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阿卡多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纳沃利连绵的群山与密林中艰难求生。
她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岩缝,勉强能遮风挡雨。伤口的愈合过程缓慢而折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鲜明的痛楚,这是她过去从未真正体验过的。
饥饿、干渴、疼痛,以及那始终萦绕不去的、对弟弟境况的担忧,成了她每一天的主题。
她靠着逐渐清晰的嗅觉,笨拙地辨认着那些能充饥的野果和块茎。
【阿什利,】她掰开一颗野果,凑近闻了闻,在脑海里说,【这个闻起来有点酸,但没怪味,应该能吃。】
她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液立刻充斥口腔,让她忍不住皱了下脸,【……嘶,好酸!你感觉到没?脸都酸皱了!】
链接那头传来阿什利带着笑意的回应:【嗯,感觉到了,像吃了没熟的青柠。】
有时她也会误尝到一些带着辛辣或麻舌头的植物根部,会立刻“呸呸”地吐掉,然后赶紧喝水漱口,在心里对着弟弟大呼小叫:【这个不行!麻舌头!跟被小虫子蜇了似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姐姐。】阿什利总是温和地安抚她,【下次我们避开这种。】
她甚至开始分辨不同水源的味道。趴在一处山泉边喝水时,她会停下来,仔细感受后告诉弟弟:【这个水是甜的,带着点……石头味?很解渴。】
而在另一处浑浊的水洼前,她会嫌弃地撇嘴:【这个有泥巴味,不好,我们找别的。】
每一次找到相对安全的食物和饮水,都像完成了一次小小的冒险,而她迫不及待地要与弟弟分享。
灵魂链接的那一头,阿什利的存在感一直很稳定,像是沉睡在她意识的深处。他偶尔传来的模糊意念,除了安抚,更多时候是在倾听她这些琐碎而新奇的“发现”。
她靠着这份连接,和那个“我会来找你”的承诺,以及这种与弟弟“分享”世界的奇异方式,硬生生扛过了最初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身体稍有好转,能较为利落地行动后,她便开始尝试着向森林更深处迁徙,本能地远离海岸线和可能存在的诺克萨斯溃兵或艾欧尼亚巡逻队。
这天傍晚,她正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跋涉,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那是靴子踩断枯枝的轻微脆响,以及压抑的呼吸声。
有人!
阿卡多瞬间绷紧了身体,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入一旁的灌木丛阴影里,屏住了呼吸。她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艾欧尼亚民兵服饰的年轻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端着弓弩,四处张望,显然是在追踪什么。
是冲她来的?又或许是附近村落的猎人,打猎时偶然发现了她的踪迹?
一股熟悉的暴戾瞬间冲上阿卡多的头顶。
杀了他!就像杀掉所有威胁一样!她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从战场上捡来的短刀。
就在她肌肉绷紧,即将扑出的前一刻——
【姐姐!】
阿什利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阿卡多的动作顿住,眉头紧锁。
【别杀人。】他的声音轻柔地制止她,【他只是个普通人。打晕他,拿走我们需要的东西,然后离开。】
阿卡多下意识地在心里反驳:【他如果看见我,会带更多人来找我麻烦!】
【那就别让他看见你的脸。】阿什利的声音耐心而温和,像是在教导一个任性的孩子,【姐姐,我们答应过的,要在艾欧尼亚等我。不要再增添无谓的杀戮了。】
“无谓的杀戮”这几个字,像一根小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她看着那个年轻的民兵,他脸上带着紧张,还有一丝对这片森林的敬畏,不像她见过的那些狂热的抵抗军战士。
她犹豫了。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弟弟的请求。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那民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弓弩对准了她藏身的灌木丛!
来不及多想!
阿卡多从阴影中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民兵甚至没来得及扣动弩机,只觉得眼前一黑,颈部遭到一记精准的手刀重击,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阿卡多站在原地,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民兵,手指动了动,杀意仍未完全消退。补上一刀,才是最稳妥的。
【姐姐,做得很好。】阿什利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赞许和慰藉,【现在,拿上他的干粮袋和水壶,还有衣服。你的衣服太显眼了。】
阿卡多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依言照做。她动作利落地搜刮了民兵身上的干粮和一个装满清水的水壶,然后粗鲁地扒下了他那带有艾欧尼亚风格的斗笠、外衣和裤子,换下了自己那身破损严重的军服。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民兵,确定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才转身向着更加幽深的密林方向,快速遁去。
她一边跑,一边调整着头上有些碍事的斗笠,粗布衣服摩擦着皮肤,带来陌生的触感。
【这衣服料子太多了,】她在心里对弟弟说,【我还是更想只穿个背心。不过,这料子好像挺透气?】
【姐姐,你的纹身太显眼啦!】链接那头传来阿什利带着笑意的回应:【艾欧尼亚的织物,姐姐穿着,会习惯的。】
林间的风吹拂着她新换上的粗布衣裳和斗笠的边缘,带来了泥土、腐叶和一些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息。
【闻到了吗,阿什利?】她深吸一口气,【这味道……怪复杂的,但不难闻。】
【嗯,】阿什利轻声回应,【这是初生之土的味道。】
【阿什利,】她在脑海里说,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汇报语气,【我听你的了。】
链接那头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仿佛弟弟在轻轻搂着她。
【嗯,我知道姐姐最好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继续往深处走,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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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痛苦与新奇的交织中流逝。纳沃利的山林由深绿渐渐染上些许秋日的黄褐,清晨的露水开始凝结成霜,连瀑布下的水潭,也透出了一股寒意。
阿卡多赤着身子站在齐腰深的水潭里,冰凉的水流从高处砸落,冲刷着她疤痕累累的身体。
那些曾经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今大多已收口,只留下一道道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与她那些代表着胜利与征服的纹身交错在一起,构成一幅残酷而独特的画卷。
她用力搓洗着身上积攒的污垢和汗渍,动作间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牵拉和皮肤下骨骼的轮廓。
身体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现实的困境——食物越来越难寻觅,夜晚的寒气也愈发刺骨。她身上那套抢来的民兵衣服已经破旧不堪,几乎无法抵御即将到来的冬天。
【阿什利,】她撩起水,冲洗着肩膀,在心里说道,【水开始冻骨头了。】
【嗯,】阿什利的声音温和地回应,【姐姐,你的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得想想以后了。】
阿卡多没吭声,只是继续搓洗着手臂上的一道疤痕。
【不能一直待在林子里。】阿什利的声音带着担忧,【冬天会很难熬。我们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需要稳定的食物,需要御寒的衣物。】
【我知道!】阿卡多有些烦躁地打断他,用力拍了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可我们能去哪儿?!】
【去有人烟的地方。】阿什利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去附近的城镇,或者大一点的村子。找个能干活的地方,哪怕是力气活,先安顿下来。】
“干活?”阿卡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在空旷的瀑布边显得有点大,“我他妈除了杀人打仗,还会干什么活儿?!”她气得胸口起伏,冰冷的河水似乎都因此升温了几分,【那些艾欧尼亚人看见我这身纹身,不把我当场击毙才怪!】
【姐姐,冷静点。】阿什利的声音如同清凉的溪水,试图安抚她的焦躁,【我们可以小心一点。用衣服遮住纹身,找个不需要太多交流的活计……】
【妈的!】阿卡多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猛地转过身,仿佛弟弟就站在岸边,【老子为诺克萨斯打了那么多仗!立了那么多军功!那些用命换来的战利品,那些钱!足够我们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现在呢?!全他妈没了!肯定都被斯维因那个叛徒、那个篡位者给没收了!充公了!那是我的钱!是我们的!】
她越说越气,想起自己一次次冲锋陷阵,想起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想起她对弟弟许下的“等姐姐当上将军”的诺言……如今全都化为了泡影。
她像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被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无所有。
愤怒让她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冰冷的河水,还是那无处发泄的恨意。
【姐姐……】阿什利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心疼。
【都是斯维因!都是那个该死的叛徒!】阿卡多低吼着,拳头狠狠砸在水面上,却只激起一片无力涟漪,【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似乎都无法冷却她心头的怒火和那深不见底的委屈。
短暂的沉默后,阿什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轻柔:
【姐姐,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吧。】
阿卡多猛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只要我们还在。】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穿过灵魂的链接,直达她心底,【你,和我。我们还在一起,这就比什么都重要。军功、战利品、钱……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姐弟不分开,以后……什么都会再有的。】
他的话语像是一盆温水,缓缓浇熄了她心头燃烧的烈焰。那股支撑着她暴怒的力量骤然消失。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吗?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
她看着自己布满疤痕和纹身的手臂,看着周围越来越荒凉的山林,感受着刺骨的冷水。
不去城镇,冬天怎么办?冻死、饿死在这林子里吗?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身体都被冷水浸得有些麻木。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林间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
【……知道了。】她闷闷地回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情不愿的妥协,【等……等天气再冷点,我就……就去看看。】
她没有明确答应,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阿什利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不再催促,只是传递过来一阵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意念。
【嗯。】他轻声应着,【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卡多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快速地清洗完身体,然后走上岸,套上那身破旧冰冷的衣服。湿漉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层林尽染的山野。
一条更加艰难,却也必须去走的路,似乎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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