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有些懵，他维持着扶着门把手的姿势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和雷伊，又看了一眼坐在那的主任，不明白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卡米尔垂下眼思考了片刻，最后回答：“是有过这个想法。”
雷伊又看他一眼，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和主任告别，然后带着他离开了办公室。主任还是坐在那老神在在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默许了雷伊的动作。卡米尔微笑但不解。
所以主任喊他来办公室到底是为什么。
“是我喊你来的。”雷伊实话实说，她似乎很熟悉医院的布局，带着卡米尔拐进了办公室旁边的安全通道，顺着楼梯走了下去。这个楼梯比较偏，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一时之间只能听见两个人交错的的脚步声。
“我听人说，雷狮定制了一对黑曜石耳钉，但我见那小子只带过一只。”雷伊偏头看向身侧落了一层灰的扶手，半晌突然开口，还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仿佛在随口讨论今天吃什么一样，“另一只是送你了吧。”
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雷伊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卡米尔却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但他觉得没有否认的必要，于是点头应下：“是。”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雷伊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将目光投向卡米尔，“方便说吗？”
问的是“方便说吗”，语气却像是在说“不说试试”。
所以真的不怪雷狮从小怵他姐，反而天天能和他好大哥跳脚。先前雷伊对卡米尔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礼貌亲近又带了点疏离，毕竟是不知道有没有威胁的亲戚家的孩子，提防一下还是正常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有不方便。”卡米尔说，“就是雷伊姐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想的什么样？”雷伊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卡米尔又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不太清楚，一厢情愿地投入漩涡，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差一点就要粉身碎骨。他看着雷狮一步一步走向高处，就要成为耀眼的太阳，自己却还是被太阳光辉彻底遮挡住的黯淡的星星。在他接过雷狮送他的生日礼物，看着雷狮那双温柔的紫色眼眸时，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我爱您。
常年的陪伴遮掩了这种特殊的情感，他执拗地告诉自己这就是亲情。跨越半个校区也要去找他，塞一张纸条问他中午想去哪里吃饭；篮球场上三分入筐的时候第一个看向的也是他，笑容像太阳一样灿烂；爬山看海也是拉着他一起的，雷狮这两个字早就和卡米尔的人生密不可分了，像一条红色的细线紧紧地缠绕他的心脏，沸反盈天的心跳声却早就出卖了他。在他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用那种仰慕而渴望的眼神注视着雷狮。
……原来我爱您啊。
但那样是不对的，他想要成为能与之比肩的人，而不是从此成为附庸品。卡米尔想：我不想仅仅仰望着你的光辉。也是从那一天晚上开始，卡米尔第一次正式地开始考虑导师给他的建议。
可他又没有足够的勇气一走了之，离开的时限太长，这几年间充满了未知，就连卡米尔本人都茫然：当他从国外回来时，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也许他在国外并不顺利，甚至不如留在国内顺利升博。但是……
在他开始犹豫劝说自己不要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硬币拋起的一瞬间，无论正反如何，犹豫的人心里也就有了结果。
“嗯。”卡米尔点头，“我知道，雷伊姐。”
他轻轻松松把手插进口袋里，一直绷着的肩膀骤然放松下来，转过身，蓝色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那双和雷狮状似的眼眸，然后微微弯起笑了一下。
雷伊却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两个小兔崽子。”
她翻完白眼又直直地看向卡米尔，她收起所有表情的模样还是有点唬人的：“有什么问题找我和雷蛰那混账都行，别不好意思。行了我走了，你回去吧。”
——雷蛰是混账，雷狮和卡米尔是小兔崽子。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卡米尔也不和她客气，简短地告别以后又顺着安全通道拐回去了。
又是忙碌到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日子，这时候卡米尔也没见过雷狮，偶尔在社交软件上聊几句，明明都在国内，却硬生生过出了时差的错觉。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那天，卡米尔被路过的副主任拽住说要他去当一助。
是个小手术，从手术室里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卡米尔洗手消毒，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手机又响了。他在周围的老前辈们的调侃中拿起手机，笑着说是朋友。
他低头看来电显示，铃声却突然断了，又在下一刻再次响起。
是在另一个科室规培的金。
卡米尔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人就急匆匆地开口：“卡米尔你现在在哪啊？”
“我在手术室。”卡米尔有点懵地回答，“出什么事了么？”
“住院部四楼中央手术室？你等着我去找你。”接着不等卡米尔再说什么，就态度强硬地挂断了电话。卡米尔深感奇怪，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升腾蔓延。他再翻通话记录，在他进手术室的两个小时间居然出现了二十通未接来电：雷狮，雷狮的经纪人，以及他的导师。还有数不胜数的未读消息。
卡米尔直觉不对劲，加快了收拾的速度，简单向其他前辈道别，握着手机拐了出去。
他刚出门，转角就撞到了金。金被他撞的一个踉跄，卡米尔伸手拽了他一下：“看路，什么事这么急？”
“我能不急吗？你和你哥上热搜了你知道吗？”金的表情看起来快崩溃了，“我说怎么联系不上你，原来你进手术室了。”
“我……和我哥上热搜了？”卡米尔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看着金“啪嗒啪嗒”地打开自己的手机，把热搜拿给他看。
“喏，现在都热搜前十了。”
卡米尔低下头去看，热搜词条上明晃晃地写着：
#雷狮恋情
卡米尔的表情逐渐僵硬。他结过金的手机，点进去看词条，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隔着草丛偷拍的两个人背影。从画面上看，两个人靠的很近，雷狮手上拿着一个首饰盒，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摇晃着的镜头骤然放大，模糊的画质下也不难看出他把手上的盒子递给了面前的人手上，手指和背对着画面的人相贴，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很温柔。视频到此结束。
下面的评论吵成了一团。有震惊这哥居然能笑得这么温柔，有崩溃的女友粉怒不可遏地表示誓死扒出来“嫂子是谁”，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金见卡米尔的表情变来变去的，最后停在了面无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卡米尔，你和你哥……？”
卡米尔顿了顿，说：“兄弟关系。子虚乌有的事为什么会闹这么大？”
“因为下面有人把你们俩还有雷家的关系扒出来了。”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还有人举报你违规贿赂，学术造假。”
导师今天不在医院，怪不得这老头要给他打电话。卡米尔扯了扯嘴角：“因为我和雷家有关系就说我学术造假。这理由也未免太过扯淡。”
被举报这事可大可小，至少卡米尔看了一眼所谓的证据，结果就是些完全不成逻辑链的东西，看着让人发笑。他给导师回了个电话，老头让他别放在心上不是冲他来的，还八卦地问“你和那个明星什么关系”。
兄弟关系。
就是兄弟关系。没别的。
卡米尔挂了导师的电话，随后又接到了雷狮的电话。他无力地搓了搓脸，又叹了口气。
然后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大哥？”
对面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你在医院吗？”
“我在，大哥。”卡米尔又看了一眼消息，老头说替他请过假了，让他先回家。他靠在安全通道，仰着头听电话。
“……你先别走，我去找你。”雷狮说。卡米尔刚想应，听见医院的广播响了，于是他加快语速说：“别去急诊部，大哥你在住院部十二楼等我一会，我暂时有点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挂断雷狮的电话。卡米尔揣着手机顺着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往下冲，一路狂奔到门诊部一楼。闪着红蓝色灯光的救护车一辆一辆地停在医院门口，已经在那里等着的医生们蜂拥而上。急诊大厅里一眼望过去全是头破血流的伤者，后面赶来的家属使得整个急诊大厅都混乱不堪。手术室绿色通道大开，重伤者先被推进去抢救，卡米尔自觉留在大厅处理伤势比较轻的患者。他动作又快又稳，绷着脸的时候很能唬人，焦急等着的患者家属在他他转头交代护士的时候抓住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太吵了。卡米尔皱了皱眉，不得不放大了声音：“请稍等，我现在帮您去问——”
“你不是医生吗？！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对方拽着他的袖子一脸崩溃，卡米尔抽了两次都没抽出来。他只得回头冲着紫堂幻眨眨眼，后者意会地接替他没完成的收尾工作。
现在这么乱，他上哪知道这些伤患都是个什么情况。卡米尔心里吐槽。还是耐心地回答：“您冷静一下，您的朋友叫什么，我现在去帮您问。”
虽然效果不太好，但好歹对方能冷静一点，哆哆嗦嗦地把名字说出来。卡米尔喊住一个护士示意把他扶到旁边去休息。
等忙完也不知道是过了几个小时。卡米尔靠在走廊的椅子上，仰起头吐出一口气。
他的脑子里有些乱，一会是急诊大厅的伤者，一会是手术室里发出刺耳长鸣的心电监护仪，一会又是雷狮几小时前打来的电话。即使闭上眼也不断地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子里闪回。
……对了，大哥。
卡米尔勉强提起精神，搓了搓脸，坐直了去摸手机，耳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他拿着手机转头去看。雷狮久违地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垂着眸看他。
卡米尔现在堪称狼狈，身上的白大褂被拽的皱皱巴巴，衣摆和袖子上不知道在哪蹭了血，一下午已经氧化成了黑褐色。
“……”雷狮伸手拉下口罩，嗓音沙哑地低声喊道，“卡米尔。”
“大哥，我在。”卡米尔打起精神回应，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欲盖弥彰地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
“关于你学术造假的举报，应该是被我牵连了。这件事我来处理。”雷狮抿了抿唇，伸出手攥住卡米尔的手腕，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关于我恋情的热搜——”
“卡米尔，你看着我。我——喜欢你。”
卡米尔愣愣地回视着雷狮，看着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紫色眼睛，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倒流回大脑，手脚发麻，差点就要头脑发热地应下了。
这不对，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卡米尔能想到如果真的就这么曝光，雷狮会受到怎样的口诛笔伐，而且他们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寂静昏暗的医院走廊，上升期的艺人，和一个学业未完成的医学生。雷伊问的是对的，他最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卡米尔相信只要他点头应下，雷狮绝对二话不说替他扫除所有障碍，毕竟他的大哥一直是这样的，强大且耀眼。但他呢？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他除了奉上他的灵魂，还有什么是值得的？
“大哥。”卡米尔看着他，轻声说，“这不对。”
雷狮拧着眉看他：“有什么不对？我喜欢谁，谁敢来管我？”
他是自由的，喜欢谁都是随心所欲的。可是卡米尔不敢。他不敢赌雷狮永远喜欢他，不敢赌上他们两个人的前程，在这个对双方来说都异常关键的时刻，走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或许数年以后他们能再成熟一点，遇到这种状况能再冷静一点，但现在——
我拿什么去爱你。
卡米尔的嘴唇动了动，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微微牵起唇角，目光落在雷狮的肩膀上：“大哥，我要出国了。”
最后一束光消失了，太阳自地平线坠落，漫漫长夜要开始了。
但是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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