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遇到些小事,我迟到了。”匆匆赶到地下魔药教室的阿雷奥兹将书包丢到桌上,目光寻觅到魔鬼网花盆旁安然无恙的蟹爪兰时,松口气干脆地坐到椅子上。这时才开始隐约觉察到飞行课上过分紧张引起的疲惫。
西奥多·诺特停下他的奋笔疾书,难得偏头瞧了她三秒,颔首示意,态度还算平和。
她看到一桌铺展的书本和旁边架着的坩锅,不由佩服了下小诺特的效率——碍于平斯夫人根本不会允许他们带着两盆植物进图书馆,他们本约好,斯莱特林魔药课下课后,正好临近拉文克劳飞行课结束。便索性在空出来的魔药教室碰面研究这周的成果。
但路逢意外,她也只好让汉娜帮忙先带着花盆给他传个信——有些怕生,或者说是怕斯莱特林小团体的汉娜还是毅然完成了好友的托付。
诺特旁边架在火焰上的坩锅正兢兢业业地鼓着气泡,她好奇地凑过去,仔细分辨出半丝冉冉缭升的热雾中隐约的槲寄生浆果味道。
“你可以先继续你的论文,我知道专注时的思路不宜被打断。”阿雷奥兹又向着坩锅稍凑近些,确认她嗅到的结论。
“没关系,反正只剩结尾。你也没有义务陪我耗费多余的时间。”西奥多将他的羊皮纸放到一侧,并未收起,“你在做什么?离坩锅远些——第一堂魔药课斯内普教授说的话又被你忘干净了吗?”
在他砸过来的视线中她后退几步,眨眨眼:“为什么你的普通解药可以把槲寄生浆果的味道熬到这么淡?我试过两剂,最后收火时的涩味也要比你这剂浓。”
“你加进坩锅中的独角兽角是什么状态?”
阿雷奥兹本已做好迎接或许会到来的挖苦,但今天的诺特却没有对她张扬淬毒的獠牙——她有种开始了解这位完美的共事搭档的感觉:只要不夸张地拖他后腿或是不过脑,他都会保持良好的教养:跟安东尼一样鲜有强烈的情绪起伏——间或擦在虹膜的“红”,她已很少见到。
“这是课后作业,所以依赖有限。我第一剂按照课本讲的方法把独角兽角磨碎后加热,大概是颗粒状,再和浆果汁一起加入坩锅顺时针搅拌,但成品药剂根本不是老……斯内普教授说的‘几乎无味的青绿色液体’,而是有强烈的酸涩味。”阿雷奥兹痛快地回忆着自己的失败历程,“托尼和我室友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后来我试着磨成粉末后,味道淡了些——但再后来不论磨得再细,味道也没有再减弱了。”
“尝试的方向没错。”起身顺时针搅拌坩锅的诺特极淡地弯了弯唇——只是一个眨眼间便带着眸间的星星点点消弥,她怀疑那只是错觉,“虽然课本没讲,但可以试试把槲寄生浆果压出的汁和独角兽角的粉末一起加热。独角兽身上的材料都非常敏感,包括它的角——不提前让它熟悉槲寄生浆果药性的话药剂就容易变酸。”
“……真厉害。胆子真大!”阿雷奥兹用最快的速度理清思路和原理,由衷称赞,“你怎么想到的?试了几次?”
“这没什么——而且,我不赞同轻易尝试。”男孩重新埋头于面前的羊皮纸,貌似不为所动。
“我看还是先等你完成……你的作业?虽然你说没有义务陪你耗时间,但我也耽误了你的时间。”阿雷奥兹翻到自己先前完成的部分,顺便取出《魔法药剂与药水》,准备在“普通解药”章节添加注解。
“那又不是你的错。”诺特飘着圆润的尾音,瞟过她被阳光晒红的眼眶,垂眸似全不在意,“不过你也有其他作业要完成的话,我不介意先上会儿自习。”
“谢谢你。比起作业,我之前就想问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拿着它,这是什么古魔咒书吗?”她刚要伸手触碰那册古旧泛黄的精装硬皮书册,那书一动,飞向他手边,迅比闪电。
阿雷奥兹的手僵了片刻,意识到不妥:“抱歉,我没想到它是家学日志的可能。”
“只是一只黑羊的日记罢了。它很怕生。”西奥多将较如今通行开本要精致许多的书册塞回书包,轻描淡写着,“陌生人擅自翻开,我不保证它会不会炸出什么防护咒。”
——“小杂种,你来!看看这见鬼的机关,给我打开它!”
——“给我走开!是我的,我的!有了它,主人就能卷土重来……”
——“奥兹!”
“安格森?”
阿雷奥兹猝然一醒,方才某个词句成了一把莫名的钥匙,随她意识回复再度锈蚀沉没。
“我……我只是想起,有个老疯子曾经抱着一本上锁的旧书威胁我们,却正好被燃气管道爆炸引起的大火烧死,那场大火还波及到我们……”她有些语无伦次,急急摇着头,“不过我一点也不同情他,一点也不……我妈妈被他害死了。虽然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爸爸说,这是巫师的自我防卫机制。毕竟那段记忆并不愉快,甚至称得上糟透了。”
他回望她银灰色的眸子,被汩汩清滢的流波涤荡着卷回过去,那里有父亲的茶杯、母亲的油画,有奇妙的药水味和紧闭的房门,被会飞的宝石和彩灯装点得五光十色的圣诞树,还有沾了泪痕的墨镜镜片和坏掉的手编戒指。
西奥多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他抓住书包背带的手紧了紧,或许想说些什么。但思绪千回百转后在喉头打成死结,他难以形容,无从开口。
“诺特,你的魔鬼网为什么长得这么好——都已经可以伪装成蟹爪兰了。”她束好那一丝无措,带着笑意轻描淡写,让男孩无以名状的心绪在字里行间挤压成烟,“我看到好多失败范例:钻到土里不出来的、瘫在盆上装死的,还有仍保持幼苗状态的,甚至枯萎的。安东……我朋友的室友,跟疯狂揪他头发的魔鬼网幼苗大战,不小心用魔咒把它烧死了。”
“……把魔鬼网玩死的,斯莱特林也不是没有。”西奥多不禁想到帕金森和德拉科组合那可悲的成果,“拉文克劳塔楼阳光太好,脱离幼年期后至少要有一半时间在背阴湿润处——放在地下教室是不行的,因为太不通风。”西奥多瞥一眼在羊皮纸上运笔如飞的阿雷奥兹,“这有什么好记?”
“生长环境,不也是‘不同’之一吗?所以喜阴的魔鬼网再伪装,跟向阳的蟹爪兰基本特征也会有本质性不同,比如叶片的厚度和茎叶的歪斜方向。”阿雷奥兹说着,拼写词句的动作丝毫未停,“有关蟹爪兰的部分我已经整理好了,等我综合比较一下后再给你核对。你可以先忙自己剩余的魔药作业——槲寄生浆果的味道已经完全闻不到了,大概是非常成功的普通解药药剂。”
默然片刻,西奥多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提笔前,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诅咒与反诅咒》你全部背下来了?”
“怎么可能。那是吓唬人。”
“还有……三十六……什么?”
“三十六路小擒拿手,也是骗他的。妈妈只教过我几招而已。而且我太久不练,也就对付史密斯那样头脑简单四体不勤的能行。”
“骗子。”
“你说什么?”
“六滴复生剂还不够,再加三滴返青剂,你室友的蟹爪兰就能活过来了。 ”
“……噢。”
他们隔着书本,花盆和热气腾腾的坩锅,在两侧各司其职。
直到他熄了火,将青绿色的无味药水装进水晶瓶,才发现残余的热雾氤氲着摩挲她的睡脸。
他将坩锅挪开,顺手挥一下魔杖点燃了壁炉。木柴被火舌撕扯,噼啪作响,俨然是她绝佳的助眠。
阿雷奥兹无意识地向蓝白相间的条纹围巾深处隐了隐,眼角旁一点红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黑,红,白,与银灰。
她的色彩鲜明,确实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西奥多将完成的魔药课作业收好,看到她旁边摆着的羊皮纸:二人的观察比较成果已被分门别类逐条列明,细致到大多一年级学生根本不会多加注意的叶脉与叶序形状区别,乃至根扎的深度和方向都包括在内——下面压着他们笔记潦草的初稿。于是他安心地坐下来,重新展开一卷羊皮纸,决定把草药课作业一并整理完成。
……
阿雷奥兹在笔记本上勾完最后一道线条时,才注意到公共休息室里已空无一人。
她习惯用画或文字,把某时某刻强烈的心情,抑或是在眼底铺展开的美丽景色固定下来。因长久的投入和凝视残留在上面的“色彩”,教会她最快地诚实面对自己。
她干脆地合上刚绘完扎卡赖斯·史密斯丑态、泛着点滴“红光”的心情日记,准备回宿舍时瞥到屋顶一隅那个安静的“影子”。
“夜安,格雷女士。”
美丽的幽灵点点头,并未因深夜的孤寂而生出亲近之意,静默地与周遭阴暗融为一体:
“你能看到我,安格森。”幽灵的声线一如她生前空灵,“深夜我习惯在这里,因为很少有人能看到——光是找不到这儿的,不是吗?”
她莞尔不答,浅浅躬身,道歉、道别。
阿雷奥兹先天单调的视野,反而让她在同样乏味的暗处如鱼得水——但她答应过父亲,不会多说。
……
“奥兹……我……抱歉,你……有时间吗?”
本想抓紧周末时间去图书馆试着攻克一下古斯堪的纳维亚魔文的阿雷奥兹被室友丽莎·杜平叫住。向来羞涩的丽莎很少在曼蒂·布洛贺不在时,单独与谁招呼相处。如今鼓起勇气叫住她,大概是真的很困扰。
于是她将书包放下,确认丽莎的难题,原来依旧在那盆枯萎的蟹爪兰:
“六滴图茨的复生剂加三滴返青剂,蟹爪兰就可以恢复健康啦。我记得你们的用完了,那……”
下课前,斯普劳特教授曾给每组都配发了一定量的复生剂和返青剂用以应付特殊情况,但显然斯普劳特教授低估了这届一年级学生的玩劣程度和破坏力。哪怕是被贴了“书呆子”标签的拉文克劳,大多也被互相消耗个干净。
她在储藏柜里找到备用的水晶瓶,像他们这组一般瓶子满满的大概是极少数:“记住别过量,我昨晚就告诉曼蒂了,她一直说你们的成果不乐观。”
“哦……曼蒂她,大概忘到脑后了。你知道她最近在全力准备学生社团的事儿,她向来擅长这些。”
阿雷奥兹在室友交替闪过的“嫉妒的绿”和“忧伤的蓝”中沉默,那句“她大概快回来了,你们可以一起动手操作,我先去图书馆”的应付便难再说出口。
曼蒂一直很期待校报社的第一次团体活动,但今后她只会结识更多的朋友,从来都处在三人或五人尴尬境地的阿雷奥兹可以理解丽莎的不安。
“那丽莎再告诉她一遍就好。”阿雷奥兹轻轻坐到沮丧的丽莎身边,将装着返青剂的水晶瓶放到她手里。
“谢谢你,奥兹。我……那个,很抱歉!”
向来不擅长安慰的阿雷奥兹欣慰于室友的主动开口,看来丽莎没有想象中那样脆弱。但突如其来的道歉却让她疑惑:“丽莎,为什么道歉?”
室友可爱的圆眼睛变成两颗精致的“青金石”,怯怯地抓住她的袖口:“前几天……你和史密斯的争执……那明明全是史密斯的错!一开始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用了那么难听的歧视性表达,还是后来问过戈德斯坦才知道的……但你却也被罚了禁闭,我们却什么都没能帮上忙……”
丽莎情绪激动时说话立刻顺畅这一点,让她想起曾经的“好心先生”。但开学以来,除了课堂,他们再无接触,即使在四楼走廊碰面——她能读懂好心先生畏首畏尾中刻意回避的眼神,虽然她仍看不到里面的任何“色彩”。
而且,“我们”这个形容的天然排他性,亦无从解释。
开学接近两月,彼此陌生的同学们慢慢熟悉,曾经熟稔的伙伴更加要好,不经意间两两组合,结成相对稳固的交际圈。
从上过时间不长的麻瓜小学开始,她已经习惯成为被单下来的那个,疲于刻意插进哪个圈子。三人行的尴尬出现时,她也总是第一个退出,以避免一些不得不让自己或他人瞻前顾后的斡旋。
她本就对任何情绪起伏天生敏感,然察知往往不等同于妥善应对。所以她无法确认,这是通情达理,或倨傲疏离。
褪去小孩子最初的好奇与兴奋后,她很快被动适应并开始享受独处,在她因早慧和巫师能力而格格不入前。
西奥多·诺特曾让她看到自己。也许正因为两人的相似,才让起初厌恶她的西奥多迅速适应了双人合作的和谐节奏——当然,也许纯粹因为,他只是个完美的搭档。
虽然她不需要同情,但对于内向的室友竭力表达出的歉意——不论在健忘的小孩子脑中生效多久,毕竟本来她们也没有帮助她的义务,她都抱持善意。
于是千言万语只作一句带着笑意的“没关系,现在你的作业更重要”。
“啊!奥兹你也在啊!”宿舍门被冷不丁打开,曼蒂抱着一摞往期校报、预言家日报等各类报刊晃晃走进,“久等啦丽莎!正好奥兹也在,我和丽莎的蟹爪兰已经不只是不精神的问题了!”
“曼蒂,欢迎回来。刚才奥兹已经教给我让蟹爪兰恢复的方法了!”丽莎举起小水晶瓶,湛然笑开,“我们试试吧?今晚一定能完成第二阶段的论文!”
“呃,哦,是啊。”曼蒂将报纸放到公用桌上,滞了片刻,“挺好的,这样也能加快进度。”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等明天叫丽莎再一起研究!”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那并不是曼蒂忘了。
于是阿雷奥兹将别扭在原地的曼蒂拉过来,轻拍着她的肩膀让她乖乖坐去丽莎身边,悄声附耳:
“丽莎一直在等你回来一起见证奇迹。”
两个室友很快便激动地手拉手,在抖擞枝叶的蟹爪兰前欢呼起来。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旁若无人。
——交际真难。
她暗暗感喟。
离开前她乜到曼蒂带来的上一期预言家日报,头版上两名巫师画家神采飞扬地挥着手,修复好的斯廷奇库姆*画派名作《1612,欢庆,于霍格莫德》在灰白照片里依旧栩栩如生。她在巫师美术馆见过这幅描绘1612年妖精叛乱被平定后、由隐姓埋名的画家在黑湖的船上画出的以霍格莫德小酒馆为中心的庆祝实景复制品,真品在黑魔王统治期间就与其他知名艺术作品一道迎来了灭顶之灾。她幼时曾有幸观摩了这幅巫师画真品修复的现场:
—— “被毁坏的画要修复,可不仅像麻瓜的画,只着重于画作本身。我们的画里所有生物都会逃命,我们需要到各种它们可能会出现的画中把它们找回来并以相似的技法加以复原,否则他们可能会变得不能动或不能发出声音;如果不寻找它们而直接复原,就可能会出现两组相同的生物争夺同一幅画导致画作整个被摧毁的悲剧。如果是人物画或肖像画,有自己的个性和坚持,甚至会‘死’,要‘复活’他们可不是重新描一遍这么简单……”
那时巫师画师桑德罗的话让她记忆犹新。若非天生的限制,她对于绘画和画作修复都有足够浓厚的兴趣,支撑未来从事相关行业。
“啊!快看!它抓住我的手指了!真的恢复精神了!”
“你该庆幸这是蟹爪兰而不是魔鬼网,曼蒂。”
精神百倍的室友打断了她遽然发散的思路。她笑了笑,轻声离开。
***
*斯廷奇库姆是一个位于英格兰格洛斯特郡的村庄。波特家族的奠基人也曾生活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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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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