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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飞光

星光在黑夜起伏,穿越需要时间。

米切尔·凯撒在69岁的夏至夜写下这句话。他先后缺席欧洲杯与世界杯开幕式,很早就离开绿茵场,把自己叫作“少与人纠缠”先生。其实,他很看重年轻选手,会邀请对方来家里做客。这些十五六岁初出茅庐的孩子,怀着忐忑和憧憬,和凯撒说出笨拙而热情洋溢的赞美之辞。蓝色玫瑰唯此一枝,若成双成对存在,便不是奇迹。但凯撒无意要完善自己的形象,在头顶设置更多光环。他在担心科技僭越道德,损害竞技场上所剩不多的公正与体育精神。现在有一种芯片,植入人脑中可以令思维更加活跃,并且不易感到疲惫。心灵交流也在这种技术的加持下变成现实。

凯撒不愿意足球变成不需要默契的运动,职业生涯中的每一分钟都应浇灌在对技术的完善上,无论个人,还是队伍。他其实很喜欢慕尼黑拜塔的那群伙计,一群掉牙的掉牙,拄拐的拄拐,健在的健在,死的死——都是些叫他又爱又埋怨的老东西。你们怎么就死了呢,太早啦。

可对这些人来说,职业生涯圆满落幕,家庭幸福,子孙环绕。没有吃什么大的苦头,感觉极其犯困的时候闭目而眠,长眠。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当然,这样很好。

凯撒感到幸福,感到嫉妒。他有话想说。所以他很看重年轻选手,会邀请对方来家里做客。去认真比赛,去认真生活,去热爱这一切吧。他心里有期待。

不过很遗憾,孩子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徜徉奇境中,欣羡于凯撒的成就。这栋花木围绕的房子令他们感受到生活的充裕与富足。凯撒摘青柠檬给他们榨果汁,提醒他们日后远离酒精。但不是不能喝,只是不能酗酒。他一生都在传递这则警示。

年轻时的凯撒长着一副风流倜傥的脸,说话举止也这样,给人一种派对动物的印象。当所有人都等着他和谁发生情事或丑闻,结果却是他的风骚过于表面,相处久了就发现他怠慢社交,尤其忌讳和女人来往亲密。

“先生,您为什么始终保持单身?”白天的邀请活动中,有男孩大胆地提问。

不是未娶妻,而是保持单身。

凯撒知道,自己的性取向还在被反复讨论。他的成长经历已经披露,父亲极不称职,母亲也未给予过呵护。如果没有在球场上取得傲人成绩,他无论是堕入歧途,还是一辈子碌碌无为,都不会引起关注,更谈不上救助。

凯撒略去男孩的冒犯,谅解他还年少无知,好奇心单纯,和巴不得把自己扒光的记者有本质上的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凭别人身上的一个小片段轻易做总结。就算父亲不讨喜的行为也是事出有因。凯撒心里清楚,不过不会原谅。

“我独身的原因很简单,身边没有女人让我感受到‘确认无疑’。”

凯撒回答男孩,也回答了所有人。

“什么叫‘确认无疑’?”

“每个人的体会不同,你不能以我的感受为参照。但这样的确定,一生只有一次。”

“意思是,它已经在您的生命中降临,就那么一次?”

“为什么不是在未来?时间还很充裕,不是吗?”

凯撒把烤好的点心端上来,幽默自然地结束话题。他单独嚼着加蜂蜜的脆面包边,看别的男孩起哄那个勇敢的提问者。

夜幕降临,静谧重新填满房子。每个角落都散发出芬芳。夏天到来,上升的气温孕育更多苞蕾。所有月季和玫瑰都在开花。但在今晚的月色面前,这些花朵黯然失色。为什么偏偏是今晚,月亮看上去这么饱满,这么洁白。凯撒想知道,他把身子微微探出露台,仰长脖子,抬起头,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好像抚摸到有血有肉的身体,他脑子里响起音乐,听出了老鹰乐队和古典小夜曲的纷乱混杂。偶尔出现幻觉,教堂就在月亮之上,花窗里透着圣洁生命的光亮,如同一双越过夜色来回应他的手。

一瞬间,凯撒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写点什么。但催促的不是月亮,不是一种肃穆也不是威严,而是那些让人痛苦的眷恋。他翻开活页本,剥去钢笔外壳的动作堪称仓促。他碰翻水杯,水打湿衣袖。他发觉自己其实又老又笨拙,陷入了那些当年舅舅遭遇过的不可战胜的危机。可是自问,怎么可以屈服于时间带来的恐惧。凯撒摇头,他一生都在抗争,既不是年轻人渴望冲到最前面去,也不是老年人作祟的虚荣心。他是生命遇上分路而行,选择不回归其位,不遵循其时。混乱无序,抗争直至最后一刻。

星光在黑夜起伏,穿越需要时间。

他写下,他抗争。

直至抵达,最终抵达。

仿佛在废墟上重建了房子。凯撒又回到露台,月亮变成一颗普通的荒芜银色天体。但下一秒它又可以温柔美丽。凯撒自由揭开或美化它的面纱,控制欲是他的才华。抚平突然袭来的认知危机后,自如收放的快乐又回到身体里。他开始建立通信,和已逝的人接触。先是舅舅,告诉他,刚刚自己有很棒的灵感,又提起将封存的第三个笔名。投稿又被出版社拒绝了。具体理由凯撒不做赘述,但其根本原因是一般情况下诗集根本赚不了钱。什么是不一般的情况,那就是诗人并非名不见经传,比如舅舅。

舅舅曾肯定凯撒的努力,尽管他缺乏天分也是事实。凯撒的才能在其他方面。但多年过去,他具有的品位已经超过许多人,包括很多出版商和发行者。他们根本不读诗。商业化的现实对人性和精神价值的侵蚀,远比表面呈现的更严重。

“上个星期,我偷偷给小赫尔墨斯的新项目追加一笔资金。他是个有良知并且心口如一的人,我希望这样的人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凯撒说。

总有好作品因为缺乏出版资金而迟迟不能问世。就像运动员囿于贫穷,囿于家庭的挣扎,凯撒见过太多,本身就是例子。而现在,他不需要重返绿茵场。绿茵场是年轻的单行道。他回到书里,但告别弗洛伊德、尼采还有萨特很久了。某种程度上,人类需要读诗。至少他很满足,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思考和生命,他们的失落与激情。

“可惜我不能留下些什么,也没必要留下。不为人知,反而让我觉得自在。”

凯撒笑起来,和舅舅说起出版商多次联系,并且还没放弃,希望能争取到他自传的独家版权。

“我不会写这东西的。”

说着笑着,他偏过头。视线穿越占据露台一侧的茂密藤月花丛,那扇窗户紧闭的房间,里面有他的秘密。而且他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尽管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经不是秘密。舅舅知道他爱着自己的侄女,她又刚好是亚历克西斯·內斯的未婚妻。

不可理喻,荒谬的爱情,深深迷恋着朋友的伴侣,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那女孩爱笑,富有活力,擅长对付庞大或细小,又复杂精密的金属造物,而她对付的手段更强硬,也更巧妙。她本身就像一把被天鹅绒包裹的手术刀。这恋爱来得很冒犯,也很确认。

我确认。

凯撒确认那一瞬间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离开书房,他走进上锁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除了一把被轻纱覆盖的椅子。

“又一个夏天来了。”

凯撒对着椅子说话,手指抚摸轻纱。他不敢,极少越过这层轻薄的隔断直接碰到椅子。这椅子会像镜子一样,连心脏中最轻微的呻吟都映照出来。

抚摸着,在这恍惚的错觉中,凯撒的忧郁烟消云散。他在回忆,识得湖畔的青青草叶,夏季森林浓烈芳香的气味。那欢笑的声音,野苹果树间荡漾的光影。但就在她像燕子一样翱翔,颈项那么一回转。凯撒醒了。他退出房间,走进院子。月光飘落在泛着绿色的草泥上。

她不在自己这边,而在月亮的那边。凯撒当然知道,不幸的消息也让心头染过病。但还要等更久以后,一个青年的心才会彻底死去。是的,他还年轻,年轻的意念,年轻的凝望,奉献照旧。有时自问,唉,米切尔·凯撒,你个傻瓜。你所渴求的不过是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早就该放弃,然而从不撒手,一再一再转身去追求。

他69岁,她21岁,加起来除以二,就是45。只有45年的人生远远不够长久,但也比停滞在21要好。

为什么她成了无骨的幽灵,地下会有安宁吗?

凯撒无处得到回答,也许她安息了。他却清醒,佝偻向火,看着月亮想起从前。

哐当,哐当。家里倏然传出破碎声响,像一群野狗闯进来,把橱柜里的碗盘全部打碎。凯撒没有立即冲进去,而是绕过正门,潜入一楼尽头的房间。他有一把枪。德国允许公民合法持有枪支。确认声响正来自厨房,肇事者也还在制造动静,凯撒融入阴影,在门边站定,缓慢把手举起,枪口对准。

但,他下一秒就犹豫,甚至呆立在原地。

小夜灯稀薄的照明中,出现一团活跃的泥巴,或者说被各种酱料、调味汁染上颜色的扭动凝胶。它的头——如果说它存在这样的部位——左右摇晃,想要甩掉盖在上面的垃圾桶。垃圾桶是传统的圆柱筒造型,没有盖。这在很多家庭里已经不见踪影。但凯撒不想采购智能保姆,一种现在卖得很火的家用机器人。他不懒惰,也注意保护个人**,厨余垃圾宁可自己收拾。

也幸亏家里没配备全套智能产品,不然现在厨房可能变成战场,变成废墟。新一代智能保姆搭载防暴模块,非常强悍甚至危险。

凯撒打开灯,完全看清泥巴(凝胶)的全貌。不是皮套,否则里面的人,手比腿长,而腿只有大腿或小腿。总之上肢长得过分,下肢很短小。另外它的臀部、腹部和胸部共享半只橡木桶大小的空间,骨头内脏不是挤在一起,就是胖得一塌糊涂,实在是畸形。

也许是到了这个年纪,不会轻易被吓到,凯撒很快就冷静下来,握着枪,怀疑又好笑地盯着这坨闯入者,当然也相当气愤。他的盘子、碟子,大大小小的碗碎了一地。因为大半个橱柜都被它压垮,出现一个大窟窿。又在刚才,它的手把冰箱上的花瓶撞倒。还好插的是仿真花,瓶子里没水,不然又多一件麻烦事。

“对不起!”忽地,它发出声音,也总算把垃圾桶从头上摘掉。

“把手背在身后,别乱动。”凯撒说,朝前一步,用枪指着对方。他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回答是否定。因为这东西立即把手规规矩矩放好,以软体生物才具备的柔韧度,漂亮地纠缠打结,变成一根麻花。

简直不是人。凯撒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幽默地思考,他踢开脚边的玻璃渣和陶瓷碎片。这动静弄得泥巴凝胶身形瑟缩,它又说一声对不起。凯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是什么东西?”他问,一边寻找它的嘴到底长在那里。

“死神,三日之后要收割你的灵魂。”它发出声音。稍顿,它又放轻语气,“很抱歉,凯撒先生,但你三天之后就要死了。”

凯撒这时才感觉混乱,真正的混乱。

“我要死了?”他问。

“是的。”它回答说,又急着补充,“我本来一周前就该出现。但来的路上总是遇到麻烦,可能是别的同事在捣鬼。”

这也能职场霸凌?凯撒不合时宜地在心里开玩笑。但他确实需要转移注意力。

“好吧,死神。我原谅你迟到了。”他依然把枪口对准,没有一丝动摇,“回答我,每个将死之人都会见到死神,然后被告知自己只剩下一周时间,是这样吗?”

“不一定,这要看上级怎么指示。有时我们只需要把灵魂带走,不做任何事先提醒。”

凯撒沉默了。仿佛世界认可自己的顽固,终于交出了它的秘密。可这秘密多么荒诞,多么苍白啊。他抿着嘴唇,感受嘴皮的干涩,接着口腔里泛起一股锈味。他开始吞咽唾沫,却像在吞烧红的钉子。

“你是,死神?”声音从他牙齿里发出来。

“是的。”

砰!

凯撒叩动扳机。他欲杀死死的化身。于是这一枪带着质问,饱含怒火,也几乎把他的灵魂都抽走,压缩在枪膛里。枪响之后又还剩下什么,干枯而扭曲的记忆,脆硬的固执,随时都可能折断的坚持?

啊,还是要坚持。坚持已经是一种本能行为。

凯撒听见心脏在喃喃低语。暂时地,他不知道自己要坚持什么,为什么坚持。他孤零零地,所有往日的记忆,一遍一遍掠过他的脑海。

她什么都不知道。凯撒回望,凝视她的死亡。她就像月亮一点也不记仇。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天亮了就把天让出来。可夜晚又降临,她怎么不回来?她被收割的一刻,毫无反抗,毫无留恋,仅仅那样乖顺,连一句悲伤和说情都不讲就去流亡吗?

再看看死神,它吃了一颗子弹,凝滞不动。但它没有消亡。凯撒确认无疑。它在接纳自己的怒火。多么讽刺啊,因为自己还有三天时间,所以它不会反扑,没有报应降临。

可她呢。那苦难降临时,正是她最不需要它的时刻。而她始终没有发出悲鸣。他替她遭受了,至今耳边还残留惨呼的余音。

砰!

他再开一枪。他可以再开一枪。他要彼时对她的灾难背过脸去的一切都洗耳恭听。

砰!

她的夭折怎么并非天大的悲伤?

砰!

太阳怎么能一如平常从天空落下,却不是去挽留一颗月亮的离开?它不知廉耻地再次升起,像群狗继续着狗的生活,在电线杆上蹭着它肮脏的屁股!

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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