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这里长呆,就不能没有屋子。许多有熊人住的都是自己的屋子,新来的就总是先被安排在临时安置的住处,等到立业成家再自己去寻一块地方,不过也有许多新有熊人始终都住在最初安置的屋子里,直到成家都不寻觅新的归宿。
夏官的阵地和居所与王宫相离不远,布置得紧密而畅通,无疑有利于战争时的动员。信部属于夏官,负责的是战争中传信送战报的职责。以往这个任务都由腿快的战士负责,但从这一代起,有熊随着西陵制度的变化,将信部改制为了以鸟类来输送战报。豢养鸟类是不太高贵的事情,有熊一边将这些战士尊称为“鴈鹰使”,一边把信部的阵地安在了近郊。
从山岙间的有熊中心走出来,地势就渐渐不太平整,西北方向的近郊完全是种田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得到游牧的痕迹。放眼看去那缓坡整个是倾斜的,许多地方甚至是滑溜溜的,但从作物残根的密集来看,土壤无疑十分肥沃。
冼英带着她从隘口中穿过,把掉落的石块垒回残迹,指着山间那块平地说:“这里是比夏官那远些,但离马棚和山郊都近。养鸟虽然是清闲活,但你到信部来,也算是战士了,就算不上战场,也能在这练练马术和弓术。”
这平地很大,现在过了深秋就要早冬,苍黄的草料几乎已经堆满了草料场的整个轮廓。
季一目光一亮:“马术?”
“对,我们这儿有马,没想到吧?不过得等段时间。”冼英哈地一笑,“也不瞒你说,信部是边缘的地方,要在这里靠养鸟争出事业有点难。但这里也算得上卧虎藏龙,怪只怪夏官的豪杰太多了。”
“过两天你会见着两个人,一个叫耀湘的大胡子,脸上有个疤,吃得多,马术最好,我们叫他‘老马’——”
季一忍不住插话:“这样一来,岂不是驯马人自己变成了马?”
“哎,你别管这个,我们都这样叫,你到时候叫他狗哥。另一个叫路作泉,早年从南方来的,用弓的本事可不比姬轩辕大人差,只是腿伤到以后就上不了战场了。他俩都在对面沮原山上巡林,每隔一个月就过来补充物资。”
冼英轻拍季一的肩膀:“他俩都很好相处!你到时候只管上去喊泉哥狗哥就是。”
季一了然地点头,旋即笑嘻嘻的:“那就多谢英哥!”
这声英哥听得冼英十分受用,眯着眼竖了个大拇指:“好小子,上道!”
穿过隘口,地势就明朗起来,只转了两个弯,就能看见一片营地的形状了。冼英又说:“待会儿我叫我家的蔷薇带你找个干净的屋子,她妈妈——也是陶哥的夫人,你叫她梅姐就好了。你叫梅姐给你弄点东西吃。”
听起来是你管我叫弟我管你叫爹的混乱关系,季一想说什么,看着冼英坦然自若的表情又放下了。
到了那地方,并不见梅姐,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头发束得很漂亮,发髻中间簪着一朵雪白黄蕊的野蔷薇。
冼英问:“梅姐呢?”
少女回答道:“进城了,天黑回来。”
季一看见她,立刻明白她就是冼英的恋人,上道地喊“蔷薇姐”。没想到这少女一脸莫名,转头就问冼英:“他干嘛喊我这个。”
冼英笑着说:“我逢人就说你是我的蔷薇,你不是吗?”
少女没被情话打动,只白了冼英一眼,又看向季一,态度倒显得很温和:“我叫春薇,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儿做什么?”
“是三苗的……”冼英说到一半又转头过来,“你是吗?听你说话好像没什么三苗口音?”
季一倒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三苗人,但还是说:“原先是,后来做了沥湫的战奴。承蒙冼英哥的提携,从今往后就在信部跟着文陶大人做事了。我叫做季一,之后还要靠春薇姐多照顾。”
春薇的目光绕着季一,看她说话时从容不迫,渐渐地有些欣赏:“你几岁了?长得真俊。”
冼英看看春薇,又狐疑地看向季一——这小白脸的样子怎么就俊了?
“年纪?”季一也不能确定,“……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看你也只有十三四岁,想来也大差不差的。”春薇想到什么,突然哎呀一声,“这么说,你就是父亲相中的那个女孩子了?”
“嗯,他就是那——”冼英顿住,整个表情都裂成了惊愕,“等等,女孩?”
夏官的女性战士不少,但在信部这地方作为战士身份出现的女孩却没有。使冼英震惊的倒还不是这个,冼英真正震惊的是季一这个没有女孩样的小子居然是姑娘。
但仔细瞧一下,季一说话声音轻轻的,雌雄莫辨的样子打扮一下也挺像姑娘……不对人家原来就是姑娘啊!
这消息震惊了冼英,却并没有轰动整个人烟凋零又阳气过剩的信部,因为季一并没有告知大家自己的性别,除了知情人外,多数人就只当季一是个生得有点女相的少年,与她说话时没有什么隔阂。
文陶是有女儿的人,又有阅历,看出季一是姑娘不算太难。他把季一收纳到信部来,一方面是冼英觉得她有趣,一方面是他欣赏这份卑微境地中依旧无所谓的平和,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一个女孩的到来能让自己手下的这帮人能安分一些。等晚上回来从女儿那里得知季一准备照旧以白脸小子的身份混在信部,也置之一笑不管了。
信部的主线日程一点也不紧急,最初只不过是梅姐带着季一喂鸟吃食,结束了这么简单的动作,季一就能得到大把的时间。她在这些时间里认清了信部大概四十多个战士与后勤,还有马场那边掌管六畜的老牧政。
季一终于知道冼英最初为什么说这里卧虎藏龙:这四十多个战士没有一个人出身贵族,几乎都来自不同的部族,撇开季一自己来说,这里最年轻的不过十四岁,是唯一一个有熊人,最年长的已经四十七,就是那个马术最好的大胡子耀湘。
他们说话的口音都不太一样,季一能准确判断出来自相对有熊而言的某个方向,但只能等他们把话讲完了才能够听懂大概。跟熟络后闲聊的随意不同,季一总是听人把话说完,即便是熟络了也保持这个习惯,因此这些战士都认为她是他们当中最为沉静文秀的人,闲暇时候就教季一说上一两句自己部族的话。季一有点笨拙地全部学会了,并很快跟来自郝名的丰望做成朋友,跟他学了一嘴不太顺溜的集泷三邑腔调。
战士们平日会练兵、张弓、骑马,用矛之类长武的也有,但多数还是用弓。耀湘和路作泉下山的时候,文陶跟他们打了招呼,带着季一请他俩吃了饭,从此季一就跟着他俩学马术和弓术。
拿起武器训练之前,要先绕着山跑到身体热起来为止,最初季一跟不上队伍,所有人就都慢下来,按照整肃的队列前行。有回他们在山上经过一丛枣树,就散作几缕风将枣子卷回来,总有人给新来的季一带回来一把,但没有谁会碰农人的田地和捐着巾带的果树。
他们非但从不吵架,反而异常团结,充沛着生存的自信。处在这其中,季一终于懂得有熊的颜色为何总是如此鲜亮——
快活有如呼吸一般自然地撒播在土地上,生长出的是飞扬在山间的歌声。只要还有人活着,歌声就不会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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