
我肯定得是某人的首选吧,我总不能永远是残次品与备胎。
一巴掌猛拍琴键,刚才发出的巨大声响使她一怔,挣脱了思绪。身后有人叫唤道:
“瑟曦?”
是凯冯叔叔。父亲重新担任首相后,凯冯就回凯岩城了。我不该如此大意,随意展现弱点,瑟曦想:若凯冯注意到我的反常,可能会勾起疑心,从而增加我的嫌疑。
“你没事吧?”凯冯问。
瑟曦收回放在钢琴上的手,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没事,我只是想找些葡萄酒。我……一整天滴酒未沾,有些口渴。途中无意间漫游至此,一时睹物伤情罢了。”
凯冯以近乎可怜的目光看着她。瑟曦非常厌恶这种表情。她讨厌任何落在自己身上的同情眼神。她可是狮子,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哪怕对方同为狮子。
“随我来吧,我带你去拿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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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刚回来那会儿,你的确有所长进,酒量也有所控制了。”凯冯说。“若能保持这种势头,也许你父亲会允许你回到君临,回到你儿子身边。”
“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做。”瑟曦苦涩地笑了。“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好处。他已经有了更青睐的人,完全取代了我。”
凯冯沉默了,可他的沉默宛如某种默认。瑟曦悲愤交加,攥紧了手中的玻璃酒杯。
“他没有取代你,瑟曦。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犯下的错误,转而对其视而不见。”
瑟曦冷冰冰地瞪了凯冯一眼。“言下之意是,我是个错误?”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泰温对你的教育方式的确不理想。”凯冯说。他的表态令瑟曦感到惊讶。众所周知,凯冯崇拜着长兄。他一直充当默默付出,全心奉献的臣弟的角色,对泰温说一不二。质疑泰温的做法,对他而言是极为罕见与反常的。
“你母亲死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长得太像她,正因如此,他每次看到你,都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随着你年岁渐长,愈发令他想起亡妻,触及疼痛的伤口。他绝不会将内心的煎熬宣之于口,但事情就是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瑟曦说,恢复了冷静的面具,脸上表情云淡风清。她摇晃着酒杯。“不重要了。我早就不再尝试赢取他的认可。对我来说,他的看法已无关痛痒。如果他不愿看到我,想把我一直留在这里,就随他去吧。”
凯冯没有回应,但瑟曦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说法。与父亲一样,叔父的沉默总是承载着许多未出口的意思。简直是家族作风。
“跟我说说海岸遇袭的情况吧,”瑟曦转换了话题:“情势可有减缓?”
“战况升级了。”凯冯说:“你无需担忧这个。”
“为何?叔叔是担心,打打杀杀的血腥细节,会把弱不禁风的我吓得花容失色吗?”瑟曦问。“您扶佐托曼的时候,我独自管理凯岩城,也没出什么乱子。叔叔没有道理瞒着我。”
凯冯松了口气。“的确,你当时表现得相当不错。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这点风浪,法曼家族还是应对得来的。我看,这多半是前来寻仇的葛雷乔伊残党发动的报复性袭击。北境的史塔克家是制服他们的第一仇人,但他们知道,是你父亲下的镇压令。好在,他们没有足够人手对我们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样吗?”瑟曦呢喃,盯着酒杯中的倒影,若有所思。“务必持续观察动向……”
若幸运女神眷顾她……或许这些海盗残党能为她所用。此时此刻,瑟曦只能静候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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