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情必会开始，正如一切曾经发生的事情早已结束。
弗梅尔啊，你本应懂得这个道理。
……
“砰——”
一声枪响撞碎了夜晚的宁静，但沉闷声响过后，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伏在桌上的弗梅尔被这声枪响惊醒，下意识收敛起来……收敛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想。
桌上的烛火只剩下短短一截，融化的烛油淌下烛台，在桌面上凝成点点蜡痕，微弱的烛火在倾斜的烛芯上虚弱地摇曳着，将灭未灭。
她第一反应是将桌上四处摊开的文件归拢，在把文件抖落整齐的时候才清醒了些，回想起刚刚听到的动静来源，悚然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去。
隔音并不算好的楼板上方并没有接着传来什么声响，安静得让人有些胆寒。
弗梅尔等了半晌，还是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上楼梯。
她的脚步缓而轻，几乎没有什么动静。而二楼出乎意料地平静，漆黑的走廊中，她似乎还能听到某些房门后传出的呼噜声、婴儿哭声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好像不久之前的那声枪响是一场错觉。
是她听错了？还是说这并不是这栋公寓传出来的？弗梅尔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有些踌躇。
正当她在上前敲门和转身下楼之间徘徊的时候，却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动静。
她转头看去，打开的正是梅丽莎家的门，暖黄的光线从门后倾泻而出，而站在门口的是梅丽莎的哥哥。
但弗梅尔差点倒吸一口凉气，握着栏杆扶手的手用力得微微颤抖，指骨发白，才阻止了自己想要退后的脚步。
她站在黑暗中，能清晰地看见背光站在门口的青年脸上满是血迹，额头上的孔洞狰狞，弥漫着一层浅浅的灰白色雾气。
雾气？
弗梅尔忽地有些迷糊，像是灵魂忽然间从身体中抽离，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
她看着青年站在门边观察了一下，拿着毛巾走向公共盥洗室，也跟着迈出脚步。
她拧开没有上锁的房门，走进房间，目光环视一圈。她看到了书桌边缘沾着半个血手印，泛着黄铜光泽的左轮手枪还未收起，躺在圆腹钢笔笔帽的旁边。再顺着地板上血液飞溅的方向看去，一枚弹头落在墙边，光洁的外壳未曾染上半分污渍。
她看向内间，隔着薄薄的门板听见了少女安稳的呼吸。
房间内萦绕着一种奇怪平和的气息，像盒子一样把这个房间包裹在内。虽然这种气息正随着两次开门的动作缓慢消散，但勉强还能遮掩一下房间里的声音和血腥味。
弗梅尔没有去敲门，只是慢慢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正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
周明瑞擦净脸颊，想到房间中残存的血迹，快速处理好衣物上的血点，拿着湿毛巾走出了盥洗室。
而在他堪堪适应了黑暗的眼中，走廊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楼梯转角处似乎闪过了一片裙角。
他瞬间一惊，快步走到楼梯处，却没见到人，只是听到楼下传来了房门的开合声。
难道只是经过？
周明瑞站在楼梯口，确认再无其他动静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到房间门口，推门走了进去，开始处理房间内的血迹和其他痕迹。
做完这些，他才有心情坐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穿越的原因，但心底一直有浅淡的不安萦绕。
直到东方泛白，他目送妹妹梅丽莎关门离开之后，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来源，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去盥洗室之前，他明明是把门关上的！但是回来的时候，门却只是虚掩着！
这就意味着，在他去盥洗室的这段时间，有人进入过这个房间！
冷静！冷静！
周明瑞捂着自己的额头，试图理清思绪。
来的人会是谁？我昨天看到的裙角的主人？是来确定这具身体有没有真正死亡的人？是凶手还是同伙？
但如果是凶手或者同伙，完全可以埋伏在房间内，等我回来的时候补刀，我那时候毫无防备，又被突然穿越这件事搞得头昏脑涨，就算是个三岁小孩都能通过偷袭把我干掉。
昨天那人走下楼梯时，我刚刚从盥洗室出来，应该没有看到我。
我走路刻意压低了声音，站在楼梯口时也没有听到公寓大门开合的动静，但楼下有开关门的声音，来人应该是公寓一楼的住户。
一楼有盥洗室，但有时候会堵塞，污水遍地，所以一楼住户有时候会到二楼上来勉强可以说通，那么是在上楼的时候看见我了？看了我身上的血？
没有发出尖叫，而是在我离开盥洗室之后才偷偷摸进门查看，心理素质很强啊。
周明瑞勉强用感慨压下心惊，环视一圈，确认自己清理得足够干净。
当时走廊里面很暗，如果那人只是看到他身上的血渍，又进来看见房间里面的景象，怎么推断也只能推出他自杀未遂，毕竟这个小房间里可没有地方藏尸体。
不、不对！他马上推翻了这个结论，看向内间的门。
如果来人当时有所怀疑，完全可以进入内间查看。但梅丽莎睡眠一向不是很深，开门的动静足以将她吵醒，那么今天早上，他的妹妹就不会如此平静地和他打招呼了。
周明瑞三步并两步地走到窗边，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观察了好一阵，既没有看到穿着黑白格制服的警官往这边走，也没有人来敲门收瓦斯计费器硬币。
他仔细回想着公寓内一楼的住户，但这间联排公寓住户流动性不算小，大家都是为生活奔波的人，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联络邻居间的感情，想来想去，也只能从克莱恩·莫雷蒂的记忆中找出一个人选。
住在一楼、女性、知道他家的状况、和梅丽莎是朋友……周明瑞苦笑了一声，但很快又把这个可能性排除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无奈地揉着额角，决定在这之后暗中观察一下一楼的住户，看看他们看到他时的反应。
然后他站起身，去拿班森留下的生活费。
不管怎么说，他还得去买今天的面包和羊肉，嗯，还有豌豆。
拿着纸袋下楼时，他和一个灰发灰眸的少女擦肩而过。
因着这少见的发色，周明瑞下意识多看了她两眼，见拿着信封的少女拐上楼梯，也就不再过多在意。
……
“你们会保护我的！对吧！”
“我知道你们会的！”
克莱恩喊完这两句话，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渐渐微弱，在缩回房间表演心神不宁的同时也依旧有些疑惑。
他本来以为上门的警察可能多多少少会提到昨晚的事情，但没想到只是牵扯出了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还提到了韦尔奇和娜娅诡异的死法，让他提前打好的腹稿全无用武之地。
昨晚那人没有报警？难不成真的是凶手或者同伙？还是拥有超凡力量的那种？
克莱恩这下真的有些焦躁起来，他将左轮手枪从床底下摸出来，放进口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直到日光逐渐西斜，也没有等来警察或者杀手，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也是在官方视线里的人，那个人多多少少会收敛一些，暂时、暂时应该不用担心她会从窗户跳进来再给我一枪。他深呼吸平复了心绪，将手枪放回床底。
……
从公寓出来后，邓恩·史密斯和伦纳德·米切尔与负责这个街区的警察分别，邓恩取下软帽，正要说话，却见伦纳德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公寓。
“发现什么问题了吗？”他眉头微微蹙起，灰眸更加深邃了些。
伦纳德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我记得你成为值夜者之后办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在这间公寓，”邓恩沉吟片刻，很快想了起来，“这才过去没几年，又出了一起涉及非凡者的案子……或许这其中也有什么关联。”
“……我回去再查查那份卷宗。”伦纳德神色严肃起来。
“嗯，戴莉已经到了，今晚应该就能知道结果，”邓恩揉揉眉心，“希望这个地方只是单纯的倒霉被卷入……虽然对房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自告奋勇与监视这里情况的同伴轮换的伦纳德在离开了队长视线后，压低了嗓音：“老头，你说那栋公寓里的情况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个小子有问题？”
“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东西……难道那里有封印物？”
伦纳德看着那栋公寓，目光闪烁，最终也只是远远观察，没有贸然靠近。
……
公寓一楼。
弗梅尔誊抄好的文件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后叠放整齐，准备等下拿去投递。
文法学校的萨恩先生一直在做些古赫密斯文的翻译工作，甚至参与了翻译词典的编写，只是在每次寄出之前都需要把手稿重新誊写和整理一遍。
但他本人缺乏这个耐心，在经过几次考校后，从中选出了成绩最好的弗梅尔当他的助手，并会支付她一定的酬劳。
这对于当时刚刚失去母亲的弗梅尔来说，无疑是一件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而那份酬劳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丰厚，不仅让她不必从这间屋子里搬出去，再加上母亲的一些积蓄后，甚至足够支撑她上完文法学校的课程。
虽然最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但萨恩先生确实是个好人，只是脾气略有些暴躁，对誊抄出现的错误表现出极大的不耐和不满，甚至会破口大骂。再之后，为了减少自己校正和纠错的检查量，也会教她一些关于古赫密斯文相关的知识。
弗梅尔坐到摇椅上，拿着油纸和亚麻细绳将文件仔细包紧捆好，然后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处于一楼的窗户位置偏高，再加上一些野蛮生长的植株遮挡，隔绝了外面行人的视线。但光线从外面透入时，也总是被切割成零散的碎片，落在角落里那张不大的木床上。
摇椅缓慢的晃动起来，弗梅尔的目光同样落在床上，缓缓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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