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阿卡多就睁开了眼睛。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让她即使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也无法安睡到日上三竿。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上那件灰布裙子。屋外一片寂静,迪莎和瑟提显然还没醒。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微亮的天色和安静的小院,一种陌生的、无所适从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用想着去哪里找吃的,不用担心露宿荒野,这种“安稳”反而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姐姐,起得好早。】阿什利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
【嗯,】阿卡多在心里回应,【睡不着。】
她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目光落在角落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用来压箱底的石锁上。她走过去,单手掂了掂,重量刚好。于是,她就在这清晨的寂静中,开始重复那些最基础的体能训练——深蹲、推举、弓步。肌肉熟悉的酸痛感传来,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安心。这是她熟悉的世界里,为数不多不变的东西。
当她正单手持石锁做着侧平举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孩子,醒了吗?”是迪莎的声音。
阿卡多立刻将石锁无声地放回原位,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过去打开门,脸上已经挂上了那副带着点怯生生的表情。
迪莎看着她,有些惊讶:“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她的目光扫过阿卡多额角细微的汗珠和比昨天红润不少的气色,似乎并未起疑。
阿卡多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
“是想出去走走吗?”迪莎理解地问,随即又叮嘱道,“也好,活动活动。不过别走太远,这附近岔路多,容易迷路。记得回来吃早饭,我熬了粥。”
阿卡多乖巧地点点头。
她走出迪莎家的小院,清晨湿润凉爽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她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慢慢踱步,看似漫无目的,实则锐利的目光早已将周围的地形、路径、可能的藏身点和撤离路线扫描了一遍。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当她绕了一圈,准备回去时,路过一片空地,正好看到瑟提也在那里。他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短裤,正在晨练。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全身肌肉贲张,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带着呼呼的风声,力量感扑面而来。他练的显然不是军队里规整的套路,更像是街头斗殴中总结出来的狠辣招式,简单,直接,充满爆发力。
瑟提也看到了她,动作不停,只是眼神更加凶狠,仿佛把面前的空气当成了阿卡多,每一击都更加用力。
阿卡多停下脚步,抱着手臂,斜倚在路边那棵熟悉的树干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惯常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挑衅。
然而,瑟提只是在她出现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一样,继续着他的练习。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的虚无处,呼吸随着动作节奏起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怕阿卡多故意弄出点声响,或者用那种让人火大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他都置若罔闻。
阿卡多等了一会儿,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并没有发生。她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无趣。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比直接的冲突更让她不舒服。
她想了想,决定主动出击。她清了清嗓子,用带着诺克萨斯口音的艾欧尼亚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瑟提听见:
“喂,瑟提!”
瑟提挥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耳边只是刮过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肌肉练得不错嘛,”阿卡多说道,“要接着昨天在集市的架打不!来过两招!”
瑟提的腮帮子几不可察地鼓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一个凌厉的侧踢带出破空声。
阿卡多眯起了眼睛。这种彻底的忽视,让她心里那点好胜心和不爽被勾了起来。她站直身体,朝着瑟提的方向走了几步,拉近了距离。
“咋了?”她几乎是在他身后说道,“不敢跟我过招了?是不是怕被你妈妈看到你在欺负我!”
瑟提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缓缓收势,转过身,汗水沿着他结实的胸膛滑落。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昨天的愤怒,也没有被激将的冲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卡多。
“省省吧,”瑟提开口,声音因为运动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你这套,对我没用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吃过一次亏,就够了。你想打,自己想辦法去林子里撒野,别来烦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转过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搭在肩上,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把阿卡多一个人晾在了原地。
早餐桌上,气氛比昨晚更加凝滞。
迪莎熬了香浓的米粥,配了些清淡的小菜。她依旧热情地给阿卡多盛粥夹菜。
瑟提闷头喝粥,发出很大的声响。他几次想开口跟他妈说点什么,比如“妈你看她早上在那举石锁”、“妈她刚才在外面挑衅我”,但一看到阿卡多那副低着头、小口喝粥的“乖顺”模样,就知道说出来他妈也绝不会信,只会觉得他又在无理取闹。
这种有口难言的憋屈,让他觉得碗里的粥都带着一股火药味。
吃完早饭,迪莎收拾碗筷,对瑟提说:“吃完你早点去上工。”
然后她又转向阿卡多,语气温和:“孩子,你今天要是不想出去,就在家帮我打扫一下院子,把后院的柴火堆整齐些,行吗?”她似乎有意给阿卡多找点事做,让她更能融入这个家。
阿卡多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旁边的瑟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妈!我……我带着她出去找份活干吧。”瑟提急忙说道,眼神警惕地瞟了一眼阿卡多。让他出去上工,把这女骗子一个人留在家跟他妈在一起?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或者趁机跟他妈胡说八道!
“你带她找?”迪莎疑惑地看着儿子,“你不是帮人盖房子干工地吗?那地方哪有姑娘做活的!”
“有!怎么没有!”瑟提脑子转得飞快,信誓旦旦地说,“前天工头还说缺个煮饭的呢!正好带她去试试!”先把人弄出去,脱离老妈的视线范围再说!
迪莎将信将疑地看向阿卡多:“孩子,你的意思呢?”
阿卡多抬起眼,目光在瑟提那略显紧张的脸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乖巧地点点头,声音细细的:“好的,我跟瑟提去。”
瑟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阿卡多那副“温顺”的样子,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
所谓的“工地”,其实就是城镇边缘一处正在修建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石灰的味道,工人们吆喝着,搬运着石材和木料。
瑟提在这里似乎有些地位,他直接找到一个像是小工头模样的人,指了指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阿卡多,低声吩咐了几句:“给她找个活干,轻省点的。”然后他转头对阿卡多丢下一句:“你在这干着,下工了我来找你一块回去。”说完,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惹上麻烦似的,快步走开了。
那工头看着被塞过来的阿卡多,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这姑娘看起来纤细瘦弱,能干点啥?头儿吩咐了,又不能不管。
他正琢磨着给她安排个筛沙子或者递递工具的轻活,就看见这“瘦弱”的姑娘目光在场地里扫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向堆放着沙子的角落,那里放着用来装沙的大麻袋。
在工头和其他几个偶尔瞥过来的工人惊讶的目光中,阿卡多弯腰,单手抓住一个装满沙子的、沉甸甸的麻袋口,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没见她怎么用力,那个需要两个壮实工人才能抬动的麻袋就被她轻松地提到了腰间,甚至还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工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眼神询问:放哪?
工头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指了个方向:“呃……放、放那边,墙角就、就行……”
阿卡多点点头,单手提着那巨大的沙袋,步履稳健地走了过去,轻轻放下,整个过程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周围几个看到这一幕的工人也都愣住了,随即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低声议论起来。
工头咽了口唾沫,再看阿卡多的眼神彻底变了。得,这哪是需要照顾的弱女子,这分明是个人形牲口啊!他立刻不敢怠慢,给她安排了和男工一样的搬运活计。
阿卡多干得十分投入。这种纯粹的体力活对她来说反而简单,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消耗体力。她一个人搬运的效率几乎抵得上两三个普通工人,而且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工头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心里盘算着这下工期能提前不少。
到了傍晚下工时分,工头按照壮劳力的标准,给阿卡多结算了工钱。她捏着手里沉甸甸的、比她之前行骗“赚”来的要多得多的铜板,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这是她凭借自己实实在在的力气换来的。
她刚把工钱揣好,瑟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带着点干完活后的疲惫,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显然已经听说了她今天在工地的“壮举”。
“走了。”瑟提言简意赅,转身就往回走。
阿卡多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迪莎家的土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沉默地走了一段,瑟提终于忍不住,头也不回地开口,语气带着点难以理解的纳闷:“你说你,有这身力气,干点正经活不好吗?之前非得装可怜骗吃骗喝?”
阿卡多在他身后,慢悠悠地回道:“正经活?之前谁知道这力气还能换钱?”她之前在诺克萨斯,力气只用来杀人打仗和抢战利品。
瑟提被噎了一下,想想好像也是,这女骗子之前估计就没过过正常日子。但他嘴上不肯认输:“那你现在知道了?以后别再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哦?”阿卡多快走两步,与他并排,侧头看他,脸上带着那种让瑟提火大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在教我做事?还是……在担心你妈又被我‘骗’?”
“你放屁!”瑟提像是被踩了痛脚,猛地停下脚步,怒视她,“我警告你,离我妈远点!”
“我要是不呢?”阿卡多也停下,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迪莎女士喜欢我,愿意收留我,给我活干,给我饭吃。你管得着吗?”
“你!”瑟提气得胸口起伏,看着她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恨不得再跟她打一架,但想起早上的决定,又强行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伶牙俐齿!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总比某些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要好。”阿卡多轻飘飘地回敬。
“你说谁头脑简单?!”
“谁接话就说谁。”
“你妈的!”
“啧。”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讽刺、挖苦,谁也不肯退让,一路斗着嘴,在夕阳的余晖中,朝着那个暂时收容了他们的、带着小院的二层小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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