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靠着自己的翅膀飞上了天,你会留恋高处的风景,不肯回到地上吗?
凯撒曾被这么提问,对方是记者,但不怀好意。他手上捏着情报:有人为凯撒能登上杂志封面掏了钱,在“米切尔·凯撒”这个名字还未与蓝玫瑰完全划上等号之前。
凯撒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件事。而自己年轻气盛时给出的答案是肯定,并把这个问题当作希望和机会的征兆。
在采访结束不久后,他那些家庭和童年遭遇被当作上好的素材,用于讲述他如何不幸,与降落在生命中的灾难作抗争。在公众面前,他一下子被扒了个精光——原本没有未来,近似于孤儿的穷小子,营养不良,底子差,全靠天赋撑着,最后成为绿茵场上的宠儿。
很长一段时间,米切尔·凯撒都是杂志编辑和教育专家津津乐道的对象。
米切尔·凯撒是一种符号,一组用文字和影像组成的记录。
“我恨这些人。他们会遭到报应的。凯撒说。
还有对他一目了然的单身生活想当然的人——米切尔·凯撒是个同性恋,所以重视十来岁的运动男孩,青睐他们,把他们邀请到家里做客,好满足自己□□的癖好。
也可能米切尔·凯撒来者不拒,一方面取决于对方怎么取悦,一方面看他有没有这个心情。有一条老街翻新走红,名气很大。那地方酒馆生意红火起来和他有关。有人目睹他出现在开业仪式上,休赛期间每个月都要来这里睡两三晚。那些夜晚的流莺不愿收他一分钱。她们匍匐,跪倒,因为他如神祇般俊美不可逼视。但是他会说服,甚至强迫她们收下报酬。
从二十岁左右开始,这样的传闻和记录频频出现,越来越多。二十五岁这年,凯撒做过粗略统计,他已经和超过一百四十个女人睡过。所有人都对他的精力表示乐观,他还能应付更多女人。
“一群小人,内心邪恶,充满偏见,会把谨慎当作懦夫,节俭当作守财奴,浪费就是慷慨,善意则是阴谋的开始。而我有自己的原则,不参加男女狂欢,绝不乱搞。他们竟然觉得这样反而不正确。淫乐才不是一种恶德,所以我应该接受。真是疯了。”
凯撒声音极冷。便是他周围的空气,也像快要冻结的样子。
“理论上讲,人的每一种完美都与一种缺点连在一起,像是诚恳与粗鲁,自信和莽撞。但在这群人身上,我感受不到完美。他们道德低落,心智无能。偏偏是这种人,往往能戴上慈善事业、工商业以及其他种种名义的面具,去追求邪恶的目的。我见过太多了。”
死神听他说完,问,“先生,你有面具吗?”
“没有。”凯撒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有两种人不需要伪装,一种是商人,他们属于坦诚阶级,为了谋生愿意把本来面目露出来。还有一种是普通人,他们的生活和环境都一目了然。我属于后者。”
“可是,你现在的资产……”
“这是‘邪恶’”所喜欢的东西。不是我的必需品。”凯撒轻微叹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要求死神进行转移,来到她20岁的夏天,八月份。她在自己家中停留,为如何整改书房而绞尽脑汁。
“那段时间我不在家,一切都交给她了。”
凯撒在院子里缓慢踱步,柠檬树和接骨木还没被种下,还有他心爱的藤本月季。整栋房子,看上去还和刚买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阵切割木板的声音传来,凯撒走进屋里,招呼死神,让它动手脚,别让她看见。这很简单,死神照做了。只是它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凯撒不愿和她面对面。
令他像幽灵一样穿墙而过,靠近正在切分板材的少女。他离她极近,好像下一秒就要坠入她眼睛里。可是,他的神情,他所表现出的冷静和疏离让死神费解。
爱是可以收放自如的吗?
应该可以,但对米切尔·凯撒这一个体不成立。本来是不成立的。死神尝试解读。可这个男人拥有的情感,其中诸多矛盾对它而言,实在太难理解。
“今天是她现场施工的第三天。”凯撒看一眼她的智能机,思忖着,“我在第二天和第四天晚上和她有过联系,但今天没有,毫无联系。內斯也没有去电。也就是说,今天她完全自由,出了什么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现在你会知道一切。”死神说。
凯撒点头,沉吟着,“第四天,她主动找我,和我视频通话,给我看新画的草图。我没有什么建议和想法要提出来,我只在意她额头贴着冷敷片。她说不小心又把脑门磕到了。这个烦人的‘又’字,我气得牙痒痒。可她总是这样,根本改不了一点。”
“你开始怀疑她了?”
“是的,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嗑到脑袋的。”
“恕我冒昧,先生。我想说,你的判断全对,她和你撒谎了,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意外。事实上她很小心,没有违反安全施工原则。之所以发生磕碰……我不太想你亲眼目睹过程。”
“为什么,我有知情权,不是吗?”
“是的,但——”死神不敌凯撒火炬般的目光。它妥协,加快时间流逝。周围景象如流水奔涌,凯撒数次感受她从自己身体中穿过,自己的呼吸仿佛被带走,又在她猝然倒地的一刻停滞。
“让我接住她,快!”
凯撒立即冲出去,及时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独自施工是个体力活,她榨了果汁以补充体力和水分,正要去厨房续杯。眩晕感突然袭来,她无法控制身体,就这样从二楼台阶一直滚落到楼下。这无疑惊险至极,只要她翻滚的姿势稍有偏差,就会被扭断手脚甚至脖子。
凯撒终于知道第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差一点就死在自己家里!
而且过去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自己现在的补救仅是片刻假象。凯撒难以接受,又不断想象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一头是血,忍受着疼痛,尽快上药、止血,然后把现场清理干净。那时,他回到家中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完全沉浸在她亲手布置的空间中。他明明对她如此在意,把她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偏偏不在这时起疑心。
“她发现自己被嗑得头破血流后,有去医院检查吗?”凯撒颤抖地问。
死神叹气,“没有,先生。她一如既往,把这次意外当作意外。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决定以后下楼梯都要握紧扶手。”
凯撒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恍恍惚惚,想起许多年前,內斯从鬓角拔下一根白发,说自己终于到了这个岁数。是人都会老去。不过他不哀叹时光飞逝。老去并不可怕。
我早起的时候感觉到痛。开始时是脚痛,后来背痛,肩膀痛。每天早上的疼痛都不一样。內斯开玩笑说,好像死亡是一只猫,把爪子伸过来,变换着位置抓挠。
这样的症状从未在自己身上出现。凯撒没体会过每天早上伴着不同疼痛醒来是什么滋味,甚至他仍然挺拔有力,一切如故。但现在凯撒很痛,每次呼吸都忍着几乎令他窒息的疼痛。
这就是衰老吗,这就是这岁数正常的、应有的感受?
凯撒发出像被撕裂般的喘息。死神忍不住远离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但凯撒手中不是空无一物,她令他的愤怒和破坏的**搁浅。紧紧抱着她,凯撒端详她毫发无损的模样。额头光洁无瑕,仅有一层因疼痛而沁出的冷汗。她的呻吟微不可查,但又实实在在。
凯撒知道,潜伏在她体内的隐疾终于爆发。一种不常见但凶险的神经系统病,受遗传和后天生活习惯及环境影响,侧重于后者。所以很遗憾,她的兴趣爱好没有为她许下幸福和供养,而是诱发病痛,令她发病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
死神听着凯撒喘息渐渐平息。它说:“她考虑去看医生,但准备去车库的时候,天上电闪雷鸣。雨下得很大,并且持续到深夜。实在不适合出门。”
她是对的。凯撒心想,一边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他像贪婪的孩童一样收集豪车,但又有哪个车商敢作出绝对安全的承诺。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是说,这个晚上她怎么过的。”凯撒问道。他确定她胆大包天,不会害怕黑夜和恶劣天气。他只是好奇后续。
“她决定在你这里过夜,但没有睡觉的打算。雷声一直响,吃过止痛片,头还是时断时续地疼。她想要通宵赶工,把书柜轮廓做出来。”
“她疯了吗。”
“有点儿。我也认为她太投入了。好在电闸连续跳了两次,她兴致败坏,下楼回到客厅,准备找一部惊悚电影打发时间。”
“我家里没有这种电影!”
“但网上多得是。她对你的杜比全景声家庭影院很感兴趣,接着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早上补瞌睡,一直睡到中午1点。另外,她观影时没有开灯,完全沉浸其中。”
“真是服了。”凯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眉清目秀的脸蛋,因为病痛显得几分苍白和柔弱。可是在打雷的大雨天通宵看惊悚片,还不开灯,独自一人,她哪里柔弱了?
凯撒一时不知该夸她勇敢,还是欣慰自己在装潢上的花费很值得。但无论如何,这个勇敢的女孩已经不在,她甚至没来得及体验真正的全息电影。
又一次叹气,凯撒保持半蹲的姿势,长久凝视她的睡眠。
“离第一天结束还有多久?”他问死神。
“天已经黑了。”死神回答。
时间过得真快。凯撒心想,他不打算回到现实,找一把椅子坐下。今晚就在此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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