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要我杀死他吗？”
这意料之外的疑问让老人一愣，他正欲开口解释，却听大贤者继续说道：“还是说，让他杀了我？”
他的话语简单直白，就像是一根针，戳破人类法师们心照不宣的隐忧，也刺痛了英格威家主的神经。德高望重、饱经世事的老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答复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老人掩下心中的震撼，面露惊讶地问道，“是不是有谁对您说了什么？”
“没有，”大贤者摇头，随即用力地回想着，“我做过一个梦……康奈利告诉我那是魔王。”
“……光之星魂见证过太多历史，也许您只是梦见了其中的一段。”尽管他的话如同梦中呓语，英格威家主还是隐约猜出了一些端倪，“现任魔王也曾经是沃尔德的一名学生，他爱好和平，与您梦中所见到的截然相反。在他的带领下，魔族将会成为您的朋友。”
“而且，”老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沃尔德都会设法保障您的安全。”
大贤者静静听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当离开英格威家主的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夕阳最后的光芒镀在远处建筑的边缘，拉开一条昏红的细线。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老人担忧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大贤者摇了摇头，将先前的画面驱散。
他环顾四周，走廊空空荡荡，不见白发女性的身影：“康奈利？”
“康奈利，你在哪？”声音如同涟漪，一圈圈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却没有任何回应。
“刚刚外出游历的法师队伍带回了重伤员，包括安朵尔小姐在内的生命法师都被召集参与救治工作，如果您要找她的话，可以从这条路去前厅。”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大贤者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少年。少年看起来比他要大上几岁，银色的头发在脑后整整齐齐地梳成马尾，少年向他躬身行礼，转身走进了那间挂着家徽的屋子。
天色太暗，大贤者只看见他有着和英格威家主一样的紫色眼睛，他按照少年的话，向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
转过几个拐角，远处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他快步走上前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乱：形形色色的法师步履匆忙地穿梭在大厅各处，魔法的光影不停闪动，呼喊声不绝于耳。
“药水！”“有没有生命法师，伤口又裂开了——”
奔忙的人群从他身边穿过，所有人都在为了抢救伤者争分夺秒，没有人注意到大贤者就站在这里。男孩的目光在大厅各处游移，最终在一处角落里捕捉到了康奈利的身影。
一个男人正躺在软垫上，白发女性正在为他处理伤口，青绿的光芒从她的指尖流出，将撕裂的伤口弥合抹平。
但是下一秒，黑色的烟雾从体表浮现，愈合的伤口重新崩裂开，男人痛苦地抽搐起来，喉咙里的呻吟渐渐被气流的“嘶嘶”声取代。
“这是带有诅咒性质的伤口，一般的生命途径魔法完全不够抵消。”康奈利紧皱着眉，大贤者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法阵准备好了吗。”
四周的人相互对视，点了点头，给她让出了空位，康奈利退后几步，脚下突然亮起绿色的光芒，光芒蔓延出去，直到以她为中心，填满了整个繁复的圆形法阵。
“双日东升西落，双树恒绿常青，德墨忒丽丝*的谷穗，酿成丰收之甘醴……”康奈利的白发在空中拂动，绿光升腾起来，在半空转作浓郁如麦穗的金色。
“请允许我在此献上祈祷，以无尽生命之泉，滋养伤痛枯涸之躯，‘丰收女神之辉’——”
金光浓郁得仿佛实体，光芒汇成溪流，涌入男人的伤口，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在体表浮现出隐隐的金光，大贤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光芒，感觉好像有什么力量应和着咒语的呼唤，在体内流动。
在魔法的作用下，男人的伤口重新开始愈合，抽搐也渐渐停止，但康奈利的表情却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变得越来越难看。
黑色的烟雾再次在体表浮现，和光芒纠缠在一起，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互相撕咬着，将男人的身体变成了战场。终于，当最后一点魔法的光芒淡去，周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男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弥合，但随着伤口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呼吸和心跳。
魔法解除，康奈利因为脱力踉跄了一下，重新站稳身形，苍白的面庞上露出愧色：“抱歉……我治愈了他的伤口，但他的灵魂，已经回到圣母那里去了。”
“不、不……非常感谢您，感谢您能让他的身体完整地留下。”男人的同伴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我们会将他带回他的家乡……辛苦您了。”
康奈利只是摇头苦笑，她拂开人群走到了一边。忽然，她的余光瞥见一抹火红：“大贤者，您已经和英格威家主谈完了吗？很抱歉，我……”
“救人是康奈利的职责。”大贤者摇头，他走到康奈利身边，“但是……即使是生命途径，也会有救不了的人吗？”
“生命途径魔法能够治愈身体的伤痛，但灵魂之流却不会因为人力而停止。”康奈利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向他解释道，“灵魂之流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与神秘的存在，所有的生命从其中诞生，死亡后又回归其中，就连诸神也不能违抗这个规则。”
“对于我们这些凡俗之人来说，那其中的力量哪怕只是微末，也足以引发巨大的影响。”
“这样啊，”男孩垂下头，“那，如果有人运用灵魂之流的力量来做坏事的话……”
“您只有成长起来，才能阻止那样的事发生，”白发女性向他露出微笑，“您这次去白王城，就是为了向魔王学习知识，更好地运用‘光之星魂’的力量的呀。”
“白王城……”大贤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刚刚英格威爷爷说，还有人要和我一起去。”
康奈利摸了摸他的头：“沃尔德会挑选合适的同龄人与您同行，您一定能交到新朋友的。”
——
“你刚刚见到大贤者了吧，卡林。”
少年走进房间，英格威家主看着他，开口问道。
“是的，祖父。”名为卡林的少年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找安朵尔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去前厅了。”
“那就好，”老人点点头，“魔王亲自教导人类的大贤者，这在沃尔德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这不仅是对大贤者的一次机遇，对整个沃尔德来说也是如此。”
“卡林，你和嘉瑞家的米莉安都是从沃尔德年轻一辈中挑选出的佼佼者，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老人看着卡林，缓缓说道，“你们不仅要更深入地了解魔族，更要陪伴在大贤者身边，引导他，直到他掌握光之星魂的力量，成为合格的人类领袖。”
“是，以英格威家的荣誉起誓，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职责，”少年的左手按上胸前，“我会陪伴在大贤者身边，直到他拥有足以承受光之星魂的力量。”
话语掷地有声，英格威家主却没有露出欣慰的表情。良久，他缓缓开口：“卡林，你知道刚刚大贤者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问我，沃尔德是想让他杀了魔王，还是让魔王杀了他？”
“这……”卡林一时语塞，老人看着他，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光之星魂不是那么好承担的，这点我们都清楚。但是大贤者就算拥有再大的力量和责任，现在也还是个孩子，至少在他成长起来之前，不要对他太过严苛了。”
“如果是你父亲的话，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是，我知道了。”卡林垂下头，握紧了手心。
——
转眼，虹月已至，大贤者启程前往白王城的日子也随之到来。
从赤阳刚刚露出地平面开始，沃尔德上上下下都为之忙碌起来，但大贤者本人似乎并没有迎来自己重要一天的自觉。当康奈利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双树圣堂花园里望着天上的飞鸟，红发在他身后长长地铺展开，隐没进碧绿的草丛里。
康奈利走上前，向他伸出手：“大贤者，我们该去做出发前的准备了。”
闻言，红发的孩子回过头看了看她，握住那只手：“我知道了，康奈利。”
穿过回廊，二人一直来到了贤者议院门前，现在已是上午，使团正在进行出发前最后的准备工作，众多身影在空地上来回穿梭忙碌着，却显得有条不紊。康奈利带着他往前走去，大贤者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
忽然，一个明亮的光点晃过他的眼睛，大贤者定睛望去，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耳饰，她看起来正在和自己的家人们道别。
“……你比安德更冷静，更适合这项任务，”站在她身边的中年男性有一副温和严肃的面容，此刻正对她说着些什么，“我相信，即使是在魔族的领土上，你也能成长为优秀的人。”
女孩点头，她的粉色卷发束成双马尾，漂亮的玫瑰色宝石随着动作在发丝间熠熠生辉：“是的舅舅，我一定会努力，不会让您和爸爸妈妈失望……”
后面的话大贤者听不清了，他们的脚步慢慢远离了几人，他回头望着少女的背影，牵着他的康奈利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您来得正好，英格威先生。”
英格威？听见熟悉的名字，大贤者回过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却不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而是一名银发少年。他穿着深色的衣服，白色斗篷用和眼睛同色的紫色宝石固定在肩头，上面用银线绣着常青藤银剑的徽记。
大贤者看着他，突然回忆起什么：“你是，那天给我指路的人。”
“是的，我是英格威家的卡林，将与您一同前往白王城，见到您很荣幸，大贤者。”少年躬身向他行礼，但不知为何，大贤者觉得他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入了对话：“卡林哥哥，你在这里啊——”
大贤者回过头，看见刚刚那个女孩子向这个方向走来，她穿着白上衣、黑色半裙与轻便的短靴，肩上挎着同色系的小包，裙摆用亮丽的粉色花边装饰，看起来与她的发色非常相称。
她在几人面前站定，大贤者这才发现她比自己要高一些，女孩看见他，面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便化成了得体的微笑。
“您好，我是嘉瑞家族的米莉安，很荣幸见到您。”她提裙行礼，“您可以叫我蜜丽，我和卡林哥哥一样，是即将与您一同前往白王城的同伴。”
“你好。”大贤者也向她回礼。躬身低下头时，一股食物的香气飘过他的鼻尖，“咕噜噜——”的声音拖长了响起。
“您饿了吗？传送很耗精力，我去为您找些食物，”康奈利最先意识到状况，“抱歉，英格威先生，嘉瑞小姐，可以让大贤者和你们待一会吗？”
“当然。”“如果大贤者是饿了的话，那……蛋糕，要吃吗？”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卡林和蜜丽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蜜丽低下头，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盒子是透明的材质，可以看见里面被切成小小的方形、装饰着鲜艳浆果的奶油蛋糕，淡淡的香味飘出，大贤者吞了口口水，意识到这就是刚刚食物香气的来源。
他抬起头：“这个……可以给我吃吗，蜜丽？”
“当然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如果您喜欢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蜜丽说道，将盒子放在他的手里，“以后我和卡林哥哥就是您的同伴了，您如果遇到困难，我们会尽力帮助您的。”
“唔……比如现在？”蛋糕和奶油塞满了大贤者的嘴，让他的口齿变得含混不清起来。蜜丽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的，比如现在。”
*德墨忒丽丝：十三主神之一，丰收女神，生命途径的两大来源之一
本章参与：镜见姬 西风烈 柚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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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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