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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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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大人推迟回来也是没办法,路途遥远总有各种状况,就像之前我和玛哈特乘坐的海船误触礁石,不得不在港口停留几天补船底的窟窿,为此还错过了采贝人的传统节庆,不过我那会儿到是盼着多待些时日,海上风浪太大实在难受……”

蒙雅回忆起晕船种种,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想坐船了,可如今悠闲地在尼罗河上泛舟,又让她领略到了水波的柔情。

“听说库什以南有雨林和高山,那里的部落勇士会驯化猛兽配合作战,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去挑战一番……啊,对了,一会儿去看的杂耍团就有驯兽表演,看过的都说好,有我在你们只管放心玩!”

蒙雅兴致勃勃地介绍直听得吉娜连连点头,整日闷在宅邸里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少了,不如多出来走走;一旁的小侍女埃拉安因兴奋而涨红着脸,她还是第一次跟随夫人出门,激动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几人的热情劲儿带动了阿米尼娅,她近日思虑颇多,是该找个地方换换心情了。

汛期的运河水位上涨,阿米尼娅等人乘坐小舟轻装简行,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杂耍团在底比斯城郊盘了一块很大的空地,远远地就能看到支起来的巨大花布棚子,此处与集市挨得很近,商贩们随意铺张货物,稀疏的矮树边栓满了驴子,运输粮食的人力车横冲直撞,再加上许多特意来看凑热闹的人群,原本不宽的道路被堵得一眼望不到头。

“还好我们坐船绕行,不然得挤成什么样子?”

女人们庆幸地沿着渡口而行,见此处确与寻常的街边表演大相径庭,不单迁了附近的民居,还像模像样地砌土胚铺茅草,盖上了棚屋和栅栏,看得出来是打算常驻在此了。高大的栅栏后面有不少动物的身影,森林象,骆驼,羚羊,狒狒,狞猫,鸵鸟,彩羽鹦鹉,变色蜥蜴……简直是个小型动物园,而这些动物聚集在一起所散发的腥膻气味,熏得过路人个个捂着鼻子步履匆匆。

在道具架子和藤筐后头,一群舞姬围在小棚里化妆,其中几人不耐寂寞,倚着栅栏撩拨外头的男子,或揽手,或扭腰,时不时发出情人之间的调笑——那些力工,空有强壮的体魄,每日靠力气活挣来面包和啤酒,也渴望着来自哈托尔的抚慰,爱与欲便成了乏味生活的点缀。

“这是在做什么?”埃拉安好奇地停下脚步。

“小孩子别管这些。”吉娜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拉着小侍女快步离去,却在拐角处忍不住又扭头看了几眼。

……

内场里早已有不少等待的观众,底比斯的贵族富商多如牛毛,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也不在少数,杂耍团的主事对平民冷脸相待,对权贵鞠躬哈腰,逢人便称自家的动物是从库什运送过来的,为了最佳的节目效果特意修建了大场地,一日一场表演,不入私宅也不接受包场,就算是法老王后要看也得亲自过来……后半句的吹嘘之言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阿米尼娅想按照图坦卡蒙的性格,大张旗鼓来看表演的可能性不高,更不要提见到活物就浑身不适的王后了——真想看驯兽,皇宫里的杂耍班绝活也不少。

蒙雅定下的位置靠近表演台,两边设有帷幕遮挡,既不遮挡观看视线又能够隔绝闲杂人等;内里铺一方花团锦簇的高级地毯,配以坐垫和矮几,在散发着馥郁芬芳的油灯点缀中,一派雍容华贵,显然是最佳席位之一。阿米尼娅一路过来瞧见了不少贵族女眷,幸而她今日打扮得比较低调,暂时没被人认出来。

即便如此,杂耍团的主事还是特意送来上乘的蜂蜜酒,想套个近乎——可惜他没能看清贵宾的模样,就被身形高挑的女官挡在帷幕外,“不劳费心,我们夫人不喜欢外人靠近。”蒙雅毫不客气地警告,吉娜则接过托盘,瞪了一眼努力想往里看的伙计,将对方看得讪讪退开,泼辣劲儿活学活用。

坐定不多会儿表演开始了,鼓点配合极具煽动力的哨音,将杂耍把戏烘托得别有生趣。众人正看得乐呵忽有嘈杂声传来,从外陆续进来一群人踏入另一处贵宾席位。这些男人们粗鲁无礼,全然不顾正在进行的表演便开始推杯换盏,吵嚷的声音让其他观众频频皱眉,可谁也没敢多说什么。

舞台上,演奏班的歌女唱起缠绵悱恻的歌:

“来吧,让我心碎

苍天啊,来吧,把我嫁给悲伤

我的心太天真,

因天真而悲伤

你是如此高贵,如此高贵

我是如此卑贱,如此卑贱

来吧,抛弃我吧

来吧,让我心碎……”

(改编于《Heeramandi: The Diamond Bazaar》插曲)

“这唱的什么歌?我不爱听!”蒙雅别扭极了,百般乞求怜悯的情感实在不对她的胃口。吉娜倒是听得入神,捧着酒壶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打拍子,一旁的艾拉安跪地正坐,东看看西瞧瞧,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大于歌曲本身。阿米尼娅越听越感到心底发沉,这股悲伤爱情之风还没有过去吗?她的思绪随着哼唱声越飘越远……歌女的嗓音确实迷人,低沉且微微沙哑,深情哀伤的曲调轻而易举地俘获了观众的心。

就在此时,隔壁的男人们开始闹腾,有人将一个小皮口袋投掷上台,黄澄澄的金砂砾从中洒落——全场喧哗中,一个年轻男子被同伴推搡着跳上表演台,他的皮肤稍黑,头发短而卷曲,穿着极具努比亚特色的华服。有奴仆毕恭毕敬地送来一丛树枝,年轻男子从中选了一支长长的枝条——他高高举起手臂,象征性的在空中挥舞,随后走到歌女身边,用坠满花苞的枝条抽打她的背和手臂。

乐师迅速换了个乐曲,歌女则捂着脸发出一声极具夸张的叹息,随后饱含情感地再次高歌:

“不要用这些花来扔我

不要啊不要

这会深深刺痛我的心

这血腥之花的刺

伤了我的灵魂

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到刺痛

我流着血恳求道

不要啊不要

不要用这些花来扔我……”

(改编于《Heeramandi: The Diamond Bazaar》插曲)

枝条提前沾染过颜料,落在歌女的身上显出条状印记,随着每一下抽打,那哀伤绝望的嗓音便会颤抖,即便有些许夸大的成分,阿米尼娅还是在歌女的脸上看出了隐忍,像其裸露的胳膊上那一道道泛白又发红的痕迹。而努比亚男人却在呼喊,好似欢庆着某种胜利——他们给台上的男人灌酒,将酒水胡乱地倒在表演者的身上,彩色颜料因沾染水渍而斑驳蔓延,寓意着掠夺之后的臣服。在这样肆意张狂中,歌女一身狼狈却又如痴如醉地欢歌,似乎将被伤害视为一种宿命,疼痛既是奉献。

“这简直……踏马的是有什么毛病吧!”

蒙雅脾气一上来,将拳头捏的咔哒作响,而此时那年轻男人扔下手中的花枝,低声对歌女说了句什么,后者便激动地亲吻他的衣袍,随后伏在地上在残碎的花瓣中捡拾金砂——狂喜之下尊严与疼痛早已抛之脑后。

在文明开化程度极高的埃及,如此作践表演者的事实在少见,人们议论纷纷,既鄙夷库什的蛮荒落后,又向往库什所带来的丰富物产……杂耍团的主事适时出来解释这种来自库什部落的传统,以此安抚那些难以忍受的底比斯人们,他拍拍手,欢腾的鼓点响起冲淡了先前的哀怨:一群舞姬翩翩而来,殷勤地将年轻男人围在中间,每个人的肩上都停着彩羽鹦鹉,美丽的鸟儿张开翅膀露出色彩鲜亮的羽翼,如众星拱月。

“好样的,姆瓦纳-胡伊!真男人就该这样!”努比亚人呼喊着,“美酒!女人!还有对手的头颅!”

年轻男人在舞姬的簇拥中,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可谓出尽了风头。回座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环形的表演台使他不辨方向,竟踉跄着朝阿米尼娅的帷幕而来。

“夫人!”吉娜一下紧张起来,先前下埃及维西尔之子整出的闹剧,让她对外男愈发戒备,不知怎么她竟想起临出门前,鲁斯亚大人欲言又止——‘男人就该男人来教训’他是这么说的。

……

小胡伊实在高兴,今天是他从军事学校毕业的日子,也是他的生辰。原本他不叫姆瓦纳-胡伊(胡伊之子),只因他父亲是库什总督胡伊的弟弟,在十几个儿子里选中他过继给了自己的哥哥,这才改了名字。从那之后小胡伊就来到了底比斯生活,日常做派享受着贵族子弟的待遇,想必将来于他养父的关照下,无论是留在底比斯当皇家卫军,或是回阿斯旺当个驻地官员,都将是顶顶出息的仕途。

此时小胡伊揉着脑袋,酒气上涌间整个人晕沉沉的,直到耳边传来侍女的惊呼,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席位——他本想含糊地表达歉意,却在对上席间女主人的眼眸时,愣了神— —那是一位娴静高贵的美妇,双眸清丽优柔,依稀能够看清面纱之下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他的心不可控制地狂跳,浑身开始冒汗,还未等他有机会表达爱慕之情,就已经被制住了——蒙雅可不给对方说出任何轻佻言伦的机会,揪着男人的领圈就蒙了一拳,不屑道:“小子,你还敢往这里闯?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小胡伊被打懵了,自从离开阿斯旺之后,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原本他只想知道这是哪家的女眷,想着如何才能讨人欢心……不过现下他被打得念头全无,胸口窝心地疼,却因蒙雅出手迅速且角度刁钻,任谁看去都以为仅是推搡了几下。

罢了,和醉汉能讲什么道理呢?在阿米尼娅劝声后,蒙雅不情不愿地将手一松,“算你运气好,要不是我们夫人发话,你今天可没这么安生!”

被一把推出帷幕的小胡伊揉着胸口,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他扭头看了蒙雅一眼——后者狠狠瞪过来,翠绿的眼睛就像母豹般犀利——男人一噎,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被仆从引回席位后,同伴们围上来打趣他艳福不浅,小胡伊龇牙咧嘴地装样心里却想着:嘶……好疼!

“早就听说底比斯的女人很高傲,不过老子就喜欢性子烈的,那才带劲……刚才那歌女,你要是喜欢就收用了吧!”其中一个男人用俚语粗鲁地说道。

小胡伊不屑地摇头,“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那你还抽她?”其他人哄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找个娘们才好过荤日子!”

小胡伊也不是没有过女人,在阿斯旺就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吵着要他用枝条抽打来表达爱意。到底比斯后他也与不少贵妇有过情爱,可她们大多唯利是图,新鲜感一过便喜怒无常,他懒得去哄就一拍两散了……而现在,越是遇到阻碍,他就越感兴趣——他甚至不知道帷幕里的女人是谁,是怎样的身份家世,就开始遐想起风流韵事了。

努比亚人善战也善饮,酒水源源不断地下肚,让杂耍团的管事眉开眼笑,反正所有的帐都会记在库什总督的儿子那里。先前的歌女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来倒酒,却被小胡伊拒绝了,歌女没能留住贵客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强打精神讨好起其他宾客。

……

杂耍团的重头戏自然是驯兽表演,可这群努比亚人却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胡闹起来,一会儿打断表演要求加难度,狞猫钻一个火圈不够,得钻三个;一会儿与人攀比打赏,你打赏一枚金贝,我就打赏得比你多;他们还怂恿其他人打赌,输的人要赤条条地躺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等待大象从身上跨过……不少贵族觉得他们的做法扫了颜面,也有女眷感到被冒犯,可若有谁表达抗议,就会被他们肆无忌惮地嘘声。

这种扰乱秩序,蓄意滋事的行径,令阿米尼娅不悦地蹙眉,再加上那努比亚男人不时望过来的炽热视线,一切仿佛都是刻意为之,且藏有更深的意图——尤其是,当吉娜代她拒绝了对方殷勤送来的美酒佳肴,却被嬉笑调戏,恰恰印证了这一猜想。

“真是太过分了!”吉娜涨红着脸,将被扯断的肩带重新系结。

“可恶,这帮混球!”蒙雅憋屈极了,可她确实不可能以一敌众兼顾其他人全身而退(虽然她很想把那些努比亚人的头全摁在马尿槽子里),“要不我们回去吧。”

女人们正想离席,却被告知外面正在布置场地,果然,正门被各种乱糟糟的栅栏堵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条散发着恶臭的窄小后门,地面堆积着泔水,粪便,密密麻麻的苍蝇臭虫看得人头皮发麻。“还请您几位稍坐一会儿,”杂耍团的管事陪笑道,“等会有最最精彩的演出,赛骆驼,斗羚羊,还能押注机会难得呢!”不得已,阿米尼娅等人又回到了原位。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几声动物的叫声格外清晰,门外忽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奴仆,着急地用俚语喊了句什么,余下的努比亚人便骂骂咧咧地起身,冲了出去了——

“怎么回事?我到外头去看看。”蒙雅出去探风,没一会儿就笑嘻嘻地回来了,原来是一个喝多了的努比亚人打开了杂耍团的栅栏,放跑了里面的动物,狒狒跳上棕榈树就是不肯下来,鸵鸟跑到路上与几辆驴车起了刮擦,稻谷撒了一地;那努比亚人不顾下人阻拦,非要去骑发情的公骆驼,结果挨了骆驼的后踢摔进了粪便堆里——就这他还不死心,结果被骆驼向前一跪坐断了肋骨,哀嚎声凄惨极了。

其他努比亚人赶来时,还当同伴遭到了袭击,见到这幅样子后反而怪罪起看管动物的佣工,几番推搡之下竟开始醉醺醺打起了群架,甚至丑态百出地与动物较起劲来。人们纷纷围上来看“真人驯兽”表演,或嘘声或喝彩,至于原本的表演者,那些杂耍艺人,乐师和舞姬反倒放下手中的活儿,挤在旁边看起了笑话。

当一阵阵笑声传来,场内的观众们都坐不住了,纷纷出去观看新一轮的“表演”,很快棚子里只剩下阿米尼娅几人。埃拉安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吉娜摇摇头表示不可乱动,于是小姑娘就眼巴巴看着门外。阿米尼娅见此失笑,对蒙雅道,“你带她们俩出去看看,难得出来不必拘着……我乏了,现在这里很安静,正好休息会儿。”

侍女们抵不过好奇心,推脱了几次后,便欢天喜地的结伴而出——独处后,阿米尼娅挺直的腰背,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摘下面纱深深吸了口气,又伸了个懒腰,接着从软垫上站起身,探出帷幕:

巨大的棚子里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外面隐约的声响传来,这样安静的空间让阿米尼娅觉得很舒适,她弯了弯嘴角忽来了点兴致,她随意地散步,沿着观众席走到了外围,却没找到通往二楼观台的楼梯,便猜测可能搭在外面;接着她回到了前排,跳上了表演台的地毯,站在舞台正中央环顾棚子的结顶,又捡起一个表演的铃鼓晃了晃……

就在阿米尼娅好奇地打量那些表演道具时,在她的身后,那块暗淡的幕布突然剧烈抖动,上面描绘着的鲜艳图案像有了生命一般,绚丽地流转起来。

阿米尼娅一晃神,眼前的世界如同落入水中般迷离起来,在无形地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渐渐地消散又重新浮现。

……

注:文中有关库什地区和努比亚部族的描述,纯属道听途说,为文中所需之杜撰。

《Heeramandi: The Diamond Bazaar》这部印度剧的场景挺美,只可惜美人眼中的神韵不足,舞技亦不足,只能怪宝莱坞的前辈们太惊艳(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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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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