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症状还挺严重……”医生A嘟囔。
“他总来么?”齐乐站在旁边插嘴。
“医务部常客了,他晕血很严重,每次来要么积食要么晕血!我怀疑这小子就是爱吃健胃消食片。下次如果症状不严重,用力抽他俩嘴巴子就可以,”医生B把齐乐拎到隔壁中医科室门口推进去,“别杵在这儿了,你脸上身上都是血,站他旁边他今天能下床就是医学奇迹。去里面先洗把脸,顺便让他给你看看,正常人哪能流那么多鼻血?”
齐乐的视线扫过医生B一头脏兮兮的金发,“叔,你中文真好。但我只是被打了一拳而已……”
她溜达进隔壁真是,瞥见椅背上整整齐齐地搭了一件黑色西装,笔挺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塞在胸袋里的玫瑰色领巾微微垂下,如同一片含露的花瓣。
医生C在诊床边上忙碌,“小姑娘,你先坐。”
熟悉的称呼、国人的面孔和半秃的头顶让齐乐感到很亲切,她轻快地应了一声,在水槽边洗了把脸,被清水冲淡的血迹凝在她的指尖,又被水流冲下,在水槽里蓄成一捧淡红色的积水。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点稀薄的白烟升腾起来,又被涌入的风吹散。
医生C的治疗结束,病人从诊床上翻下来。
齐乐扭头,看清这是位很年迈的老人,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但线条依旧剑影,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神态像一头年轻的狮子。*
“我认为推拿应该在全世界推广,它尤其适合我这种老东西。”老人对齐乐微笑。他单手扣好西装衬衫的扣子,胸口陈年的伤疤一闪而过。
“推背才是真享受,可惜你从不拿背对着别人。”医生C叹息。
“这位大爷是扭到腰了么?”齐乐问。
医生C和老人却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能让他扭到腰的东西还没睡醒呢!”医生C说,“这是你们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
齐乐大惊,连忙道歉。她很有种朴素的思想,见到老年人不管对方气度如何、是否相熟,通通先孝敬一声“大爷大妈”。
“听施耐德说你六月就到了学校,很遗憾今天才见到你。齐乐我的孩子,上次见到你时,你还只会躲在你妈妈身后吮指头呢!现在却已经是个能让一群小子移不开眼睛的漂亮姑娘了。”昂热朝她张开双臂,举手投足间显现的绅士的派头,让齐乐觉得面前这个老头很酷。
“您认得我妈妈?”齐乐犹豫地和昂热拥抱,被他搂在怀中时,嗅到一点儿清爽的古龙水味。
“当然,但何不让我们日后再谈这个呢?我们总有机会谈起她的。你有考虑选修我的《龙类家族谱系入门》么?不管有没有,我都期待下次的见面。”昂热退后,只留给她意味深长的话语。
“……我会选的。”齐乐看着昂热大步离去。
齐乐提着医生C给开的清胃散和云南白药走人时,还在郁闷这是哪来的一学院的谜语人,个个都认识她妈,个个不多谈她妈。看来想要寻妈成功,还得靠她自己努力。
砰。一声脆响,身后有什么东西摔得四分五裂。齐乐回头瞄了一眼,医生C已经骂骂咧咧地拨通电话。
“校工部么?我的水槽突然塌了!”
齐乐郁闷的状态维持到几天后施耐德辗转返校,他联系了她,如约给她带来了莱奥妮的部分可公开档案。齐乐内心忐忑地拆开,发现的确如施耐德所言,公开的只有她妈的名字。
笑死,甚至没有公开姓氏。
Leonie·L。
“这需要回收。”施耐德说。
“……那么大张A4纸就印了几个字母也要回收?”齐乐用指腹摸了摸那个狮子般的名字。
“这是执行部的机密。”施耐德从她的手里收回了妈妈的名字,好像也从她的指尖抽走了所有母亲的体温和呼吸,他的口吻很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期待你进入执行部的那一天。以及,塞尔玛和陶德托我向你问好。”
所有人都对她期待来期待去,他们到底期待最终看到什么?她忽然有点烦躁,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是自由一日。”
荷拉古尔在超大号落地镜前转了个圈,目的是展示她脚上的黑色漆皮厚底鞋,鞋面夸张的立体淡粉蝴蝶结设计令她十分满意。
“具体的活动内容是什么?教授光跟我说很有趣,鼓励我去参加,也没告诉我内容。”齐乐满大大汗地坐在床沿上用筋膜刀刮小腿,疼得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原来高中时班里的体育生过得也不容易啊,她忧郁地想。
“这是某一届的一位学姐跟校长校园赛车赢来的,很有趣的角色扮演活动,”英格丽德给荷拉古尔切牛排,“但是一般新生不会参与,因为他们大多还没有加入校园组织,比如说学生会、狮心会之类的。”
“我要去。我要cos成佐助,我有这套cos服的。齐乐,你去么?”荷拉古尔兴奋地蹦起来。
英格丽德安静地起身去衣柜中找cos服。
“不去啦,我要去兼职。”
齐乐当然不去,她直接本色出演穷鬼,况且她早听说自由一日那天一大堆勤工俭学的学生要请假,请假条跟雪花似的往食堂主管办公室的门缝里塞,那天的人手十分不充足,她听说后高高兴兴地跑去毛遂自荐,排满了一天的班。
当天正午,就连食堂的气氛都热烈到几乎有点诡异,几乎所有人在碰面时面带微笑地颔首挑衅,桌角上压着包括手雷、掷弹筒、肩扛式火箭炮在内的各种武器。齐乐忙碌蜜蜂似的穿行其间,一边见缝插针收走餐盘,一边好奇怎么每人都带着武器。他们演□□风云么?
她有点走神,手腕晃了一下,堆在餐盘上的一把叉子跌下来。
有人先她一步弯腰,将叉子捡起。拾起叉子的手琴弦似的修长有力,骨节匀称、肤色白皙,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
“非常感谢!”齐乐从盘子后露出眼睛。
面前的男生个子高瘦,手里提了一柄刀,长了一张清秀又纯爷们儿的脸——是楚子航。齐乐对这位会递给她雨伞、挡在她身前的大男孩儿还是颇有好感的。
楚子航轻轻地将叉子放回餐盘里,然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们都还记得我!真好。”齐乐想起施耐德带来的来自塞尔玛和陶德的问好,忍不住地惊喜起来,“说起来,你没带热武器么?不过比起一大堆恐怖分子,你这个很有创意啦。”
齐乐猜他要扮演日本武士。
“谢谢。时间来不及,没有买。”楚子航的拇指在那把没有刀镡的长刀上摩挲了一下,肤色被漆黑的刀鞘衬得愈白。
“我的可以借你。原来教授约好教我射击,但他严重积食又进医务部了。等我两分钟!”她对楚子航笑笑,抱着一摞餐盘跑回后厨放下,把那把左轮“1990”给他带了出来。
“这把枪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不要弄坏弄花就好啦。”齐乐说。
“嗯,谢谢。我保证。”楚子航接过来。
他的动作非常有分寸,连指尖都没有擦过齐乐的皮肤。
上午九点半,校园寂静,草坪丰美绵延,光线如碎金箔洒落。远处建筑穹顶耸立,宏伟壮丽的圆柱、拱门如在新古典主义油画中的一瞥。四周无人,连只飞翔的鸟类也见不到。
“不是在玩角色扮演么?怎么那么安静……”结束兼职的齐乐嘟囔着。
林荫道视野开阔,两旁载满北美红杉,风低回着掠过矩圆形的叶梢,枝叶沙沙,一阵尖啸的风飞速由远及近,有如实质地凿进耳膜。
铁黑的子弹在天光下冰冷锃亮,下一秒即擦过齐乐的脸颊,咻地一声深深钉进身后北美红杉的树干上。她正要回头,背后一凉,被抵上了什么冰冷又坚硬的东西,也许是枪口。
“举起双手,转过身来。”有些熟悉的女声说。
但是三个月不到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齐乐思绪几转,脑袋里模糊地有了几种反击的方案。
“有话好说……”
齐乐慢慢地转过身,打算用谈判转移注意力。
“没什么好说的。”
齐乐心脏狂跳,她听见扣动扳机的声音果决地响起,立即飞似的反手拿住对方的手腕,但预想中的血溅三尺没有发生。
明亮秾丽的色彩如雨、如烟雾从枪口涌出。那是鲜花、亮片和彩带。粉蓝、玫红和明黄色。轻盈无比、纷纷扬扬,雪似的扑了齐乐满脸,触面轻柔,又在低回的风中盘旋飘转着落下。
雪白的、鲜红的花勾缠在发间,睫毛上全是亮片。齐乐呆呆地瞪大眼睛,心脏在胸膛里狂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松开手,把头上的彩带给扯了下来。
“又见面了!”红发巫女吹吹枪口的亮片,“你力气真大。”
“你吓死我了……我不参加自由一日,怎么还扯上我了。”齐乐有点脱力,想生气也提不起那一口气来,只好无精打采地对诺诺说。
诺诺吐吐舌头,半自动手枪被挂在指尖轻巧地转了一圈,“不好意思啦。我以为你也参加了自由一日!况且都是弗里嘉子弹罢了。刚才那个,可以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这可是唯一一发礼花哦。”
红发女孩儿忽然走近一步,两人的身高相仿,面对面时不需要抬眼也能看清彼此瞳孔和睫毛。齐乐以为她又要干什么,她却只是伸出雪白的手,从齐乐的发间择下一朵嫣红的花。
“送你咯!不参加的话,一路小心。”诺诺动作很轻地把花别在她的耳边。她离开的速度很快,在离开前她笑着说,“马上游戏才正式开始啊。”
齐乐在几分钟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凄厉的警报直冲云霄。
这个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服色分群体,每一人都带着武器,见面都是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齐乐呆住。原来自由一日是自由成这样的……
她以为只是玩角色扮演,特地把枪里的6发子弹卸了出来。
她对不起楚子航。
那把左轮里没有一发子弹。
齐乐怀揣着对楚子航的愧疚,把那朵花藏进口袋里,人则果断卧倒在灌木丛里。她穿着那套墨绿校服,藏在一片绿当中还算是有一定的隐蔽性。虽然是弗里嘉子弹死不了人,但齐乐也不想真的中一枪,干洗校服肯定要花很多钱!
战火很快蔓延到这里。齐乐不断听到打斗声,自己却只能跟条青虫似的在地上小心地匍匐爬行,所幸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北美红杉与低矮灌木,她听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交错,不停地有人在广播里播报位置、剩余人数和放狠话。
人数消耗的速度很快,堪称21世纪微型凡尔登绞肉机。
齐乐蹑手蹑脚地躲进窄巷深处,两侧是三层高的小楼,上面明显有人在进行狙击,但只要不发出声音应该不会引来注意。她小心地移开巷尾几个高大的垃圾桶,立刻被吓了一跳。
此人身形高大且魁梧,泡面般的散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现在正抱着膝盖、头顶黑色塑料袋,毫无形象地躲在垃圾桶后。
“我可以躲进来么?”齐乐用气声问。
黑色塑料袋下露出脑袋点了点,齐乐飞速窜进去,又谨慎地把垃圾桶回归原位。齐乐身高一米七出头,块头不算小,跟这目测一米九的人挤在一小块空间里,简直胳膊打架。
他们俩的头靠得很近,呼吸都快缠在一起,闻到对方的气息里有淡淡的啤酒味,她把自己的头使劲往墙壁那面转。
“你干嘛躲起来?”齐乐瞄到他身上被外套裹着的作战服。
“我就是个充数的。我们新闻工作者向来动口不动手!”他又挤过来了点,把脸也贴近,在齐乐耳朵边上讲话,喷出的一点热气弄得齐乐的耳廓痒痒的。
“……行吧。那到时候人来了,你要发挥特长舌战群儒哦。”齐乐动手把他的脸推开,指尖被他的络腮胡磨得发疼。
不知道多了多久,齐乐和这位师兄蹲得脚都麻了,校园内枪声才渐息,广播播报的剩余人数还有十来个。齐乐听见小楼顶上没什么动静了,才敢换个姿势,套在头上的黑色塑料袋咔嚓作响,师兄大鸟依人地靠在她身上——因为脚麻,他显然比她蹲得久。
“啊,原来这里还有一只老鼠!”
一道轻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齐乐抬头,透过塑料袋上被抠出来的两个孔,看到一个身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人蜘蛛侠似的蹲在楼顶,正往下望。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叫她老鼠……烦死,今晚就去把他家大米都啃啃啃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