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到年末,林之孝一家在采买的位置上却越来越举步维艰。
他二人原来还以为,只要不克扣,不贪污,小心谨慎,太太暗里盯着他们的眼睛就难得寻到错处。他们哪里知道,就是本份守己,动了太太的权,也会碰钉子。他们碰到的最大的钉子,便是负责管着公中的账的吴新登。
前儿王夫人让林之孝购些新棉花,要给宝二爷和迎春姑娘做小棉袄。就这么点儿给小孩儿做衣服的棉花,走账时,吴新登就让林之孝跑了三趟,不是找不着人,就是文书不齐,再就是说他虚报。
王夫人催得又急,劈头盖脸就骂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点棉花都买不回来,怎么放心把整个府里的采买交给你?”
最后,林之孝只得拿出自己的银子,先顶了棉花的账。好在,小孩儿做衣服用不了多少棉花,就是上好的新棉,也就一两银子的事儿,先顶着就先顶着吧。
然而,接下来的婚宴的席面儿交待下来,对林之孝一家来讲,就是天文数字了。
邢夫人又要显摆阔气,反正婚宴走的是公中的账,不花白不花。
林之孝素知邢夫人不是会为人做主的人,便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疼爱孙辈儿,就撂下一句话,孙子的婚礼只能好,不能差。
林之孝又不好把吴新登在芝麻绿豆大的事上为难他讲出来,恐老太太觉得是他没有本事,摁不住太太的人。毕竟林家曾经在父辈就没有及时站老太太的边儿,此时更不能把短儿给老太太瞧见。
林之孝一家乌云不展,连小红都察觉到父母的窘困,在炕头安安静静地待着。
“要不,你们去找找珠大奶奶。”
林母说出这句话后,林之孝家的眼里都放出光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想在府里苟个三不沾的老好人,也只有当年荣国公还在的光景,府里内务清明,才能这么干。荣国公走了之后,老太太重用投了她的人,才有了赖大一家的发迹。再后来王夫人来了,王家陪嫁来的人一个个都成了二主子。现在珠大奶奶有崛起之势,林家要是还不抓住机会,莫说发迹,眼下公中不拨席面儿的银子,林家就要给难得没路走了。
林之孝家的恭敬地道:“媳谨听母亲的吩咐。”
林母叹了一口气。林家作为家训留下来的,“做本份人,吃安生饭”,眼看着是要行不通了。
*
林之孝家的借着来给李莞送菜谱,跟李莞把事情的始末将了一遍。从王夫人让林之孝采买棉花,到吴新登不给报账,再到王夫人斥责林之孝办事慢,最后到吴新登不发放采买酒席食材的银子。
“大奶奶,让我家那位领采买,就跟在火架子上烤一样。林家根基浅,堪不了重任。与其将来让太太寻了错处发卖了,不如大奶奶另选合适之人。我们一家感念不已,愿世世代代为大奶奶当牛做马,来报答大奶奶的恩情。”林之孝家的泣诉道。
李莞正等着林之孝家的来跟她反馈,她料到林之孝一家会有难处。林之孝一家的状态,就像空降的一个部门小领导,底下员工尾大不掉,合起伙儿来不对付。这样的光杆小领导,通常是干不久的。
但是,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李莞既往社畜生涯中,就见过单枪匹马跳槽过来,盘活整个部门的牛人。那位牛人的办法,就是搬出跟部门有直接利益关系的领导,底下人就老实了。
在李莞看来,林之孝家的今日来对她哭诉,压根就不是来辞采买管事的,而是来找她出头的。
在职场,被小团体排挤得立不住了,找直接利益相关的上级,就正解了。
“妈妈莫急,林家的祖太爷从荣国公开府就在府中了。若说林家根基浅,就没有几家能算根基深了。咱一码归一码。现在是报账出了问题,那就从报账的人那里下功夫。”李莞说着,让炒豆儿给林之孝家的搬了个椅子。
林之孝家的在主子处还从未坐过,瞧着椅子,惶恐不敢落座,直到炒豆儿将她按在椅子上。
林之孝家的坐定稍安后,便道:“可那管账的吴新登,是太太的人。”她一边说,一边觑着李莞的脸色。林之孝家的又想透底,又怕哪句话说过头了。
李莞笑着道:“我知吴新登是太太的人。太太必是公正的。妈妈且先家去,明儿辰时来我这里,给您化解之法。”
林之孝家的心中狐疑,但又见珠大奶奶气定神闲地烤着火,疑虑便小了一些。且珠大奶奶跟她说话间,连太太的一个错字都没讲,还真是滴水不漏。林之孝家的对李莞更是心服,心想她肯定是有办法的了,便道:“那奴家就先家去了。”
“妈妈等等。”李莞说着便让素云抓了一把碎银子出来,“妈妈辛苦了,请妈妈吃个茶。”
林之孝家的瞧那把碎银子,至少有好几两,连声道谢。
李莞又让炒豆儿包了些糕点给林之孝家的。“今天我这儿的米糕蒸的软烂细化,妈妈带回去,家里的老人孩子也一块儿尝尝。”
林之孝家的把银子和糕点带回去后,一家人心照不宣,觉得这次应该是跟对人了。王夫人的人为了一两银子的棉花要难死他们一家,珠大奶奶不但贴了银子,还想到他家的老人孩子。
林之孝家的心想,跟着珠大奶奶好好努把力,争取让小红脱了籍,将来能寻个正经人家扬眉吐气地嫁了。
*
夜里贾珠一回来,李莞就将他往书房引。但见书房烧着火盆,屋里暖暖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笔墨纸砚,贾珠嘴角不禁上扬。
“借夫君墨宝一用。”李莞体贴地解下贾珠的斗篷,里边是湖蓝色的官服。
“娘子是想我写诗,还是作画?”贾珠一手提着毛笔,一手挽起袖子。娘子曾夸他的字跟人一样好看,这让贾珠心花怒放。时值年末,应酬也多了,陪她也少。今儿定好好表现一番。
李莞笑着道:“今儿既不写诗,也不作画。今儿咱写账单。”
“账单?”贾珠不知其意,但依旧宠溺地道,“娘子要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李莞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放在贾珠面前。“夫君就按照这个写。”
贾珠定睛一看,李莞给他的那张纸上写着:宣纸一张,共写十份;毛笔一根,共写十份。
“娘子,这是为何?”贾珠有些哭笑不得,他从未这般写过。
李莞便把吴新登在报账上为难林之孝的事,一一讲给贾珠听。
“娘子是想林之孝报账的时候,带上我的东西?量吴新登不敢拂我的面子。”贾珠笑着道。
“正是正是,夫君果真是传说中的张九龄现世。”李莞捧着贾珠道。张九龄是唐朝的神童,后位及宰相。贾珠十四岁中秀才,被他的朋友誉为“贾氏九龄”。李莞今儿让给皇上写奏章的贾珠,给她写这样的账单,还要一张纸,一支笔的写,得好好地夸夸。
贾珠被李莞夸得心情极佳,一连写了二十份账单。不但留了他的名字,还盖了的私印,最后问李莞:“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再写。”
李莞捏着一大叠账单,连道:“够了够了,可以够林之孝一家用好久的了。”
贾珠写完账单后,又开始写奏章。年末,皇上让各官员,针对实事,针砭时弊。
夜已深,外边大雪纷飞,屋里炭火飘香。李莞照例端了补汤来了。
贾珠拿着勺子舀着汤,眼睛却盯着书本。一连喝了几口,发现不对劲儿,低头看了看小盅里的汤,黑黢黢的一碗。“娘子,可是又炖了乌鸡汤?怎么跟往日的味道不太一样?”
李莞道:“昨儿太医来跟老太太请脉,顺便给我也瞧了一把,就有这个汤了。说是生津补气的十全大补汤。”
贾珠顿了顿。等等,太医给宫裁拿了脉,然后又给我开了汤药,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生那什么的补那什么的……
贾珠心想,成亲数月,还没有孩子,想必宫裁压力也不小吧。
不过,那汤是太医开给李莞的温补药方,太医说都可以吃,李莞便给贾珠也熬了一份。
她白天被报账的事儿耗尽心力,根本没有想到贾珠所思的这一层,继续说着:“太医说,这十全大补汤,老少皆宜,经常喝,能强身健体……”
话音未落,她就被贾珠拉了过去。
书房的灯熄了,月光从窗户纸照了进来,照在书房暖炕头前的一盆兰花上。
*
再说林之孝得了贾珠的墨宝后,便取了一张,跟琏二爷大婚席面的账单搁在一起,找吴新登报账。
“让我好好看看。”吴新登拿出眼镜,往鼻子上一挂,细细地看着账单。
林之孝嗤之以鼻,心想着,猪鼻子插大葱,装的哪棵蒜?谁不知道吴新登原来在王家就是个喂牲口的伙计。因其嘴皮子会哄人,被王家请来的先生教得略识了几个字,来贾家就管起公中的账了。
吴新登看完如流水的席面儿,什么螃蟹二十筐,活鱼五十条,肥鸡一百只……突然,他看到一张纸上写着“一支狼毫笔。”那字苍劲有力,字体隽秀如兰,跟其它账单上的字完全不一样。
吴新登再一看落款处写着“贾珠”二字。字上还盖有他的私印。
吴新登大吃一惊,怎么珠大爷跟琏二爷的婚事搅到一起去了?
吴新登哪里敢得罪珠大爷,明理人都知道,珠大爷将来肯定是荣府的家主啊。
但是坏就坏在,珠大爷要的毛笔的账,是林之孝拿来报账的。给珠大爷报吧,势必要把林之孝一起拿来的其它账单一起给报掉。然而,太太又说过,“不要轻易给林之孝报账,让他知道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今儿要是让林之孝轻易过了,不是在打太太脸吗?
吴新登是个滑不溜秋的,忙道:“这席面儿,阔气,我给太太也瞧瞧,明儿就给你一起报。”
吴新登把球踢回到王夫人处,若是再要为难林之孝,拂珠大爷面子,那就跟他吴新登没关系了。
王夫人冷笑着,一行一行看着席面儿的账单,菜品倒是合情合理,但是设计换了她的人,夺了采买权,就太可恶了。
“先压几天。”王夫人冷冰冰地道。
吴新登斜着眼睛瞅着王夫人,心想她定是没有看到珠大爷的那张单子。
不一会儿,王夫人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脸绿得跟个青瓜似的。
那张写着“狼毫笔一支”的纸飘了下来。上面的私印,还是王夫人托了王家人找金陵最好的工匠给贾珠刻的。
须臾,王夫人缓了下来,低声对吴新登道:“明儿就给他们都报了。”她明白了,直指管家权的不光是老太太、李氏这些人,还有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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