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翼的药水味一如既往地刺鼻。德拉科脸色苍白地靠在枕头上，左肩被厚厚的绷带固定着，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闷痛。克拉布和高尔笨拙地试图讲些魁地奇的笑话逗他开心，潘西坐在床边削着一个苹果，削皮刀在她手里显得杀气腾腾。
“那个游走球绝对是波特搞的鬼！”潘西恨恨地说，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塞给德拉科，“弗林特就该去投诉！还有那个艾略特，守的什么门？怎么没把球拦下来？”
德拉科没接苹果，只冷冷地瞥了潘西一眼：“闭嘴，潘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厌烦。他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抱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赛场上那瞬间的剧痛和黑暗，还有坠落时，那双近在咫尺的、盛满焦灼的银灰色眼睛。那眼神，比庞弗雷夫人的止痛魔药更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门被轻轻推开。玛丽戈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水晶瓶，里面晃动着泥浆般浓稠的深绿色药水。她没看克拉布他们，径直走到德拉科床边，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
“斯内普教授熬的。”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肌肉和骨骼再生剂，睡前喝。他说，如果你不想留下后遗症影响找球手生涯，就一滴也别剩。”交代完医嘱，她似乎就准备离开，目光扫过他被绷带裹得严实的肩膀，只停留了半秒。
“等等！”德拉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潘西削苹果的动作也僵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玛丽戈德停住脚步，转过身，银灰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下文。
德拉科喉咙有些发干，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淡漠，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落在窗框结霜的花纹上。“那个……谢了。”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块糖，几乎听不清。
玛丽戈德似乎也愣了一下。她看着德拉科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强装镇定的侧脸，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柔和的光芒，快得像烛火跳动了一下。
“职责所在，替补守门员。”她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波澜，但德拉科发誓，他似乎捕捉到她嘴角向上弯了那么零点一秒，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弧度。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医疗翼，脚步依旧安静无声。
德拉科盯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直到潘西带着浓浓醋意的声音响起：“德拉科！你跟她道什么谢？要不是她没看好门……”
“我说了，闭嘴，潘西。”德拉科这次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他拿起床头柜上那瓶深绿色的药水，冰冷的瓶身贴着他发烫的掌心。职责所在？他回味着那四个字，还有那个稍纵即逝的、近乎错觉的弧度，肩上的闷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
时间像黑湖的水，看似平静，却悄无声息地流淌。城堡里的气氛却日渐紧绷。恐慌像阴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先是洛丽丝夫人，那只讨厌的猫，被石化了，僵硬地挂在火把支架下，墙上还留着狰狞的血字：“密室已经被打开。与继承人为敌者，警惕。”接着是差点没头的尼克，那个格兰芬多的幽灵，也遭了殃，变得浑身僵直，半透明的身体蒙上了一层灰败的石质光泽。每一次袭击，都伴随着新的、用血写成的警告。
走廊里学生们的欢声笑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交头接耳的议论和惊恐的眼神。教授们行色匆匆，脸色凝重。邓布利多加强了巡逻，但恐慌依旧蔓延。
德拉科起初是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和幸灾乐祸的。尤其是看到波特和韦斯莱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他甚至在斯莱特林的长桌上，模仿着波特推眼镜的样子，尖声尖气地说：“下一个就是你，波特！泥巴种们小心点！”引来克拉布和高尔粗嘎的笑声，还有潘西刻意的附和。
然而，当他看到玛丽戈德穿过那些充满恶意揣测和恐惧的目光，走向斯莱特林长桌时，那些刻意营造的得意和嘲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她依旧挺直着脊背，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德拉科却敏锐地捕捉到她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握着书的手指比平时更用力些的指节。那些关于“继承人”、关于“清除泥巴种”的议论，像无形的针，扎在他心口某个地方，带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不适。
一天下午，他和克拉布、高尔从魔药课教室出来，刚走到二楼那条挂满画像的走廊。几个赫奇帕奇的低年级学生正挤在一起，对着墙上新出现的、尚未干涸的血字——“他们的尸骨将永远埋在密室”——惊恐地议论着。
“……肯定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
“太可怕了……下一个会是谁？”
“听说那个艾略特……她妈妈是个麻瓜……”
“闭嘴！”一声带着戾气的暴喝骤然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德拉科自己都愣住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出声。他脸色阴沉地冲过去，冰灰色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几个赫奇帕奇，像被侵犯了领地的毒蛇：“再让我听见你们乱嚼舌根，就等着去医疗翼找庞弗雷夫人聊天！滚！”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马尔福家特有的傲慢和威胁。那几个赫奇帕奇吓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克拉布和高尔茫然地看着突然爆发的德拉科。高尔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德拉科，你干嘛管他们说什么？他们说的……也没错啊？”他指的是玛丽戈德的混血身份。
德拉科猛地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剜了高尔一眼：“蠢货！我说闭嘴你没听见吗？斯莱特林的事，轮得到外面那些饭桶来指手画脚？”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为刚才的失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心脏还在怦怦直跳，那股无名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他刚才……是在维护她吗？仅仅因为她是斯莱特林？不，不对。他看到那些血字时，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是她平静却抿紧的嘴唇。
他甩开两个跟班，大步往前走，只想尽快离开这条令人窒息的走廊。转过拐角，脚步却猛地顿住。
玛丽戈德就站在几步开外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手里抱着几本书，显然将刚才走廊里的一幕尽收眼底。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再是平日那种平静无波的审视，而是一种……带着探究和一丝极淡困惑的复杂神色。
德拉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飞快褪去血色。被她看见了！看见了他那莫名其妙的、失控的维护！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比石化咒更让他浑身僵硬。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什么辩解或刻薄话都说不出来。最终，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慌乱地冲下楼梯，把玛丽戈德那道沉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远远甩在身后。该死的！这比被游走球砸中还要难堪一百倍！
三月底的霍格莫德周末，寒风依旧料峭，但猪头酒吧里却挤满了取暖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啤酒的甜香、燃烧的泥炭味，还有嗡嗡的谈话声。德拉科独自坐在角落里一张油腻腻的小桌旁，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黄油啤酒。他没叫克拉布和高尔，更没理会潘西的抱怨，只想一个人待着。
酒吧木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冷风。德拉科下意识地抬眼，看到玛丽戈德裹着一条灰色的旧围巾走了进来。她似乎是一个人，目光在拥挤的人群中扫视了一下，最终落在了德拉科这边——他是唯一一个独自占着桌子的。她径直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约好。
“不介意吧？”她的声音被围巾裹着，有点闷，但依旧平静。“其他地方没位置了。”
德拉科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冰凉的杯壁也无法驱散他指尖突然升起的温度。他垂下眼睫，盯着杯子里浑浊的泡沫，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默许。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惊讶、好奇、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一个马尔福和一个混血坐在一起？这本身就是霍格莫德最离奇的新闻。
玛丽戈德似乎毫不在意，解下围巾，招手向破破烂烂的吧台要了一杯热蜂蜜柠檬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并不尴尬，却有种无形的张力。酒吧里很吵，他们的角落却像被隔开了。
“血字的事……”德拉科盯着杯壁凝结的水珠，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打破了沉默。他必须说点什么，解释一下那天走廊里的失态，哪怕只是拙劣的掩饰。“……他们太吵了。影响我思考。”他试图找回惯常的傲慢腔调，听起来却有点底气不足。
玛丽戈德正小口啜饮着热气腾腾的柠檬水，闻言抬眼看他。银灰色的眸子里没有嘲笑，也没有他预想中的了然，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嗯。”她应了一声，放下杯子，指尖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像在思考某个魔药配方。“思考……确实需要安静的环境。”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又仿佛意有所指。
德拉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戳穿他。甚至没追问。只是用这种平淡的方式，接过了他递出的、笨拙的台阶。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淌过心田。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带着对抗的情绪，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你的肩膀，”玛丽戈德的目光落在他依旧有些僵硬的左臂上，“阴雨天还会痛么？”
德拉科怔住了。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种陌生的、被细微关心的暖意，悄悄盖过了刚才的悸动。“……还好。”他低声说，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点，“庞弗雷夫人的技术不错。”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你那瓶再生剂……也很有用。”这是第二次道谢了，比上次自然了一点点。
玛丽戈德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收到了。“斯内普教授下周的魔药课，”她的话题转得毫无征兆，“可能会重点考察月长石粉末在缓和剂里中和月光潮汐波动的比例计算。他最近对‘精确控制’很执着。”她端起柠檬水，又喝了一小口，仿佛只是随口分享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课堂小贴士。
德拉科的心猛地一跳。这绝不是随口说说！斯内普最近确实在课上反复强调过“稳定能量场”的重要性，眼神还几次扫过她。这是在……提醒他？怕他被刁难？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强烈的暖流同时冲击着他。他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平静地分享着“内部消息”的样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曾经视为污点、挑战、甚至敌人的混血女孩，不知何时，已经以一种他无法抗拒、也无法定义的方式，悄然占据了他生活中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
酒吧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角落里，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跳跃，将他们笼罩在一个短暂而奇异的、只属于彼此的空间里。德拉科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那杯早已冰冷的黄油啤酒，浅浅地抿了一口。甜腻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他看着对面那双映着灯火的银灰色眼睛，第一次觉得，霍格莫德的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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