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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幕间曲

阿娟:

展信佳。

我蹲在快餐店后门打下你的名字与这封信的开头,脚边枕着一滩分辨不出形状的呕吐物。

抱歉落地后有一段时间没与你们联系,大三的学业压力出乎意料,纵然是我也有些吃不消。再者学生宿舍的网线时好时坏,我只有打工时才能蹭上免费稳定的无线电。

不过,总的来说,一切安然无恙,请放心。尤其转告张伯雄同志,叫他莫要再凌晨打国际长途来,他不心疼话费我心疼。

写这封邮件的原因除了郑重道一声平安,还有些悄悄话想单独说与你,接下来的内容请不要念给阿猫他们听。

前几日我总是想起你。看到校园里走过的华人是你,唐人街大声讲粤语电话的是你,甚至路边长势喜人的杂草也像是你。我想,那是因为我有许多话曾想对你说,却不知从何提起。久而久之便凝成淤青的结石,现在真正想开口反而没有头绪了。比如,元宵节那碗汤圆我还没与你计较呢。你那时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想听你亲口讲明白。

再比如,为什么不来送送我呢?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哎,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你晓得我的,比起一味自苦,我宁愿得到一个直接的答复,哪怕答案是否定的。

就这样吧,若为难,你不必回复。

PS:才到美国不久就开始想念阿猫的炒面了,白人饭都好难吃哦(ToT)

PPS:也想喝你煲的汤,阿狗偷偷告诉我你很会煲哦~

2010年3月6日惊蛰

王朝雨

小雨:

见字如唔。

将你的来信念给教练听了,他表示收到,只是瞧着并不太服气。你放心,我没有把剩下的内容告诉他。

对不起小雨。

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本以为落到笔头上能自如一些,没想到更加讲不出来。

我怎么会否定你呢?在这方面,我永远不可能否定你。

你飞美国那天下午,我确实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没提前知会你是我的问题。但我更没理由躲着你,抱歉小雨,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并非我本意。

小雨,小雨。

……

对了,我们很想念你做的排骨年糕,可以告诉我食谱吗?张教练也做了一次,没有你的手艺香。

PS:炒面阿猫说等你回家,做给你吃。

PPS:我给你煲(^.^)

2010年3月7日

刘家娟

阿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不重要了。阿娟,我今日很快活,我想同你说说最近发生的事。

昨天教授夸奖了我的作业,我的新室友Ann提议去吃顿好的庆贺庆贺。方便起见,未来就叫她小安好了。小安来自新加坡,中文讲得好流利,我们昨天在亚洲超市购入整整三大包食材,晚上各自展示了一把厨艺。她也会煲汤,椰子鸡,比我高中自己学着弄的道地。这也自然,其实我不爱做饭,从前我有老爸,后来有你的张教练。所以就算在外求学多年,也只是勉强地被迫“擅长”着。

离家的孩子心里装着什么,你再了解不过。哎,但我有时还挺希望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晓得。你经历过的风雨比我多,震级似乎也比我重,在这个只有你能听到的角落,我忍不住问老天一句凭什么,也想诚实地说,我并不甘心。当然,我无意用苦难作比较,我所不甘的是天道。越说越糊涂,总之我既希望你懂我,又希望你不懂。我愿你生活得昂扬如意,健康顺遂,你不敢许的愿我来替你许,神佛听不到的我都听了去。我可以。

我是如此渴盼我可以。

这些话不要告诉张瓦特,好吗?明明不是第一年,我怎么还会觉得疲惫呢。前所未有的。其实那份作业根本不值一提,其他人都看不上,觉得毫无挑战,这才落到我头上的。而这样“毫无挑战”的东西我也花了别人两倍的时间才做完。教授夸奖我时,其他人都在笑。他们为什么笑?我没有问。小安始终鼓励我,诚恳得叫我想起妈妈,哦,我是不是还没同你说过我妈的事?简而言之,她过世很早,在我对母亲这个词语还无概念的时候就已经离去了。但这天我忽然发现原来人天生就晓得母爱是什么形状,对父爱,反倒需要后天一点点去触摸去习得。也许因为我也是女人罢。小安很好,能与她做朋友是2010年对我的一大恩赐。在我不打工的日子,我们有时一起散步,她与我讲家乡的故事,我告诉她我来自中国上海,家门口有一排梧桐树,小时候的邻居很讨厌。哦,我还向她提起了你,我说我有个朋友来自广州。小安没听说过广州,我就连比带划地向她复述你曾对我描述过的:漫山遍野的英雄花,恼人的回南天,低矮得触手可及的艳阳天……应该没讲错吧。什么时候,你也带我和张瓦特去你们的家乡瞧上一瞧呢?

我还拿你舞狮的照片给她看,小安很喜欢中国文化,一见到狮头就走不动道。她夸你帅呢。

拳馆最近还好吗?不必担心我,你晓得我的,我当然将自己照顾得很不错。

另,上次发你的食谱有些瑕疵,改良后的版本随附件发来了,请查收。

2010年3月25日

小雨:

今天上海下雨了,不知道洛杉矶天气如何呢?我有上网搜索你那边的天气预报,网页显示晴空万里,但张教练说准确度不高。他似乎对美国的一切怀有强烈的敌意。

这段时间求真拳馆的生意很不错,大排档那边也很火热。你放心,生活在慢慢变好,家里的一切都在向上、向前。

不过……我今天淋了雨,似乎有点小感冒。啊,我今天还第一次连喝了三杯白酒,辣辣的,晕晕的。

我认真思考了许久你口中的风雨和震级。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经历了什么值得说道的事。那些都是我平凡、真切、日复一日上演的生活。在此之前我从不敢往你所说的那方面想,毕竟我低头能看到掌心的老茧,抬头能看到宽阔的天,好像已经没什么需要抱怨了。多亏你,小雨,我爸的病逐渐好转起来。也感谢你教我如何交医保和其他保险,教练也一直帮我,没有你们,我此刻不知还在那里呢。

据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将近一年了,但好像已经认识半辈子。怎么就偏偏是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想来神佛还是怜爱我的。所以,你也不必再为我经历过的所谓风风雨雨而愤懑,毕竟迄今为止我生命中最为关键的一场雨,是与你一起淋的。那也是为你而来的雨。小雨,我知道你对我的关心,但我更想让你多关心自己。小雨,你比我聪明好多,你怎么会不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体恤我,你比我了解你还要了解我。是你发掘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面。小雨,我掌心的茧,有三分之一是为你添的。所以——

哎,我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白酒原来这样呛人,看来以后得少喝。

累的时候,就歇息一会吧。不论困难还是简单,不管花费多少功夫,最终我们都妥当地完成了,不是吗?我相信你同学的微笑也都是真心实意地为你感到高兴。如果、如果还是痛苦,就多同我们说说吧!掉眼泪也没关系的。

小雨……王朝雨……其实我也曾羡慕你、向往你。美国的大学是什么样子呢?我以前打工时路过上海五角场,也站在复旦大学门口小心翼翼地张望了好几眼。就算当初继续念书,我肯定也考不上复旦这样好的大学。如今能够遥遥地看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看网上说美国很多枪击案,你一定保护好自己。上次与你通电话,也听到背景音里有时远时近的警铃声,你得长命百岁。

今天我不是故意淋雨的,只是雨滴坠下来的时候,我刚好到便利店买东西。你还记得吗?就是去年四强赛前我们夜跑途经的小店,徐姐的丈夫开了一家招待所,我们那晚还住了一次呢。今天我又想起这回事,想着想着,感觉莫名其妙的好滑稽,就一个人闷闷地靠着门扉笑。徐姐认得我,还问怎么许久没见到你了。我说你去国外念书,要很久才回家呢。

我想买你之前用的那款洗发水,可惜没找到。

2010年3月26日

阿娟

阿娟:

我们之间不必说谢不谢的,真要细究起来,互相嗑百十个响头都还不清,索性就这样欠着吧。来日方长。

这阵子我在争取一个暑期的项目,如果成功了暑假应该就留在学校。这件事我还没告诉张瓦特他们,连小安也不晓得,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说实话,我也有些困惑,上周教授问我毕业的打算。他似乎看中了我,话里话外都在递橄榄枝。就是上次来信中夸奖我的老师,四十岁上下,长得很像基努里维斯,系里蛮多人迷恋他呢。我很钦佩他的专业能力,如果跟他继续进修的话,肯定能学到更多吧。但日后留美还是回国,完全是两条毫无交集的道路,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破釜沉舟的魄力。

教授问我为何犹豫,我答不上来。

脑子乱乱的,要是能见你一面就好了。虽然是坏习惯,但我忍不住开始抽烟。烟草对我没有任何魅力,除了晕烟的那一瞬间,这样不对,师兄晓得了肯定会揍我的。可我忍不住,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为何犹豫不定,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陌生?是不是一点都不像你认识的那个王朝雨?

2010年4月15日

阿娟:

今晨醒来我清醒许多。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放过机会,王朝雨肯定会像狼一样死死咬住猎物不放的嘛。

师兄方才与我通过电话,让你们担心了,真对不起。

我要赚更多钱,争更多权。不管怎样,求真拳馆的主理人还得让我来,对吧。

ps: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阿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就像你对我说的那样。

我并不比你聪明,很多道理还是从你身上学来的。阿娟,你有无限的潜能。大房子,好生活,你会一个一个拿到。如果靠你一人还是艰难的话,你有我啊!我有本事,也能赚钱,你愿意的话,我供你继续读书也不是不行嘛(笑),可别瞧不起王朝雨哦。

2010年4月16日

小雨:

好,我们等你的好消息。拳馆也忙起来了,我们都要加油!

你说得对,读书无论何时都不晚。谢谢你小雨。

2010年4月18日

阿娟

阿娟:

我成功了!

2010年6月10日

【刘家娟的邮箱回收站】

小雨:

见信如唔,小雨,你离开第三天,我有些想你。

元宵节那天我说

我不该那样说的,肯定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对不起。

2010年3月4日

刘家娟

小雨:

小雨,我撒谎了。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快回家吧。

2010年3月8日

刘家娟

雨:

我不该喝酒的。

小雨,小雨,我是个胆小鬼。

你可以回家吗?

雨...你为什么要这样落款呢?

2010年4月1日

刘家娟

雨:

我试着抽了一根烟。你的确不该抽的,好呛啊。张教练骂我脑子瓦特了,我信守承诺,没告诉他是你先教我的。

你会飞走吧。

我知道你为什么犹豫,如果那不是自作多情,如果,你心里真的

你应该飞走,王朝雨。

2010年4月15日

刘家娟

雨:

太好了,王朝雨。

2010年6月

刘家娟

ED:Be Be Your Love (Live in summer)-苏打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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