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落幕后,宾客们陆续离开高庭。或归家,或到君临,奔赴下一场婚礼。泰温没有丝毫耽搁,第二天早上便启程离开,返回首都。与他随行的还有托曼国王与玛格丽王后。政事繁重,不宜久离。
艾莉亚与家人们多待了一天,继续享用食之不尽的佳肴,后一天早上沿着玫瑰大道离开。珊莎会在高庭多待几日,随后再与新婚丈夫到君临与大家会合。莉亚很享受与母亲和哥哥一起奔驰在路上的感觉。她问了许多关于北境现状的问题,也对侄儿侄女们表达了关心。同时,她也不忘向罗柏转达,近来了解到的一些西境的情况。史塔克与兰尼斯特的新联盟,能给北境带来迫切需要的物资。动乱之后,拥有这些资源,对休养生息尤为重要。
有时,她会策马奔腾,越过所有人,冲在最前头。宽阔的野外非常适合做这样的事。罗柏适时提醒她,别在婚礼前把脖子摔断。
“这不是继续推迟婚姻的好方法吗?”艾莉亚指出。“摔断了脖子,还怎么结婚啊?”
“是没法结婚,但可能也活不下去了。”罗柏回道。
艾莉亚最为珍惜的,便是作为一名史塔克,与家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光。逝去的每一天都意味着,距离披上红与金的斗篷,成为兰尼斯特夫人,又近了一天。
很快,红堡矗立在眼前。短暂离开后,艾莉亚又回到它的阴影中了。穿过烂泥门时,艾莉亚不由得感慨:君临上一次迎接这么多史塔克,是什么时候?数年前,与珊莎和父亲初来乍到时,她们姐妹对战争与政治的恐怖血腥还一无所知。
婚礼的筹备工作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君临的御花园虽不似高庭那般奢华,依然算得上设宴的宝地。横幅与壁毯上绣着狼与狮的图样。狼狮一体,这画面透露着说不出的离奇。
抵达后的两天,艾莉亚再次试穿了婚裙,以防需要什么临时调整。当天早上,珊莎也抵达了君临。裙子几乎是纯白的,被金与银的图案点缀。看着美轮美奂,却也是艾莉亚此生穿过的最为笨重的衣物。
“要怎样才能不被褶边绊倒?”艾莉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说:“到底是谁规定的,要穿成这样?婚裙一套,整个人都动不了了。是不是害怕新娘逃婚,以此来将她困住?”
“精美的裙子是为了让新娘在大喜之日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母亲坐在椅子上,回复艾莉亚的问题。“但不可避免的,裙子越是花里胡哨……穿起来也就越笨重。”
“如果他们没意见,我情愿穿着马裤结婚。”艾莉亚小声嘀咕。
“你肯定会这么想。”珊莎说。她站在艾莉亚身后,端详镜中的妹妹。“就是一天的时间,忍忍就过去了。之后你就再也不需要穿这种东西了。”
“唯一的好处是,袖子里空间很大,可以多藏些小刀。”艾莉亚叹道。
“结个婚,你究竟需要多少把刀啊?”凯特琳问。
“至少两把,但保险起见,应该能塞个四把。”艾莉亚说。
“合理。”珊莎说。“恰好,每把刀对应你涉身的一次暗杀行动。”
“牵涉到我的,其实只能算两次。”艾莉亚说。“以我为暗杀对象的,有一次:刚到君临的时候,乔弗里曾对我出手。”
“仅此而已?”珊莎玩着艾莉亚的长发。头发长到艾莉亚背部中段了,她打算一熬过婚礼,就剪掉几英尺。太长的头发打理起来很麻烦。“被绑架那次,算第四回。”
“没毛病。”艾莉亚说。
“希望你结婚后能平安点,逢凶化吉,别三天两头命悬一线。”母亲叹了口气。“你的夫家兰尼斯特,因着泰温公爵的威名,多数人不愿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吧。”
“是这样。但这也意味着,凡是敢对兰尼斯特家下战书的人,都格外危险。”艾莉亚说。她在镜中捕捉到母亲担忧的神色,旋即笑着转身。“没事的。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接下来应该能过几天安心日子。”
其实,艾莉亚心里并无把握,甚至可以说,对这安抚之语没有任何信心。马泰尔家最近虎视眈眈,欲图为死去的公主报仇雪恨。海的另一端,还有另一位公主想要复仇……确切说是复国。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她和她的三条龙横跨海岸,正进行轰轰烈烈的征服,谁也说不准她何时会出现在维斯特洛。这新降临的和平,仍一如既往的脆弱。有太多明面上、暗地里的威胁,随时可能将之粉碎。希望阴谋诡计都是冲着南方来的,让北境有机会喘口气,艾莉亚想。
母亲露出忧伤的笑,从座位上起身,向她走去。她的手覆上艾莉亚的左颊。艾莉亚感觉到,她指尖在抚摸一道疤痕。拉姆斯朝她扔缝衣针时留下的。
“大学士可说,这疤痕会是永久的?”母亲问。
“现在还说不好。”艾莉亚说。“过个几年,就看不出来了。”
“现在已经不明显了。”珊莎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裙子,艾莉亚,但它真是美丽夺目啊。”姐姐把手放在她膀臂上。“你也是美丽动人。”
艾莉亚笑了。“我肯定无法超越你在婚礼上的绰约风姿。”
“这什么时候成了比赛?”珊莎问。
“对,无需比较。”凯特琳说。“你们都是美丽的,就这么盖棺定论。”她抚平裙上的皱褶。“我去叫侍女,她们想在婚礼前熟悉一下艾莉亚的头发。”
母亲转身离开,艾莉亚发出不满的嗤声。为个婚礼,真是兴师动众,令人头大。她与珊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姐姐。“对不起,洞房仪式那会儿我……不在附近。”
珊莎摇摇头。“坦白说,我根本不知道身边是谁。场面太混乱了。”
“我在远处,看到了几个画面。”艾莉亚不安地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你可会紧张?”
“当然会。”珊莎说。“但当时除了笑,也没什么能做的。幸好,大家还算克制。”
艾莉亚点点头。“那之后呢?”
“之后?维拉斯很温柔。”珊莎说。“没有我想的糟糕。不过,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忧惧着与乔弗里的大婚之夜,任凭换了谁,都比和乔弗里好多了。”
“是啊。”艾莉亚轻声说。
珊莎紧紧握住妹妹的手,说:“你会没事的,艾莉亚。过去几年里,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一场婚礼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你未来的夫婿,还是非常关心你的。”
“这倒是。”艾莉亚说:“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珊莎赞同道,“女人的世界,还真是不容易,对吧?”
艾莉亚点点头。女人的“必经之路”,委实不轻松。也许,她认识的每位妇女都经历过了这些。艾莉亚总希望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可随着婚期一天天逼近,她知道,已逃无可逃。
我会熬过去的,我会以坚强的姿态,面对一切,艾莉亚想:若我以后生了女儿,绝不会逼她结婚。没有人会敢与披着狮皮的狼对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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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亚知道自己肯定无法忍受洞房仪式。她从灵魂深处排斥它。若是詹姆一个人,还能忍受,可一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场,使场景恰如噩梦。她别无选择,只能去找泰温。爬楼梯的路上,她绞尽脑汁思索,有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既能表达对洞房仪式的反感,又掩饰自身的恐惧。
艾莉亚到办公室时,泰温正在读信,少见的没有在写信。注意到门口徘徊的身影,他抬起头来。“如果是来学习的,你一般会直接进来。说吧,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我有个问题。”艾莉亚说。
“问。”泰温以他一贯云淡风轻,不咸不淡的语气说。
“现在你若是问我,什么情形堪称如坠地狱。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洞房仪式。”艾莉亚说:“我在珊莎的婚礼上目睹了那过程,有各种不相干的人掺和其中。到底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习俗?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泰温挑了挑眉。“这不是问题。”
艾莉亚绷紧了下颚。“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泰温放下一整叠信件,抬头望她。“你想知道,能不能不进行洞房仪式。你希望我为你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你要如何说服我这么做呢?”
“呃……你若帮我摆平这事,我就不会戳伤某人的手?”艾莉亚说:“欢庆了一天,若以这样的局面收场,恐怕不太好看。”
“我可以确保你身上没带刀。”
“你肯定没法没收我所有的武器。”艾莉亚交叉双臂。“如果连这个小小要求都无法满足,当泰温兰尼斯特的养女又有什么意义?”
“按理说,这种安排的意义在于让养父获利,养子女一般不会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我不是在礼貌地征求您的帮助吗?”
“若我轻易为甜言蜜语、阿谀奉承所动,兰尼斯特家也不会有今天。”
艾莉亚抬起下巴。“若您真的不同意,我就只好在婚礼上闹事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搞一出大的。人一喝醉就容易失控。我之前从没有醉过酒,这么看来,婚礼上是个醉酒的好时机。”
泰温没有说话,可艾莉亚捕捉到他眼里闪烁着微弱的笑意,证明这场对话非但没有惹怒他,似乎还令他感到愉悦。多年前,她虽然在兰尼斯特家主面前屡屡语出惊人,但绝对无法像现在这样,近乎畅所欲言。如今,泰温不会再轻易被她的话激怒。“你还是没改掉扬下巴的习惯。”
艾莉亚迅速低下头,内心默默咒骂自己。
泰温双手手指相触,作三角状。艾莉亚密切观察他的变化,没有直接回绝,就说明有戏。“闹洞房是个老传统,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场合里,那些无权指手画脚的人竟也能合理地开些下流玩笑。若你恰好在婚礼前夕……病倒了,取消这个流程便顺理成章。”
艾莉亚松了口气。“谢谢你。”
“无需谢我。对此,我早有预见。你在你姐姐的婚礼上身形摇晃,险些晕倒的事,不仅詹姆看到,我也注意到了。”
艾莉亚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十分赧然。她原先还希望没有人注意到,现在却不由得想:除了他们父子,还有谁看到了那一幕?
“洞房仪式相对轻佻愚蠢,不值一提,可圆房还是件越不过的大事。”泰温继续说:“就算不走洞房仪式,圆房还是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证明的。我相信,你会办好的。”
艾莉亚点点头。“我会的。”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泰温说:“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学习。即将结婚并不构成你松懈偷懒的借口。”
“我才没有偷懒。”艾莉亚大步流星地从泰温书桌前走过,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去高庭前,她的进度在三分之二。“我在忙别的事。”
“余生的日子里,你都会很忙。”泰温说。“这不是借口。”
艾莉亚叹了口气,在角落里坐下。比起君临的其他地方,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还是很令她开心的。这下不用忍受侍女们对她头发进行的各种试验了。“是的,是的,您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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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前一天,艾莉亚竭尽所能,不让思绪飘到这件事上。换言之,她也在积极避开认识的人,尤其是史塔克和兰尼斯特亲友团。前往一贯的训练场地是有风险的,因为詹姆也喜欢到那去。可她非常渴望挥刀舞剑,借此抒发积压在心头的紧张情绪。很可惜,今天没有西利欧的课。水之舞具有强大的抚慰人心的作用,总能让她放松下来,恢复冷静。
然而,一踏进训练室,她就发现了不寻常。眼前不是挥汗如雨的詹姆,也不是循循善诱的西利欧(嫌弃她又迟到了),而是一张熟悉的多恩面孔。奥柏伦马泰尔站在房间中央,手里转动着棍棒,动作非常娴熟。艾莉亚盯着他的动作,瞬间出了神。必须承认,红毒蛇的技法着实不赖,那棍子就像流水一样,在他手臂和肩上移动,灵活而有力量。
转向艾莉亚的方向,他止住动作,手中棍子的一端轻叩着地面。
“艾莉亚史塔克。”他好整以暇地说:“这是最后一天能这么叫你了,不是么?”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艾莉亚问。“别告诉我你只是偶然路过。”
“我可没这么说。”奥柏伦说:“瓦里斯大人告诉我,这是你平常训练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艾莉亚苦涩地想:我们从未说过话,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希望你会来。这招守株待兔,还真成了。”奥柏伦说:“我听说你在剑术方面颇有心得。”
“你在长矛这块也很有造诣。”艾莉亚围着他踱来踱去,灰眸微眯。“在下雕虫小技,何以令阁下如此上心?”
“你言重了。我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打发时间。走过大厅与走廊,看着君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使我忆起往事,怒从心起。”他模仿着她的步法。艾莉亚迅速意识到,她和奥柏伦正绕着对方转圈,典型的观察与防御姿态。“我愤怒的时候,就投身战斗。”
“你是来与我战斗的吗?”艾莉亚问。
“是来和你切磋的。”奥柏伦说。“如你所见,我平时用的长矛放在了一边。这里的棍棒没有尖端,可以放心。”
“即使只是根棍子,我师父也能使出很多招数。”艾莉亚说。
“是的,你敬爱的师父。”奥柏伦说:“布拉佛斯的首席剑士,还是个水舞者,对吧?我学过他们的一些技巧。”
好奇心猛地上涌。一瞬间,她降低了防范,稍稍睁大了眼。“你知道?”
看到艾莉亚的反应,奥柏伦明白自己戳中了兴趣点,嘴角抽搐,似笑非笑。“是的,我不止一次去过布拉弗斯,也拜访过厄斯索斯的其他大城市。旅途中,我学会了很多种打斗方式,但水舞的技巧,是特别能在长矛上体现的。使出迅速而精准的动作,正是用好长矛的要求。”绕着手臂,他将棍棒旋转了两次。“这与骑士的剑法大有不同。”
“我没怎么用过长矛枪,所以不太清楚。”艾莉亚止住脚步,转了两次缝衣针。“但我学过水之舞。一有时间,我就抓紧练习。不知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孰高孰低?”
“我也有此疑问。”奥柏伦说:“拿起你身后的木剑,让我们一试究竟。”
这是个挑战,艾莉亚一生中从未逃避挑战。越是艰难,她越不甘心放弃。将缝衣针放在一旁,捡起木剑,她摆出放松的姿态,把剑贴在后背。每次来上课,房中的西利欧都是这样等着她的。
奥柏伦拿起棍棒,猛地往前一戳。艾莉亚一侧步,轻而易举躲闪过去。他故伎重施,向前接连猛攻了两次,动作伶俐而飞快。她先是一闪,然后轻轻一挑剑,将棍棒弹开。艾莉亚挑了挑眉,红毒蛇是在试探她的能力。试探她的反应速度与身手动作……看看她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个名不副实的半调子。
“别的不说,你的确很机敏。”他评价道。
“我保证,除了灵活,我还有别的优点。”艾莉亚说着,手中剑影翻飞,往他腿部一扫。奥柏伦后退,咧嘴而笑。
“瞄准了我的腿……的确,以你的个头,这是最合理的。”
艾莉亚眯起眼,再度出手。他从容不迫地挡住她一轮轮攻势,转动着身体,动作行云流水。当他拿起棍尾,以雷霆之势朝她的头部击去,艾莉亚往后一仰,躲过袭击,同时往他身侧一砍。他也躲开了。
比试中,浑身舒畅的振奋感很来劲。艾莉亚从西利欧身上学会了不少东西,但她知道自己在师父面前永远望尘莫及。他对她的风格和出手习惯了如指掌。与詹姆切磋时,两人风格迥异,有时简直是各打各的。这次,却好像在和势均力敌的对手交锋。她无法判断奥柏伦是否刻意放水,隐藏真实实力,但无论如何,令她享受其中。
很快,他们不满足于互相试探,开始正面对抗。犹如两波巨涛,相互纠缠与碰撞,招数宛若惊涛拍岸一般激烈。傍晚的阳光照进房间,洒向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子。两人酣畅淋漓地交手,好不痛快。艾莉亚此前对奥柏伦的怀疑,在双方武器的撞击声中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的喜悦。难以言喻的欢欣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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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时的训练场地看到艾莉亚,詹姆并不感到惊讶。但他万万没料到,奥柏伦马泰尔也在。双方正在激烈交手,到了忘我的境地。更令他吃惊的是,艾莉亚看起来神采飞扬,笑得合不拢嘴,无疑对此次体验非常满意。
在西利欧那学到的东西令她进步神速。师父的用心指导,加上艾莉亚自己的内生驱动力,她的剑术差不了。她与红毒蛇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后者看起来也乐在其中。
他是不是想让艾莉亚放下戒心?詹姆暗忖。可若他真想伤害她,有的是更简单的方法。
艾莉亚与奥柏伦转了个圈,这才注意到詹姆。她停下动作,气喘吁吁。“詹姆,我没听到你进来。”
“打斗的嘈杂声中,的确很难听到。”他说。
“你说你未婚妻剑术不错,我想亲眼看看,是否是空穴来风。”奥柏伦说。
“原来如此。”詹姆说。“别管我,我不想打扰你们。”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艾莉亚问。
“没,没什么急事。”詹姆迅速回复。“我就坐在这儿,等你结束。”
艾莉亚点点头。想到能继续投身打斗,她露出愉快的笑容。遇到这样不可多得的对手,机不可失。很快,他们再度投身于剑舞。
坦白说,詹姆也不确定他此番前来究竟为了什么。也许是想切磋一二,也许是想谈谈。
谈什么?谈当年差点杀了她弟弟的事?
这些天,这件事几乎时刻压在他心上。几年前,他轻易就把那个被推下高塔的男孩埋在记忆深处。如今,却漂浮在意识的最前沿。
迟早要告诉她的。
现在不是时候。
可根本没有正确的时候。奥柏伦与艾莉亚这一开打,恐怕没那么轻易停下。如果现在对艾莉亚和盘托出,明天的婚礼要怎么进行?这不是在把她推入痛苦的深渊吗?奥百伦这厮,像只秃鹫,盯紧了艾莉亚便死不撒手,现在更是在试图突破她的心防。若被红毒蛇知道,詹姆差点杀了艾莉亚的弟弟,岂不成了他的天赐良机?奥柏伦肯定会抓紧机会,在艾莉亚耳边煽风点火,让她助力自己的复仇。要是他在婚后几年才选择坦白实情,艾莉亚被困在与弟弟(差点是)凶手的婚姻中,亦是苦不堪言。
詹姆意识到,这种事,从来都没有正确的时机。刚见面时,詹姆无法对她坦白,因为他不信任这个史塔克姑娘;当时,艾莉亚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救了他一命后,他没法告诉她,不然她一怒之下可能直接采取复仇。在北境,史塔克的地盘,他当然说不了。回君临后……她被人质生涯的梦魇困扰至深,他怎么能在她肩上增添更多负担呢?
可这些考量,真的是他隐瞒这么久的原因吗?他这么做,是为了她好吗?是出于善良,不愿伤她的心吗?抑或是,仅仅出于自保的动机?
难道,我真是这样的懦夫?
大概是真的吧。当年,这名懦夫就是这么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看着伊里斯把无辜之人活活烧死。同样是这名懦夫,一次次爬回瑟曦的床——只因他渴望熟悉的事物,哪怕内心深处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也是这名懦夫,心狠手辣把十岁男孩推出窗外,因为惧怕他会曝光自己与姐姐的不伦之恋。
对每件事,他一直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总有各种说辞。
若公然对抗伊里斯,他的死将毫无意义。
坦格利安家族多年来都在内部通婚,他和瑟曦何错之有?
如果不除掉那男孩,转头他把事情传出去,姐姐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将小命不保。
如果现在跟艾莉亚坦白,无异于在她心口捅刀。失态一旦失控,或许会令史塔克与兰尼斯特家得之不易的和平灰飞烟灭。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詹姆不由得扪心自问……他所做的每个决定,到头来,是否都只是为了自己?
之前没有机会,现在也不是好时机,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合适的时机,詹姆想。这念头令他对自己愈加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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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漫步至御花园。夜色漆黑,满月的柔光倾泻下来,给明日的结婚场所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营造出几分朦胧的美感。走在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之中,沉浸于无边的寂静。此刻的她,是心安满足的。
走在路上,手也不闲着,旋转着缝衣针。随身携带武器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否则,遇到防不胜防的埋伏者,不就成了待宰羔羊?可花园里没有丝毫波澜或躁动,只有猫头鹰偶尔的鸣叫回荡在夜空里。
在这里,她看得到训练室的阳台。钻回训练室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她今晚无心训练。最近训练得不少。此时,她想要的只是……享受无人打扰的静谧。卧室过于逼仄,令人窒息。御花园空间宽广,还能呼吸新鲜空气,是更好的选择。
艾莉亚对着阳台凝视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些许动静。为了让视线变得清明,她眨眨眼,发现是詹姆靠在那,孑然审视着黑暗中的花园。很快,他们视线交错。他对她挥了挥金手,艾莉亚也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从阳台上消失。出于某种原因,艾莉亚笃定,他马上就要到御花园来。她想了想,若有必要避开他,灌木丛中并不难找到隐身之所。
转瞬间,她打消了这念头。不……我并不介意他的到来。
没多久,他的影子在前方一闪而过,艾莉亚抬头,看到詹姆徐徐走来。
“你该不会因看到我与奥柏伦切磋,嫉妒得失眠了吧?”艾莉亚语带调侃地说。
詹姆笑了一声。“此言差矣。我只是认为你该多防着他。”
“我并未对他放下戒心,过几个招不代表什么。”艾莉亚松松肩。“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被他洗脑,反水到他的阵营去?”
“说句公道话,他恐怕才是正确的一方。客观而言。”詹姆说。
“客观来说,是的。”艾莉亚赞同。她靠着御花园的城墙,眺望远方,目光逐渐迷离。“看来,你也睡不着。”
“睡不了一点。”詹姆说。“没在训练室看到你,还挺意外的。”
“我打算偶尔改变行踪。否则,若有人想要我的命,就太容易得手了。”
“你说得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艾莉亚嘴角上扬。“没事。”她双手托着下巴,说:“回来后,我又与弥塞菈谈了谈,我觉得她是喜欢我的。但这段关系总透露着古怪,毕竟,她和我年龄相仿,却是你的……外甥女。”
“和女儿。”詹姆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周围没有别人。”
“他们说,君临四处有眼,隔墙有耳。”
“那这些眼睛和耳朵的主人,大概早就知道我和瑟曦的事了。”詹姆说。“我能想象,处在这种关系里,对你来说挺奇怪的。弥赛菈是个温柔贴心的孩子。她和托曼打从出生起就是……好孩子。我一直深爱着他们。”
“那乔弗里呢?”艾莉亚下意识咕咚了出来,完全没经过大脑。若有时间多加思索,她恐怕不会轻易问出这话。“你爱他吗?”
詹姆陷入长久的沉默,然后耸耸肩。“他刚出生时,我是爱他的。甚至他死的时候,或许也还爱着。他死后,我悲痛过。可能是看瑟曦痛不欲生,受她的影响吧。”他摇摇头。“不……不止因为瑟曦的缘故。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坏的。而且他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儿子。”他笑了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确信,提利昂不可能是凶手。他不会对我儿子下手的。无论他与瑟曦再怎么吵翻天,也同样不会对她儿子起杀心。”
对,他什么都没做。艾莉亚想:可要是被逼到绝境,那时候,谁知道呢?事实是:我在不得已的情势下杀了你儿子,而提利昂成了替罪羔羊。
艾莉亚知道,自己应该跟詹姆坦白此事。除了泰温,她谁都没告诉。可詹姆马上就是我的枕边人了,是不是可以……
“乔弗里死后,我就失去了瑟曦。彻底失去了她。”詹姆自顾自说下去。“他的死,把她逼上了绝路。托曼说,瑟曦在信中听起来好多了,可我觉得那只是她的伪装。她永远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也许,我对她的哀悼并不比对乔弗里的少。”
“你情愿……他还活着吗?”艾莉亚问。
“我不知道。”詹姆说。“我想要什么并不重要。一切都结束了。”他低头看她。“大婚前夕,聊的居然是乔弗里,好个奇怪的话题。”
艾莉亚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他,她暗自决定:至少不是现在。“你说得对。对不起,我脑子很乱。”
詹姆靠在她身边的墙上,露出一抹忧郁的笑,愁绪掠过脸庞。“我也一样。”
美满婚姻的关键在于谎言。在北境时,詹姆是这么说的。那时,艾莉亚只当那是玩笑话,现在想来,其中可能蕴含了大智慧。毕竟,她不止杀了乔弗里,还因此使他姐姐兼初恋从此一蹶不振,被酒精夺了神志;此外,为了保护她,他弟弟也被牵连,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惨遭流放。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是导致他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哪怕非她本意。
他不必知道这些,艾莉亚想: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容易些。
当下的她,只希望事情能……简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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