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静谧安闲的晴昼海，响起了金戈破击之声。两道身影周旋于清疏的花木中，各持兵器，缠斗不休。周围尽是墨迹挥洒的残影，与重剑凿出的裂痕。
离这两人的不远处，一个背琴的长歌弟子正在树荫下打坐，认真地观赏这不知第几场实力悬殊的切磋，再看蔺游舟最后抡起重剑，狠狠砸向白月照菡萏，顺利收割掉对方最后的血线。
【近聊】[蔺游舟]：阁下武学有待磨练。
【近聊】[白月照菡萏]：方才我喝了杯茶……
万花败退的速度比前一把还要迅速。但白月仍意犹未尽，原地调息，待所有状态回复完毕后，又一次起身向前，倔强地向面前的藏剑递出战帖。
【近聊】[白月照菡萏]：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近聊】[蔺游舟]：无聊透了，只会打团战和野外的人就别自视甚高了，练练手法再来吧。
顾协半只眼都懒抬，不徐不疾地拒绝了这又一次的切磋邀约，目标已转向长聆雪，并望着长歌在自己的视线里“嗖”一下地站起，马不停蹄地赶至身旁。
万花却如此轻易就被激怒。
【近聊】[白月照菡萏]：你说话就这么不知收敛的吗？
【近聊】[蔺游舟]：我这人嘛，从不宽宏大量。你要发癫还偏凑我跟前，不给人留个清净，那抱歉咯。
依顾协的身份和性格，蔺游舟的名字偶尔上个贴吧微博，被视作反面教材踩两句，那算家常便饭。
若非今天白月照菡萏忽然在面前现身，背后灵似的跟了自己一路，顾协险些都要把这万花连同几十天前那档子破事，从脑海里抹除得一干二净了。
事情的发展从不乏戏剧性。
半小时前，两人在三星望月附近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照面。万花像雕塑般立在路旁，对蔺游舟投以长久的注目礼，隆重至顾协有些难以招架。
他见这名字眼熟，却没细想，一门心思还放在刚收获到手的一杠小熊猫身上。怎料到白月会欺身贴近，幽幽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像生怕藏剑不知情，她在近聊接连发了三次同样的疑问，并周到地贴上了蔺游舟的名字。
顾协并不愿意记起，甚至疏于理睬。可那些无趣的回忆居然铺天盖地翻涌而来，像倒灌的温水，滋长着一种烦闷的感情。
【近聊】[蔺游舟]：你是哪里来的怨鬼，冷不丁冒出还要从我口中讨自己的名字？
【近聊】[白月照菡萏]：……我有事找你。
【近聊】[蔺游舟]：免了吧，净是些八竿子打不到我身上的事。
他倒退十数尺，身体力行地表达出自己避退的态度。可万花却是固执地尾随，俨然是不愿善罢甘休。
顾协直觉不妙，操作着蔺游舟转身聂云，流畅地甩起大轻功，一套跑路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无半分滞涩，匆忙中还能抽空扭头一瞥，果不其然见白月腾空直上，挥舞着墨痕高高跃起。
两人在万花谷半空展开一场不分胜负的追逐战。白月仿佛蔺游舟身后一块甩不脱的黏板，那些她在攻防时练就的行动力与轻功技巧，都在此刻的你追我赶中完美体现。
顾协没想过对方能跟上自己的速度——在这疲怠占尽上风的深夜，依然能专心致志地盯住半空黑点般的影子穷追不舍，记下自己每一次骤然的拐弯和变向，这执着得是多么惊人。
若用更为诙谐方式形容此时的感受，就是自己宠物奇遇还没捂热乎，转角迎面撞上鬼网三。
顾协的耳边还绞着碎如柳絮般的话语。长聆雪的呢喃像拉长的丝线，所有恶意的、无心的话语，在朝长歌抛去后，都能被稳稳托起，接上温吞的回应。现在他正以舒缓口吻描述从前读过的一本书，故事关于某个注定覆没悲剧中的女人，是如何借一股无根由的执拗往上攀爬。
“人偏执起来好像不需要需理由。”长聆雪话中怅然昭显。
顾协没好气到：“呵，是啊。”
蔺游舟的气力值也在这一刻耗尽，他迫不得以降落，在目生又繁密的花丛中盘膝调息。而晚到一步的白月，在与他相距几尺外的位置外也开始了打坐修整，视线仍停在蔺游舟身上，不挪不动，真似鬼魂般。
顾协支着侧颊，品味面前这幅诡异的场面，并对长聆雪方才的慨叹深感赞同，眉目一转，周身张起无形的刺。
【近聊】[蔺游舟]：我还在跟情缘挂电话呢，你上来就败人兴致，礼不礼貌呢。
白月忽地站起身来。
【近聊】[白月照菡萏]：情缘……你说的是聆雪姐姐？
【近聊】[蔺游舟]：你很惊讶啊，除了她还能是谁。或者说你打心底觉得她就该待在陆无泯身边而不是我跟前？
【近聊】[蔺游舟]：可惜啊，她对那明教没过感情，对我有真心。别把梦做在别人身上。
手在不自觉中挡在脸前，顾协掩于指下的唇角扬出了浅浅弧度。将事实**裸地铺开，这是近乎尖酸的显摆。性别的异同半点不妨碍自己发挥，他可不想给对方留下良善可欺的印象。
白月哑声，一反之前失控的表现，唯有游戏中衣袂飘飘的万花成女还在摆弄她那精巧的画笔。
近聊频道进入了短暂冷寂，随之又弹出一句话。白月的气势不比先前，更多的是真诚的恳求。
【近聊】[白月照菡萏]：聆雪姐姐还醒着是吗？可不可以问问她，现在方便上游戏吗……
顾协稍稍坐直了身形。
他猛然发觉，长聆雪的名字，在这万花心中竟是那般有力度的存在。“女神”一名虽非殊荣，但她被冠此称谓久矣，早就成了一个空洞却不可轻易更替的象征——附属于陆无泯身侧的那个位置，还与长歌那些未曾被自己干涉的从前相关。
怪不得白月照菡萏之前反应激动，怕是对长聆雪亲自打破滤镜行为接受无能了。
他心里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近聊】[蔺游舟]：你读一下自己说的什么，人话否？现在几点，不睡也该躺了。
这话刚发出，文字泡还顶在蔺游舟头顶将消未散，白月便已经迎面奔来，朝藏剑点了切磋。颇有一种靴刀誓死的坚决。
【近聊】[白月照菡萏]：我还是想见聆雪姐姐。
【近聊】[蔺游舟]：行啊，五分钟后。
【近聊】[白月照菡萏]：啊？
顾协将手机紧紧贴在脸侧，极不舒适地压着耳廓。有微弱的震动跨过两个空间的距离，顺着声孔拍打在面部的皮肤上。声音在其中断续着散开，变声器又将它拔至不和谐的尖锐——像老旧收音机在彻底淘汰前的最后一次开腔。
那是长聆雪细弱蚊蝇的自言自语，如此仓促地响起，只有在不留一丝间隙时方能被捕捉。
【近聊】[蔺游舟]：等我听她说完话。
【近聊】[白月照菡萏]：膈应谁呢……
于是，在苏离惑想方设法向熟睡中的李寻清讨要到电脑屏锁密码，并急匆匆地登上游戏后，蔺游舟和白月照菡萏已经在花海中酣战不知几轮。藏剑常战常胜，无一败绩，剑归鞘时浑身洋溢着一股爽朗。阳光便柔柔地敷在他身上，明媚的颜色渐次迤逦。假想的亲昵也能使人灵魂充盈。苏离惑压抑着让长聆雪凑近蔺游舟再久久相拥的冲动，努力着眼于呈在眼前、需得自己亲自化解的难题。
真是让他头疼的三人对峙局面。
【近聊】[长聆雪]：喊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们……缺个裁判？
“噗嗤……”手机端适时地传来蔺游舟的笑声，也恰到好处地提醒着苏离惑：他们两人的现实，正透过冰冷的电脉和器械彼此牵连。
游戏里，蔺游舟则发出了更为嚣张的宣言。
【近聊】[蔺游舟]：怎么会呢？不过有人想弄清楚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如何至死不渝，你不还没睡么，让别人也感受一下呀。
【近聊】[长聆雪]：什么意思？
【近聊】[蔺游舟]：带你出来遛一遛。
【近聊】[白月照菡萏]：你在说什么呀？
苏离惑眼神一黯，果断地挂掉电话，只留彼端一片刺耳的忙音。
他熟知蔺游舟偏爱将小事化大的坏习惯，方才对方所言之，必不是这两人产生纠葛的真实缘由。他的食指搓动着鼠标滚轴，任游戏画面不停随之收缩远放，起起伏伏。
在拿不准蔺游舟的真实用意时，苏离惑总会这般忧虑。
【密聊】你悄悄地对[白月照菡萏]说：进队吧。
他想，还需与白月两人单独交谈，以免藏剑趁乱再火上添把油。
分秒在流逝。
白月的嗓音并不清澈，和苏离惑印象中的如出一辙——气弱、浑浊，被病痛灌得千疮百孔。就好比虚薄的穿堂风，一掐便断，虚薄得连撑起一句完整的发言都吃力。
偶尔话到中途戛然而止，她会用文字的表述替代言语，交织讲述着上次与长歌聊天再别后，自己又经历了如何的颠簸。两声咳嗽后迎来落幕，白月声音和聊天窗的文字一并停滞。
她似在思考一个结论，故此久久停顿。
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缄默的苏离惑在这时开了口。
“如果你与那位前……嗯，前心动选手。如果你与他是真的完全断联，那一定很快能恢复常态。”隐约有什么遗漏的重点，苏离惑飞速转动大脑，及时补充道，“我是指，心情会变好一些。”
一个月多前，他在帮会的YY频道里偶遇白月，从倾诉与哭啼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818，关乎某位不知名的海王，也关乎五六个无辜女生，受害者之一便是白月照菡萏。与贴吧那些流俗的轶事一般，结局随纠纷而演化，最后被平淡地消解，连荡开的波澜都重叠。一汪苦水留给当局者尝，旁观人只会寄予冷漠的回望。
“咦，怎么又是变声器？”白月稍微地转移了注意力，怨意也被在困惑中削弱。
“我在想，你是不是曾将一些憧憬置放在我跟陆无泯身上，因此才会在最开始抵触蔺游舟与我产生的关联。”
白月耷拉着：“很对不起。”
苏离惑一下揪起了心，这样直白的道歉永远对敌致命。他刻意放松语气，好让这一次交流不像本质上的那样严肃：“但那个时候的我们还没绑上情缘的名义，我还真有点脚踏两船的味道呢。”
玩笑开到自己身上，实属自损八千为救友一命。
“其实，聆雪姐姐，我，我知道那次自己话说得太过火。所以想着怎么跟他道歉。可蔺游舟他太，太……”
白月对藏剑依然抱有嫌恶，但与她本身的愧疚不冲突。只是在长聆雪面前，她需要提心吊胆地犹豫着遣词，犹豫着该如何贴切又不伤人地形容蔺游舟。
苏离惑也敏锐，不愿见万花为难：“游舟的想法太跳脱，是吗？”
“在和他说话时，我害怕得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的那种压迫感……”
“我理解这种感觉。”苏离惑平静地接话，“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轻率地与他道歉……或许，可以再想想，有没有别的表示手段。”
白月不明就里。
“在我的理解中，游舟他应该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他刻薄的时候，对彼此都不会是友善得走向…”苏离惑暗忖着“理解”一词沉甸甸的重量，让人不敢轻易托举，说起话来也底气不足，“可能会，会……对你造成过大的影响。”
呼吸凝滞地滚落。在道出事实时，他有些于心不忍。
白月显然在慌张：“是不是因为，我做的事十恶不赦事天理难容？”
“不至于。他不至于对这种事耿耿于怀，只是单纯的不想原谅。很随性的做法。”像为了减缓白月的焦虑感，游戏里的长聆雪甚至亲密无间地拥向白月照菡萏。两人在比友情更近的距离中脸贴着脸。纷纭难解的往事敲碎了筑起的围墙，将周遭的空旷填满，“就像我曾犯过错，伤害过一位朋友，所以至今也没得到他的原谅。但这位朋友还留在我身边，无私地释以关怀。”
“就不会留下芥蒂吗？”
“那是很严重的矛盾，又仅是一个纯粹的矛盾。不过，咦……等等，其他的我们下次再谈吧。”
苏离惑卡壳，目光往左下角移去。
在那条系统提示弹出的一刻，他就陷入了惶然。
【系统】您的好友[蔺游舟]已下线。
——糟糕，和白月聊得太深入，把蔺游舟抛于脑后，他该不是生气了吧。
因为几年前事关人生转折的重大变故，导致白月性性情不定，容易过激，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这个将会留在很后面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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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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