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四
贺洺成亲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贺旍带着叶寻卿一起去了长安。
贺老夫人只两个孩子,嫡女是当朝太子妃,眼看着没几年就要成皇后,嫡子是天策府大将军,贺家煊赫门楣,贺洺娶的自然也是勋贵人家,徐国公家的嫡孙女白氏。
贺旍带着叶寻卿住进自己的院子,虽然名义上称作义兄弟,但合府上下,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一时便总有些人来张望,探头探脑,对这位堪称登堂入室的男子好奇极了。
贺旍带着叶寻卿在书房见客,毫不避讳,便是贺老夫人也未说什么。
叶寻卿虽不知道豪门显贵内部如何相处,但从贺旍只言片语中,也知道些规矩。像他这样的身份,惯来是被看作娈宠,见不得人的,更别说这样大大方方去见客,于是便有些羞怯。但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自觉自己和贺旍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若是畏畏缩缩,反而让人看不起,也辜负贺旍的心意,就尽量让自己平静柔和。待人接物时温和有礼,落落大方。
贺旍在时,侍女们便都收敛,他出去交际了,叶寻卿便独自在院中练剑,侍女们的窃窃私语,只当没有看到。
如此过了四五日,贺旍便闲下来了,贺洺的婚事自有人操心,他只在一些事上过个眼就行了。
贺旍带叶寻卿在长安四处逛逛,知晓叶寻卿的喜好,特地带他在西市玩了一天。叶寻卿果然喜极,淘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抱了一只波斯猫回来。
贺旍给叶寻卿安排了房间,但也就是做个样子,晚上自然还是睡一块儿。
叶寻卿放心不下波斯猫,贺旍让人打理干净了,便放在卧房里,叶寻卿看着猫儿,圆溜溜的蓝眼睛,漂亮极了。
叶寻卿笑道,阿兄,你知道吗?我以前在家里,养了好几只猫儿,还有一只大黑狗,一直到它去世,又养了一只小黑狗,现在给我外甥女养着了。
贺旍道,你那外甥女不过两三岁,你也不怕她被狗扑了?
叶寻卿道,你不知道,我这外甥女鬼精灵一个,才这么小,就使唤她哥干这干那,但有不从,便开始装样,连我哥都有些管不动她,那狗估计也是我外甥在照顾,哎,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长大了没有。
贺旍道,阿弟想家了吗?
叶寻卿道,是有些想家了,可娘亲还在生气,我怕我回去,更惹她生气。
贺旍道,小叶子,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比现在快活得多,是我拖累了你。
叶寻卿道,你又来了,我是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的,你是想让我骂自己笨蛋吗?
贺旍道,你不是笨蛋,你是最可爱的小叶子,是我的乖宝。
叶寻卿道,你好肉麻,我连小外甥都不叫乖宝了。
贺旍笑道,那今天是谁闹着要骑骆驼,骑大象,连那大海龟,都想坐上去游一圈。
叶寻卿脸红,也不是我一个人在玩,那里那么多人呢,反正不许叫我乖宝,我都这么大了,比你儿子还大五岁呢。
贺旍无奈,那好吧,小叶子,好阿弟,今天累了,快睡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叶寻卿点点头,便上床了。他今天玩了一整天,人也困倦,贺旍搂着他轻轻拍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如此玩乐几天,便到了婚礼吉日。
叶寻卿以为这一日自己是不该露面的,贺旍却仍带着他,就站在贺旍身后,满堂的打量眼神,让叶寻卿浑身不自在。但贺旍一直拉着他,他也不好当场发作,便只好忍着。
好容易到礼成,也不管贺旍,自顾自回了房间,也不知为何,越想越委屈,以至于眼泪落下来,又不想哭出声让人听见,便趴在桌上,忍着声哭到喉咙哽咽。
贺旍赶来,看到的便是叶寻卿这副模样,心疼不已。连忙去抱叶寻卿,叶寻卿甩开他的手,却被贺旍用力抱紧了。
贺旍道,阿弟,是我考虑不周,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自己憋着气,眼睛都哭红了。
叶寻卿不理他,贺旍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没再说什么。
说什么呢?说他知道长安这边的恶言已难以抑制,且因贺洺成亲,贺家承继有人,贺家白家都对叶寻卿深表不满,以至于要使阴私手段?就连太子妃,也几次三番斥责,他虽一一顶回去,却也知,自己是无法时时刻刻看护叶寻卿的。他今日带叶寻卿出面,也正是为了震慑一二,若有人敢动手,便是太子妃,也无法让他消解。
贺家是他的根,但叶寻卿是他的命。
但这些事,叶寻卿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叶寻卿慢慢止了哭泣,贺旍道,阿弟,我想让人知道,你是我堂堂正正的爱人,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今日看清了,以后再也不会乱猜乱想,胡说八道了。
叶寻卿还是不说话。
贺旍继续道,阿弟,你知道吗?我从八年前遇见你的时候,就幻想过,如果我能得到你,一定要让你开心快乐,一生一世都像我遇到你时,笑得那么灿烂。
叶寻卿嘶哑着吐出几个字,……骗人!
贺旍苦笑道,好阿弟,这是我的真心话,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罢了,你这么干净,我心里的那些事,怎么敢摆出来呢?苍天眷顾,你来到我身边,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你难过?今天是我太心急了,只想着让人看看你,却没想过会令你觉得难堪,小叶子,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莫哭了,我给你擦把脸,我们出去玩,你不是想看长安夜市吗?我们今晚就去。
叶寻卿哭得脸都花了,眼红红的,明天说不定还会肿起来。他当时觉得委屈极了,又向来心里藏不住事,大哭一场便好多了,又有贺旍细语安慰,便也渐渐缓过神色来,只是声音还是嘶哑的。
叶寻卿道,你这个混蛋,是想让你儿子,结不成亲吗?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贺旍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走?左右也礼成了,我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差别。
叶寻卿摇摇头,你这样子,别人不仅会说你不好,还会说是我的缘故,我可不敢承担这样的罪名,你如果真想我好,就去做你应做之事,好不好?
贺旍无奈,给叶寻卿擦把脸,扶他在床上躺着,便亲亲他,去前厅会客了。
叶寻卿一个人躺着,却又怎么睡得着?起身想着给家人写封信,却心情郁结,始终落不了笔。摊开纸,倒是写了满篇的“贺旍”二字,反应过来,羞恼不已,把那纸团成团扔了,便对着笔墨发呆。
不多时便有侍女敲门,问他是否要用膳。叶寻卿便猜是贺旍关照的,于是应下,侍女不多时捧了食盒过来,叶寻卿略吃几口,到底没什么胃口,便示意吃好了。
贺旍一直到亥时末才回来,叶寻卿都快要睡着了,听到动静又醒了。
贺旍笑道,吵醒你了吗?对不住,我喝多了,手脚重了些。
叶寻卿道,难得你竟也会喝多,解酒汤喝了吗?要不然明天起来会头痛呢。
贺旍道,不用那个,我只要我老婆。
叶寻卿脸红,你莫不是喝醉了,你先坐着,我去叫人弄完解酒汤来。
便起身下床,还未走几步,便被贺旍抱住,腻在他颈边亲吻,满身的酒气,笑道,老婆,你怎么不笑了?
叶寻卿便只好扯出个笑容。
贺旍将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便要亲吻。叶寻卿连忙躲开,贺旍这架势,他岂有不明白的?
可这是在长安贺家,上有贺老夫人,下有贺洺,他实在不好意思,在这环境下与贺旍亲热。贺旍也知他心思,这十来日两人只搂着说说话,并未做什么惹人忌讳的事。
可今日贺旍喝醉了,叶寻卿便制不住他了。偏他力气大,功夫又好,叶寻卿哪里跑得掉?便只好忍着声受他磋磨,想着明日贺旍酒醒了,定要好好收拾他!
第二日醒来,正对着贺旍笑眯眯脸庞,叶寻卿一拳过去,却被贺旍拿住,捉住亲了一口。
贺旍道,小叶子,昨天你受累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大相国寺,那里不仅桃花开得好,素斋也是一绝,还有很多修行武艺的僧人,你可以和他们切磋,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寻卿气哼哼,这厮昨天惹他那么难过,还未让他消气,便又闹他一宿,他是绝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于是哼一声,不理他,便要起身下床。他睡在里侧,要起身就只能从贺旍身上爬过去,贺旍或张手,或伸腿,拦着不让他下去。
叶寻卿气鼓鼓在床上坐着,可他又不想和这个无赖说话,贺旍偏偏还在笑,看着欠揍得很,于是扑到贺旍脸上就开始乱咬,好似个小狗。
贺旍由着他,笑得不行,脸上便多了几个牙印,叶寻卿见这厮毫无悔改之色,怒上心头,一拳擂到他脸上,这下贺旍不得不接了,拦住他的拳头,笑道,阿弟,你把我的脸弄出青紫来,我今日可怎么见人呢?
叶寻卿想起今日会有的仪式,也是脸热。贺旍脸上的口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辛辛苦苦维持这么多天的表面形象,这下更说不清了。
而这罪魁祸首还在笑,叶寻卿恼极,骑到贺旍身上,一顿拳打脚踢。
怒道,贺旍,你这个无赖!混蛋!昨天还说要对我好,今天就欺负我!
贺旍就知道叶寻卿真恼了,赶紧哄他,阿弟,是我错了,等回洛阳了,我再给你赔罪,你不是准备了礼物要给新人吗?他们快要来了,我们快起来吧。
叶寻卿被贺旍转移了注意力,又着急又恼怒,都怪你!我本来打算给他们惊喜的。
跳下床胡乱穿衣服,贺旍无奈,只好帮他把衣服穿好,才开门叫人进来。
他早就起了,只是看叶寻卿睡着,一直在等他醒。叶寻卿一问时辰,竟然是辰时末了,火急火燎地洗漱净面,又在衣箱里胡乱翻找,好容易找到得体的衣裳,认认真真收拾好自己,便和贺旍去会客厅了,连早饭都没吃。
才坐下没多久,贺洺便与白氏过来了。贺旍带着叶寻卿一起见了新人。
白氏低眉顺眼地,就算是给叶寻卿敬茶时,也没有半分的不耐。叶寻卿寻摸出一个木盒,放到托盘里,白氏谢过,坐回贺洺身边。
叶寻卿期待地说,你要不要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白氏看了眼贺洺,贺洺轻微点头,白氏便打开了,是十余颗圆润的黑珍珠,并一块翡翠绿。
叶寻卿道,我不懂你们流行什么样式,这个你拿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氏道,多谢叶叔。
便不再说话了。
叶寻卿又道,我还有礼物给你们,等我去拿一下。
贺洺连道不必,叶寻卿笑笑,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哼哧哼哧抱一个大箱子出来。贺旍要去接,叶寻卿摇摇头,身子后仰,把箱子捧得老高,连脸都挡住了。
贺洺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接,看到父亲都被拒,只好安坐,等着叶寻卿搬过来。
叶寻卿气喘吁吁放下箱子,脸都挣红了,笑道,这个是我收藏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给你们拿去玩,或者给孩子玩,都可以的。
不等贺洺动作,自己打开箱子,给他们展示,里面放着两套皮影戏,一套小百戏,都是最受孩子喜爱的把戏。
贺洺看着他,眼神复杂,一时没有动作。是讨好?却又不像,哪有人用这些小孩子玩意讨好人的。是调笑?他的眼神偏又这么真诚。就像几年前,送他根本不会用的佩剑,好似小孩儿般,我把我珍贵的、喜爱的东西分享给你,希望你也开心起来。
这个人,若不是与父亲……
贺旍放下茶盏,磕出细微响声。
贺洺回神,道,多谢叶叔。
让人把箱子抬回自己院子了。
叶寻卿很高兴,朝贺旍得意地笑。
贺洺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贺旍本打算新妇回门那天就回洛阳的,叶寻卿让他再留几日,与家人亲近亲近。
贺旍便只好在家守着,贺洺每日来问安,叶寻卿还在睡,父子俩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什么话说。
贺旍想起来一事,问他,你为何不习枪了?
贺洺沉默了一下,答道,我练得不好,平日也用不上,索性不练了。
贺旍皱眉,习武强身,不一定要有什么用处。你若有不通之处,可以来问我。
贺洺应下了。
父子俩坐着喝茶,好容易熬了一盏茶的功夫,贺洺告退,两人都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把长安各处都玩了个遍,贺旍和叶寻卿便待在家,自然还是切磋。
贺旍那天得罪了叶寻卿,不敢还手,可他不还手,叶寻卿更生气了。
叶寻卿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弱了?
贺旍道,小叶子,我真的是手疼,拿不起枪。
叶寻卿才不信他,便也弃了剑,要和他比试拳脚功夫。
贺旍只好费老劲去和叶寻卿打个平手。
叶寻卿体格单薄,哪里打得痛人?贺旍估摸着叶寻卿力尽,便先讨饶认输。
叶寻卿自然不信,但他今天被贺旍气到,借机会揍了他一顿,的确心情好多了。
叶寻卿道,贺哥,你就会糊弄我。我哪天要是真的能打败你,绝对要好好收拾你。
贺旍心道,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了,下辈子吧。
面上笑着,说道,你比从前进步很多了,我等着那一天。小叶子,过两天就回洛阳了,你要不要再去西市看看?
叶寻卿摇头,说道,买那个礼物,我带来的钱都花完了,我要省一点。
贺旍道,阿弟,你不早说,我给你支一万两,拿去玩吧。
叶寻卿道,我不是和你哭穷,我也不花你的钱。不过我是打算找个营生来做。可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一看到账本就头痛……
贺旍笑道,做将军夫人不好吗?
叶寻卿顿时红了脸,左右看看,似乎没人,压着声音怒道,你不要不分场合,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在这里拧你耳朵!
贺旍无辜道,我说不说,府里还有谁不知道吗?
叶寻卿当然知道,但仍强自掩耳盗铃。说道,反正我不许你这样说,我也是男子,你这样子我不喜欢。
贺旍便敛了笑容,说道,小叶子,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气,我以后都不会这样说了。
又道,你既然喜欢练武,开个武馆好不好?
叶寻卿想了想,摇摇头,我只喜欢练武,不会经营。开武馆要算账,要找人,还要和人打交道,哪有时间练武呢?
脑子里乱哄哄想了一通,贺旍与他一起,说一个否一个,也是无奈。一直到酉时,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好容易磨了五日,贺旍便带着叶寻卿回洛阳了。
前后耽搁了二十余日,回到洛阳别庄,两人都很高兴。还未及收拾好,管家便递给叶寻卿一封信,是叶留卿的来信。
叶寻卿拆了,只看了三五行,便欢呼出声。贺旍问他何事,叶寻卿跳起来扑到贺旍身上,用力之大几乎把人撞翻。
贺旍连忙把他抱起来,四目相对,满眼都是快乐。叶寻卿乐道,阿兄,我要有孩子了!
贺旍反应过来,是秦时野和叶留卿又有了孩子,将要过继到叶寻卿名下。他知道叶寻卿一直背负着压力,以至于母子不和,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转念一想,叶寻卿该不会现在就去陪产吧……
美滋滋的日子,怎么突然就变得寡淡了起来……
片段五
叶寻卿带着五大车的礼物,浩浩荡荡往江南去了。他本来还想独自去的,贺旍哪能放心,好说歹说,带着七八个人,说是看着东西,其实就是看着这宝贝。他们初遇可就是叶寻卿出状况,被歹人捉住了。
叶留卿信中说已有五个月,胎象稳了才告知叶寻卿的,满打满算,叶寻卿此去也要七八个月。贺旍送别了老婆,想着之后的日子,顿觉难挨。
可叶寻卿满心欢喜,哪顾得上他?他昨晚兴奋得睡不着,贺旍刚想亲近亲近,叶寻卿就跑了,半夜爬起来把礼物又清点了一遍。
没奈何,贺旍只好苦着脸,挤出笑来,把老婆哄着上床睡了。
送走叶寻卿,贺旍回到房间,看着波斯猫,胡乱搓了搓猫头,猫儿喵了两声,仍旧懒懒躺着,不搭理他了。
为了贺洺婚事,贺旍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本是为了空出时间陪叶寻卿的,现在人都不在身边,如之奈何?
耍了套枪法,却没有人在旁边欢笑,更没有人与他过招了。
叹口气,搓把脸,贺旍骑马出了别庄,去天策府找别的单身好兄弟了。
正是江南好风景,杨柳依依垂岸,微风拂动杏花,叶寻卿本是急切地南下,临到西湖反而不急了。
他在洛阳三年,中间短暂回来过两次,却和母亲闹得心伤,根本没有心情回顾他生活了二十年的西湖。这次久别归来是喜事,有了孩子是喜事,和母亲也可以缓和,更是喜事。
随行人马是贺旍特地派来的,早就打探过西湖叶家的所在,但叶寻卿不急,便也慢慢跟着。
叶寻卿忽然停下来,抽了两根柳条,跑到一位随从旁边,笑道,万大哥,你前几天编的那个兔子很好,能不能教教我?我不要那么难的,要个很快就能学会的,我给外甥和外甥女编个小玩意儿。
二十多天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位叶少爷的脾气,也不与他多礼。万遂良点点头,道,叶少爷,那编个小蚂蚱吧,又快又有趣。
叶寻卿连连点头,一行人便停下来,等着他们编蚂蚱。奈何叶寻卿没这方面天分,学了十几遍还是不会,也有些急了,脸都涨红,还是不行。
他也不恼,只是有些气馁,道,我手太笨了,万大哥,还是请你帮我编两个兔子吧,我自己就不编了。
万遂良道,叶少爷,这个要多练练,就明白了,我先编两个兔子,叶少爷拿去给孩子玩吧。以后如果叶少爷有空了,尽管来找我学。
叶寻卿看着万遂良编兔子,笑道,万大哥,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我小时候看着别人跟爹爹出去玩,总是很羡慕。要是谁家爹爹有这本事,那就是最得意的孩子。
说完,笑容渐渐敛住了。
万遂良知道这位叶少爷幼年丧父,幸而家人宠爱,心性天真善良,看他这般失落,也有些怜爱。
万遂良道,叶少爷,这不算什么,我家孩子七八岁了,每日只想爬树摸鱼,我编了再多,他们一点都没兴趣,还拿去换别人的槐花糕。
叶寻卿笑了,我以为自己偷偷买菱角已经是很顽皮了,原来还有比我更顽皮的孩子!
万遂良手脚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编好了两只小兔子。叶寻卿捧着兔子,也不骑马了,在马车上用衣服兜着,便令继续往叶府去了。
不到酉时,叶寻卿便到了叶府门口。门房一看,顿时又惊又喜,连呼“二少爷回来了!”一时都围上来,和阔别多时的叶寻卿问候。早有人去里面通报,叶寻卿自往里走,一边和众人打招呼,笑眯眯的,都忘了让人接待随行人马。好在叶府早有人迎上去,安排卸货人马不提。
才到前院,便有人乐颠颠跑过来,舅舅!
叶寻卿张开手,秦慕叶便如炮仗般,一下子扑到叶寻卿身上,力气之大,把叶寻卿撞了个后仰,抑制不住,护住怀中的秦慕叶,坐了个屁股墩,彼此额头碰出老大一声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哈哈大笑。
众人看着,都忍俊不禁,将叶寻卿扶起来。叶寻卿毫不羞恼,抱着秦慕叶,笑道,慕慕长大好多啦,都能把舅舅撞倒了,想不想舅舅呀?
秦慕叶道,我一路跑过来的,你说我想不想你!
叶寻卿道,舅舅也很想你们,给你们准备了特别的礼物哦。
秦慕叶道,有没有马鞭?
叶寻卿道,咦,慕慕要马鞭做什么?
秦慕叶道,我马上就可以有自己的小马了!
便把和爹爹的约定说出来。
叶寻卿大笑,慕慕,你被骗了!你在长高,你哥哥长得更快!
秦慕叶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年来不管怎么吃,都没法比哥哥高,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可惜她被小马勾引着,一直没有想通这一点。
于是就要从叶寻卿身上下来,哼哧哼哧去找老爹算账了。
秦时野还未回来,秦慕叶便去门口守着了。
叶留卿已经七个月了,走得慢些,秦思叶陪着娘亲在后头,叶夫人却没有来迎接,仍在后堂坐着。因为叶留卿月份大了,叶夫人又搬来照顾他起居,也看着点生意上的事。
兄弟相见,都是热泪盈眶。叶寻卿不待叶留卿走近,快步过去,扶着叶留卿回房。
叶留卿道,弟弟,你瘦了些,一路辛苦吗?
叶寻卿摇摇头,我不辛苦,只是想到要回家,又兴奋又担忧,晚上睡不好。
叶留卿道,娘亲知道你要回来,没有搬走,也没有说什么不让你进门的话。
叶寻卿喜极,那我等一下就去拜见娘亲,我给娘亲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呢。
又看到秦思叶,抱起秦思叶,笑问,小叶怎么不说话呀?想不想舅舅?
秦思叶道,舅舅,我很想你,你和娘亲说话,我不能插嘴。
叶寻卿笑道,小叶变成小夫子了吗?
亲亲他,又问,小叶,我收到你给我的信了,写得越来越好了,怎么写得这么好?
秦思叶道,舅舅,我学了越来越多的字,所以写得越来越好。妹妹也开始学写字了,以后也可以给你写信了。
叶寻卿道,真是个小夫子了!这到底像谁?
叶留卿无奈道,你问我,我又问谁?慕慕和他是个相反的性子,不知道肚子里这个又会是什么样。
叶寻卿问秦思叶,小叶,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秦思叶道,舅舅,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是大哥哥,都会好好照顾的。不过,我已经有个妹妹,如果再有个弟弟就更好了。
叶寻卿道,这孩子乖得不像话,你们没逼他吧?
叶留卿道,我倒是希望他能调皮些,可他向来就这样,连慕慕都喊不动他出去玩。
叶寻卿看着这孩子长到四五岁,也对秦思叶有些了解,又怜又叹,把他放下来。秦思叶便跟在两人身后,既不吵闹,也不奔跑。
晚上自然是阖家团圆,叶寻卿拜见叶夫人却没见着,一直等到晚饭,才见到了娘亲。和叶夫人打招呼,叶夫人却恍若未闻。
他向来在娘亲膝下,一直长到十五岁,才在叶府与哥哥相伴。可是一方面是爱人,一方面是家人,他注定要伤一个人的心,偏偏他选择伤了他最亲近的人,他又何尝不揪心?
饭还没吃几口,眼泪落下来。
秦慕叶坐在秦时野的身上,吃得乱七八糟,秦时野还要照看叶留卿,一时手忙脚乱,只有秦思叶凑到舅舅身边,递给他一块手帕,说,舅舅,不要哭,不论发生什么事,小叶都会爱你。
叶寻卿再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叶留卿挺着大肚子来到他身边安慰他,秦慕叶从爹爹身上下来,爬到叶寻卿身上,抱着他的腰,哄道,舅舅不要哭,慕慕在这里,谁让舅舅难过,慕慕帮你打回去。
秦时野心中微叹,拍拍叶寻卿肩膀,道,寻卿,你回来,我们就很高兴了。有什么事,一步一步来,不要都放在心里,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
叶寻卿哭得抽噎,秦思叶给他擦眼泪,秦慕叶给他拍背哄他,这一顿丰盛的团圆饭,谁又真正吃得下?
明明自己是长辈,却被孩子安慰哄着,叶寻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强令自己止了哭泣。眼红红的,说,舅舅没事了,这个菜太辣了,舅舅是被辣哭了。
把秦思叶和秦慕叶抱到位子上乖乖坐好,便要继续吃饭。
忽听一声轻叹,叶夫人走到叶寻卿身边,摸了摸他的头,亦是眼眶湿润,问他,你过得可好?
叶寻卿再顾不得什么,扑进娘亲怀里,嚎啕大哭。
片段六
今日本是难得的休沐,以往只恨休沐日短,现在却只能呆坐着,一愰神,以为过了一个时辰,却才一刻钟,只能再翻翻书,耍两套枪法,把日子消磨过去。
贺旍抱着波斯猫,在榻上躺着,他身上热乎,猫儿便喜爱,一人一猫能窝着一两个时辰不动。
贺旍翻着本闲书,也不知看进了几个字,渐渐便有些睡意,忽听一声“阿兄”,只疑心在梦中,暗自摇头轻笑,想人想得出幻觉了。这都要过年了,叶寻卿必定要过完年,才会回洛阳。更甚至,不再回来了……
波斯猫窜出去,贺旍也懒得捉回来,把书搭脸上,便要继续入梦。
一只手把书抽走,贺旍张开眼睛,正对着他的脸,这灿烂笑容,不是叶寻卿是谁?
阿兄!
阿弟!
贺旍按着叶寻卿的背,将人拉进怀里,四目相对,鼻息喷在彼此脸上,抑制不住的激情,扣住叶寻卿的后脑勺,便是热切亲吻。
贺旍道,你可知……
却没有说出口。
叶寻卿道,我知道。阿兄,我亦是如此。
长相思,恨情长,恨日短,难消相思。
片段七
叶留卿生下一个男孩,叶寻卿研究了许久,终于定下大名,叫做叶复。叶复记在叶寻卿名下,仍由叶留卿教养。叶寻卿赶着时间回到洛阳,已是腊月十九。
久别相逢,自有一番热切。
叶寻卿已是睡着了,贺旍抱着他,黑暗中描摹他的眉眼,他的爱人,回来了。
次日醒来已是巳时,叶寻卿略一动,便是浑身酸痛。脸红红骂两句坏狗,那坏狗偏偏不在,想拧耳朵都拧不着。
酉时贺旍便回来了,叶寻卿正在分拣带来的礼物。他拉了五车东西过去,呼啦啦又装了五车回来。
叶寻卿捧着个大柚子,他在洛阳难见这玩意儿,饭也不吃了,问贺旍不要,便一个人把个大柚子吃完了。虽是甜蜜味道,到底还是倒牙,喝茶都冲不下的牙酸,嗯嗯唧唧的,说再也不吃这玩意儿了。没几日,贺旍便见他又捧着个柚子,吃得欢快。
这几年贺旍都是在洛阳过年的,本以为今年要独自过了,没想到叶寻卿赶回来陪他,两人彼此相伴,共度了第四个大年。
除夕要守岁,叶寻卿备下一桌子的零嘴,和贺旍相依坐在窗前。年节时分,洛阳自有数不尽的灿烂烟火。
叶寻卿笑道,阿兄,洛阳灯火辉煌,只是还比不过扬州精巧。我以前和哥哥去扬州玩,见了许多有趣的烟火。各种小动物的,花朵的,带字的,更有一种有意思的,可以同时放出几百盏灯火,还能停在空中一阵子,叫做万家灯火,是扬州林家铺子的绝活。只恨我来得匆忙,竟忘了买几箱带来。
贺旍道,你喜欢,我让人拉一船来,每天放着玩。让洛阳人也看看,扬州的精巧玩意儿。
叶寻卿道,这算为博一笑,烽火戏诸侯吗?
贺旍道,只要你开心,做一回周幽王又如何?
叶寻卿道,我不要你做周幽王,我只要你健康平安。阿兄,新的一年,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能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好吗?
贺旍抱紧他,阿弟,有你在这里等我,我怎么敢轻易抛身?我只恨……
只恨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恨不相逢早。
片段八
贺旍去世后,叶寻卿以兄弟之礼为他送殡,不等贺旍骨殖移入长安,便随来接他的叶留卿秦时野回了江南。
秦时野亦是感叹,此一别,怕是今生都不会再来洛阳,再看一眼天策府了。
江南好景依旧,叶寻卿却未及与那人再游西湖,实为此生憾事。
丧礼繁复,贺洺处置了些杂事,便有长子贺颖来见。
却是禀报一件可大可小之事。
贺洺道,何物不见了?
贺颖道,是祖父的军令牌,兵部要回收的,着人来问。
贺洺顿了一下,道,就说已随葬了吧,不必再找了。
贺颖点头应是。又问如何处置一些遗物。
贺洺道,都烧了吧,本就不该有的。
三十载岁月,老去的何止父亲?
片段九
若说最孤单,那必定是叶寻卿。
年少不识愁滋味,等到年老,时光教会他,岁月无情。
送别了母亲,送别贺旍。送别兄长和秦时野。
他的后半生,就是在不断送别。
往日的欢笑不会再来,他也长成大人,再也没有人抱他,哄他,为他花心思让他笑。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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