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梅尔坐在摇椅上，手中拿着一面镜子。
她看着手中的镜子，平滑光亮的镜面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她的面容，也没有她身后的摆设，像是对着一面白墙，映出来的也只有空白。
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躺在面前桌子上的男孩，他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墨绿色书籍，双手在腹部交握，一条腿曲起，另一条小腿垂落桌沿，正不安分地来回晃动。
男孩并没有睡着，书籍下时不时传出的模糊哼歌声可以证明，交叠的手指偶尔还会随着节拍轻盈地跳动几下。
弗梅尔抬起头，望向头顶，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有密密麻麻的昏黄光点浮在半空，像一片缩小的星空。
在她的四周，高大厚重的书架以这处铺着地毯，仅仅放了一个书桌和一把摇椅的小小空地为圆心环绕着往外陈列，又一层一层的往上累加堆叠，蔓延至视线都看不见尽头的高处。
盘折蜿蜒的楼梯无序错乱地连接着书架与书架，构成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迷宫，只有挂在楼梯转角处、样式千奇百怪无一相同的黑铁壁灯才能让进入这片空间的人能借此分辨一二。
桌上躺着的男孩揭开书籍，偏过头，语气有些不满：“弗梅尔，你为什么不看了？”
他的抱怨来得莫名其妙，但弗梅尔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空无一物的镜面上，双手摩挲着被打磨成无数个细碎切面的银色镜框，低声问：“您看到了什么？”
“下雨了。”
男孩轻快地回答。
……
下雨了。
弗梅尔醒来时依旧躺在起居室的床上，拍打在玻璃上的急促雨声和门口有节奏的笃笃敲门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处才是将她从梦中唤醒的原由。
她起身打开门，黑发棕瞳的少女站在门口，臂弯间挎着一个小篮子。
少女的脸颊苍白，眼角还残留着隐隐的红，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吃晚饭了么？”
弗梅尔沉默着，然后摇了摇头。
她侧过身，将门打开了些，让少女走进来。
“我就知道你没吃，”梅丽莎将篮子放在餐桌上，点亮了蜡烛，“我做了羊肉炖豌豆，还有小松饼，你试试味道好不好？”
热腾腾食物的香气驱散了房间里的些许阴冷沉寂，梅丽莎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但结果让她相当沮丧。
她看着如幽魂一样轻飘飘走到餐桌前的纤瘦少女，对方身上穿的还是她早上看见的那套黑裙，将皮肤衬得越发没有血色，眼眶不由得一红。
“密西比尔太太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梅丽莎低声道，“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行，我知道，我知道最开始总是很难……但总会过去的。”
“嗯，”弗梅尔低头应了一声，“谢谢你，梅丽莎。”
“你……”梅丽莎还想说些什么，又在开口前迟疑地停住。
弗梅尔用叉子插起一块羊肉，仿佛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抢先开口：“我还有些积蓄，文法学校的萨恩先生让我帮他誊抄一些文件，以及整理图书馆的书籍，他每次都会付我一些酬劳，足够我支付每周的学费。”
“或许之后会搬出这里，重新找合租的房子，但只要我能坚持到从学校毕业，就能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弗梅尔咬下羊肉，嚼了几下，“梅丽莎，你做得很好吃，比我的手艺好多了。”
“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里！”梅丽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短暂地局促过后，她似乎觉得这个方法具有可行性，眼眸亮了一下，“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弗梅尔摇了摇头：“梅丽莎，这太打扰你们了。”
梅丽莎一家租的房间就在她家楼上，格局差不多，而她的两个哥哥就住在外间，如果多一个陌生女孩，可想而知他们会有多不方便。
“没关系，班森和克莱恩不会介意的，”梅丽莎绞着手指，“密西比尔太太以前也很照顾我，嗯，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
她没有给弗梅尔说话的机会，站起身匆匆离开了，连带来的碗碟和篮子都没有收拾。
弗梅尔顿了顿，咽下嘴里的食物，推开面前盛着豌豆炖羊肉的碗，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窗外。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片刻的沉寂后，雷声轰鸣而至。
雨下得越发大了。
……
梅丽莎抱着膝盖坐在门前，听见仿佛巨石滚落的雷声，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她有些懊恼，克莱恩说过他今天要去同学家研究老师布置的课题，很可能没法回家，而班森、班森的工作越来越忙，雨又下得这么大，今天也不一定能回家。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忘记拿钥匙呢？
她咬住嘴唇，眼睫眨了几下，视线忽然模糊起来。
妈妈……
她近乎无声的念着这个称呼，想起不久之前的葬礼。
躺在狭窄的棺材里，被埋进泥土中，那会是什么感觉？妈妈会怕黑吗？还会听到打雷声吗？
她听着黑夜教会牧师的祷告，想问这些问题，可也知道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于是她只能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子，把嘴唇紧紧抿起，用力握着他们的手，好让彼此觉得并不那么冰冷。
二楼房间的某一个房门忽然打开，打断了梅丽莎的回忆，高大的黑影从门中走出，身上涌动的浓浓酒气隔了一段距离仍能被闻到。
“谁、谁在那？”
那个黑影习惯性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语调含混不清地问，随即向她的方向摇摇晃晃走来。
梅丽莎吓了一跳，从门口站起，飞快地跑下楼梯。
她在一楼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听见二楼走廊上嘟嘟囔囔的脏话和脚步声渐渐远去，依旧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去找弗兰奇先生？他那里肯定有备用钥匙，但是……梅丽莎其实有点害怕那个刻薄吝啬的房东，脚步抬起又放下，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公寓的大门在这时砰地一声打开，狂风吹着雨水涌进走廊，将门口的一片地方打湿。没来得及躲避的梅丽莎也被扑了半身雨水。
举着雨伞和马灯，背靠着门，顶着风阻艰难地将它推回关门状态的身影晃了晃头，像小狗一样甩着头发上的水。
梅丽莎顾不得自己又被甩了一脸的水，握着栏杆扶手退后了一步。
“啊……”那个身影似乎才反应过来面前还站着一个人，举高了手里的马灯后，两个都被淋得半湿的女孩面面相觑。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连连道歉，“你还好吗？”
“……没事。”梅丽莎低声回应。
女孩将马灯挂在墙壁突出的铁钉上，捞起自己的裙角拧着水，同时机警地查看四周，见梅丽莎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问道：“你是在等人吗？”
“我……我在等我哥哥，”梅丽莎见女孩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防备心放下了一些，“我忘记带钥匙了。”
“那可有点麻烦，要不你先来我家？”女孩拧干了裙角，重新提起马灯，“我家只有我和我妈妈，她在豪尔斯街的希纳德先生家做女仆，今天或许也回不来。”
见梅丽莎犹豫，她又道：“如果你继续站在这里，等会儿被弗兰奇那个老家伙看见，说不定会认为是你弄湿了门廊，然后要你赔偿他的损失。”
女孩踩了踩脚下的地板，笑起来：“而且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也要花钱，在你哥哥回来之前，你可以先换上我的裙子，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梅丽莎最后还是跟着女孩回了家，同样是二居室的格局，房间有些昏暗，但能看出十分整洁，一切东西都井井有条。
女孩熟练地点起蜡烛，燃起炉火，她引着梅丽莎走进内间，找出了一条裙子递给她。
“你可以先穿这个，等换完再出来烤烤火，喝点热汤，”她拿出另一件衣服，“我在外边换。”
在女孩出去的时候，梅丽莎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内间，目光触及放在床头、标示有黑夜女神教会圣徽的课本时又放心了不少，这时候才感觉到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的不舒服。
她小小的打了几个喷嚏，连忙把裙子换上。
梅丽莎又等了一会儿，估计外边的女孩也已经换好衣服，才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裙子走出去。
女孩站在炉子旁，正用汤勺在窄口大肚的瓦罐汤锅里搅动，听见她出来的动静，又笑起来。
“我煮了鱼汤，加了土豆和豌豆，”她有些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些，而且我也不太擅长烹饪，只是放在一起煮熟。”
她的不擅厨艺并非是谦虚，至少在喝到略带腥味而且寡淡如同热水的土豆豌豆鱼汤之后的梅丽莎是这么想的。
她和有些尴尬的女孩对视两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在梅丽莎的指导下把汤回锅加盐，又加了其他一些香料，弄得总算能入口之后，两个女孩都吃饱喝足，然后在擦干净的饭桌上看女孩的课本和作业。
“我没有见过几次我爸爸，听说他是个水手，出海之后再也没回来，”在学习的间隙提及家人时，女孩耸了耸肩，满不在乎，“他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甚至还酗酒赌博，花光了我妈妈以前的积蓄。”
“还好希纳德先生是个宽容仁慈的雇主，允许她提前支取一部分工资，不然我和妈妈现在可能住在下街，别说周日教会学校，连夜间免费学校都去不了。”
夜晚越发地深了。女孩的妈妈没有回家，她陪梅丽莎上楼敲了敲门，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看来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睡了，”女孩眨了眨眼，“梅丽莎，你可以再给我讲讲课本吗？我还有好多都不懂。”
“没问题。”已经和她交换了名字的梅丽莎点点头，经过半个夜晚的相处，也不再那么拘谨。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绯红的月光迫不及待地穿透云层，略微黯淡地缠绕上窗沿。
“梅丽莎，你看，雨停了。”女孩微笑着说。
作者社恐度爆表，不回评论请见谅
给大家提前嘤一个
这篇的话，评论催更无效orz（故作冷漠，埋头进被子，不听一切声音.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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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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